當今年代,幾乎每個城市都出現了企業積壓貨品的情況。
問題一旦嚴重,各廠家立刻會上報求助市裏各職能部門。
到了80年代,甚至會出現市領導直接下基層辦公的情況。
再接下來,就是大量促成中外合資。
直到,下崗潮的湧現!
大集體、大鍋飯的時代才最終得以落幕。
“您坐下來,我慢慢說給您聽,”江山得先讓戴副局穩住心神:“首先您放心,這麽多單位的貨品盤銷是可以同時解決的。”
江科長這話一出口,半坐在沙發上的戴局長,的确稍稍松了口氣。
可,一旁的江海倒開始皺眉了,雖然知道老三頗有些鬼點子。
但,這可是十幾家不同類型的企業單位,商品種類即雜亂又普通。
可不是之前喇叭褲、幸福可樂和洗發水,可以相提并論的。
江山卻沒發現老大複雜的表情。
隻繼續分析道:“戴局長,去年秋天時燕京辦了一場農展會,您聽說過沒?”
戴副局點點頭,他不但知道這事,還特别關注了一陣:“這事我再清楚不過了,這場農展會的牽頭人就是燕京的工商局。”
“那您知道這場農展會的具體情況嗎?”
戴副局看着江山,到底是新聞單位的同志,知道了就是多:“根據我了解的情況,很多廠家都收到了不少銷售訂單。”
其實,這場由燕京工商局舉辦的農展會,前期并沒有做太多的宣傳。
選擇的展會地點也盡量避開了鬧市區,但即使如此悄咪咪的行事,最後還是被人捅到了上面。
雖然促銷情況遠超預期,但該罰該批的一樣沒少。
江山聽了戴副局的話後,一直靜靜地看着他。
戴副局忽然心領神會:“你說得辦法不會就是展銷會吧?”
江山點點頭:“您自己也說了,銷售情況非常好。”
“但是,”戴副局雖然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你可知道,這場農展會有多少工商幹部寫了檢查?”
“往日不同今時,”江山的目光愈發清澈:“當時大會還沒召開呢!”
“嘶,”戴副局忽然凝神:“這位是……?”
“局長,我姓江,江山!”
“江科長,聽你這意思就是說……如果我們工商局在這個時候辦一場展銷會就不會挨批了?”
“對這些您比我了解。”
“嗯,”戴副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再說,除此之外您還能想出其它辦法?”
江山的一番話,也讓江海的眉目漸漸蘇展。
原來老三想得是展銷會。
這一會,他也開口道:“前些日子,廣-州是也辦了場展銷會,賣得都是些新鮮玩意,什麽可以調速的自行車,紮出二十多樣花式的縫紉機,據說因爲人太多了,還得分批入場。”
江海說得越多,戴副局的目光就越亮。
但下一秒:“他們的商品那麽高級?咱們這些可都是老掉牙的物件。”
“價格也不一樣啊,”江山最擅長的就是:“既然要銷庫存,那就讓那些廠家拿出些誠意,您工商局的報紙也可以對外宣傳……就說廠家清倉,一律虧本促銷。”
戴副局哪聽過這些口号:“廠家……清倉?虧本促銷?”
“就是個對外宣傳口号,不一定非得虧,但價格肯定要比市面上低。”
江山說了這麽多,戴副局也已經消化了7、8分。
辦場展銷會,然後降價處理庫存。
想來想去,要想一次性把這麽多雜七雜八的商品推銷出去,也隻有這辦法了。
至于所要承擔的風險嘛?
戴副局低頭看向125度方向。
退一萬步想,如果不盡快解決這些積壓商品的話……
估計不但要挨批,到頭來還是要解決這塊燙山芋。
孰輕孰重,前後一捋。
隻要他們工商和二輕能把庫存給大幅度降下來,估計上面也會不看僧面看佛面。
所以,目前最緊要的關鍵還是:“江科長,伱給預估一下,咱們要辦的這場展銷會有多大勝算?”
