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的街道上,時不時就能見到一輛旅遊中巴開過。
據前排的男同志介紹,這些車上裝的都是外國人。
這幫人先飛抵香江,然後由當地的翻譯和導遊帶隊,經羅湖口岸來内陸考察商機。
這幫老外,一路在車上咔咔拍個不停。
見到江山乘坐的小轎車後,趕緊舉起了相機。
說來也巧,正好與坐在後排的江山來了一張對對拍。
原來,這一會江山也沒閑着,看見友誼商場拍一張,看見友誼商場旁的登峰大隊菜地,也拍上一張……
路過火車站前廣場上的吊帶裙廣告牌,也趕緊咔咔拍下了兩張。
拍完後還不忘感慨兩句,到底是沿海城市,穿得就是省!
關鍵,還是在這樣的年代。
這個年代還有一樣東西也得省着用,那就是膠卷。
正在換膠卷的江山,忍不住開始懷念他的數碼寶貝們了。
1979年剛落成的廣-州畫院,坐落于流花湖畔。
占地頗具規模,即使擱在後世也絲毫不落下風。
畢竟,是位列國内四大畫院之一。
80年代前後,美協與作協一樣。
都會組織邀請一些名家新秀聚在一塊,鼓勵創作或潤色作品。
例如今年已經55歲的黃永钰。
他這時住在廣-州畫院,主要是畫院希望他在這裏辦一場個人畫展。
當江山和餘思歸一路打聽,找到黃永钰的工作室時。
主人正忙着給另一位遠到而來的朋友添茶。
“你倆是?”
面對黃永钰的詢問,站在工作室外的江山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大意。
畢竟,當年的周潤/發也被曾眼前這位大師拒之在門外。
這一會,他和餘思歸笑得像一對春晚的節目主持人。
江山:“我是東方都市報的記者,專程過來拜訪您!”
餘思歸及時屈尊降貴:“您好黃大師,我是江記者的助手。”
抓着一隻黑色煙鬥的黃永钰,頭發微亂。
清瘦的臉上