勝算大了去了,1979年下半年,僅燕京一市就舉辦了五場展銷會。
一場火過一場。
許多單位處理産品積壓的方式,都是從打破“憑票供應制”開始。
“清倉”一詞也正是從今年開始出現的。
江山對此很有信心:“燕京賣個農具都能銷售一空,還接了好些訂單,您這可都是日用品,再在工商報上一宣傳……”
“不隻是工商報,”戴局長笑着看向江山,再轉向江海:“這事還需要你們報社的大力支持,畢竟《東方都市報》的讀者可都是廣大人民群衆……”
江海一直在聽,倒沒急着表态。
戴副局又看向江山道:“江科長,這可是你給出的主意,二輕的工作我來做,但展銷會一旦辦起來了,就隻能成功,不能……”
絕不能失敗,要不沒法向上面交待。
這也是江海一直沒表态的原因。
“我們報社的确可以幫展銷會打些廣告,大不了把其它廣告全部壓後,全力配合局領導。”
戴副局立馬正色:“該打廣告就打,該給付的費用,局裏一分不會少,但一定得保證宣傳到位。”
江山笑了:“戴局長,您是在擔心展銷會的銷售情況吧?”
“肯定的呀!”
“那我們就來具體說說這事……”
四月的浦江城,夜靜風和。
因爲第二日要早起,江山早早就躺下了。
窗台上的老貓,頭擱在窗框上眯着眼。
江河坐在老三的寫字台上,一張計劃生育的畫稿已經被修改了好久。
如果這一會有人在一旁打量畫稿,就會發現圖裏年輕的爸爸與媽媽,越改越像江河與呂曉。
女生寝室裏,同樣也坐在書桌前的江川,咬着鋼筆發愣。
小哥今天在飯桌上問了自己一個問題:“今年想考哪所大學?”
可現在的問題是,她能不能考上大學。
坐在上鋪的江小魚,正在給她的日本洋娃娃梳頭發,手裏拿的梳子正是李若誠的那把飛機梳。
靜坐了半響後,江川的目光開始渙散。
然後:“小魚,下去玩,小姑要睡覺了。”
“小姑姑,我也想睡一次上鋪。”
上鋪,一直是江小魚和江小白的樂園。
“不行,”江川寸步不讓:“你忘了上回奶奶是怎麽揍小姑的了!快下來。”
江小魚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好!”
兩間房的過戶手續,已經在房管所辦得了。
粉刷的任務,交給了二哥。
這一會坐在汽車上的江山,像遭了霜的茄子般哈氣連天!
蓋了件高倉健的風衣,暈暈乎乎瞌上了雙眼。
“江科長,”丁鈴鈴的手裏,有一包話梅:“要不要來一顆,吃了就不暈。”
“我這不是暈車,”江山在紙包了捏起一顆:“就是犯困。”
“昨晚沒早睡?”
“睡了,但我一坐車就困。”
“你說,萬一劉小慶她們不在黃山怎麽辦?”
“他們劇組現在就剩兩個地方的戲了,一個是荊州,一個就是黃山。”
眯着眼的江山,這一會像個算命先生:“準錯不了!”
錯不了就好。
距離黃山越近,就越興奮的丁鈴鈴,挑了顆大的話梅仍進嘴裏。
終于,
“到了到了,”丁鈴鈴拍醒了江河:“江科長,快醒醒。”
1979年的黃山,還不是日後交通便利的旅遊勝地。
戴副局一聽他們要去黃山采訪,專門幫在當地聯系了一輛公車。
看着漫漫來路,江山這會再想想。
還真多虧了戴局幫把手,不然他都不知道該怎麽上山。
黃山上的招待所房間,設施非常簡陋。
僅一套桌椅,兩張床、一盞吊燈、兩隻茶杯。
剛剛路過208房間時,江山請服務員打開讓他看了一眼。
居然和他這件房是同樣簡單的布局。
三個月後,總設計師不但會入住這裏,香江《白發魔女傳》的劇組,還将有幸與老人留念合影。
一想到這,江山立刻就不困了,拿出相機把房間裏的一桌一椅都仔細拍了下來。
“江科長,”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端着相機的江山,一把拉開了房門。
滿面紅暈的丁鈴鈴,吓了江山一哆嗦:“你這是……怎麽了?”
“你跟我過來,”丁鈴鈴鬼鬼祟祟的壓低了嗓音:“小點聲。”
江山眼一亮:“發現什麽情況了?”
丁鈴鈴白牙一亮,笑得難以形容:“跟我來。”
姑娘小手一招,江山立刻緊跟其後。
一前一後的兩位,順着走廊一溜走。
快到樓梯口時,前面的丁鈴鈴忽然停了下來。
江山也趕緊跟着收腳。
“你看那邊,”兩隻手扒着牆的丁鈴鈴,鬼鬼祟祟的指了指樓梯的方向。
江山立刻皺眉,向前邁了一小步,稍稍探頭一看。
這一看不得了,擱後世絕對算得上一款爆料。
他回頭看了眼小丁,悄咪咪的說:“沒想到你還有當狗仔隊的潛質。”
丁鈴鈴沒聽懂對方說了個啥,隻知道趕緊虛指讓他閉嘴。
江山笑了一下,繼續看向樓梯。
樓梯之上,一位年輕的女同志正在艱難的攀着台階。
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
齊頸的短發,此時因爲浸透了汗水,而貼在了飽滿的額頭上。
白底小圓點的襯衫,瞧着要多樸素就多樸素。
“是劉小慶吧?”丁鈴鈴悄悄問道。
江山點點頭:“就是她。”
“她這是在幹嘛?”
丁鈴鈴表示自己沒看懂。
江山沒說話,隻默默瞧着。
台階上的劉曉慶,此時已明顯體力不足。
但,她仍跪着一級一級攀着台階。
手腿齊上,毫無形象可言。
原來在招待所就練上了。
之前江山隻知道,劉小慶爲了拍好《小花》中一段跪擡擔架的戲。
人一到黃山,就開始在百步雲梯上練習跪着爬台階。
年輕時的劉小慶可是真的虎。
影片裏磨破的單褲和血糊糊的雙膝,就是她平日裏練習的實景。
先是一片青腫,再是一片血糊。
江山扪心自問,隻要沒拿槍指着自己,他是一天都幹不了。
“回去吧,”江山後退了兩步:“她這是在練戲呢!”
“這是什麽戲?”丁鈴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這一會的劉小慶,正坐在台階上大喘氣。
“你不看見了嘛,跪着爬台階。”
“江科長,你不拍一張?”
“你以爲我不想。”
江山手裏這台佳能,一轉一咔嚓的聲音非常帶感。
可也正是因爲這,注定幹不了偷拍的勾當。
第二天,趕在劇組還沒動身前,《小花》的導演張铮接受了《東方都市報》的采訪。
剛開始時,張導還挺奇怪:“你們是浦江的報社記者?怎麽會來采訪我們這部電影?”
“我們報社一直很看好您指導的這部電影,”捧着小本的江山,笑得誠意滿滿。
曾經指導過《鐵道遊擊隊》的導演張铮,有着豐富的戰争片經驗。
一開始她也準備按照劇本,拍一部《桐柏英雄》。
但,當時有不少戰争片都在同期拍攝制作中。
本就經費不足的張铮,就想另尋新路。
“我當時就想,拍的再好也好不過《南征北戰》,何苦呢?”
招待所房間裏,張導與江山面對面坐着:“還不如換個角度走感情戲路線……”
江山笑問:“于是,您就幹脆把劇本給改了?”
“對,”60多歲張導,笑聲依然爽朗:“說改就改,也就一晚上的時間,大框架就定下了。”
“您這部戲的女演員都是群衆們較熟悉的,”江山繼續問道:“這也是您安排的?”
張導點點頭:“如果按廠裏的意思,小花的角色就是劉小慶同志的,但我覺得18歲的陳沖更合适,就把劉小慶騙來演翠姑。”
江山在本子上記下了兩個字:“騙來的?”
“對,哈哈,”張導自己想想都好笑:
“其實翠姑的劇本隻有一場戲,就是跪着擡擔架,當初我一直不把劇本寄給小慶,等她來到黃山後,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小慶同志沒生氣?”
“怎麽會不生氣,她當時把劇本都扔了。”
“然後怎麽又留下了?”
“她就這脾氣,扔過劇本就跑去跪石階了,”說到這,張導的雙眼流露出了贊賞的目光:“我都沒想到她會真跪……”
“我們報社的同志昨天也看見了,”江山也跟着贊賞:“真是位敬業的好演員。”
“就因爲這樣,我正琢磨給她加兩場戲呢。”
其實,一場百步雲梯上跪擡擔架的劇情拍攝完成後。
劉小慶出色的演繹,令張铮一連給翠姑加了3、4、5場戲。
到最後,還把《妹妹找哥淚花流》的主題歌也安排給了她。
“我們這部戲還有一個特色,”張導苦笑道:“廠裏對這部小制作,一直不大重視,當初分給劇組的也全是黑白膠片。
組裏的攝影師不甘心,就跑到片庫找。
沒想到還真給他找到了3大盒比利時彩色膠片,和14盒富士彩色膠片……”
将三個品牌的膠片,湊在一塊拍攝出一部電影的攝影師,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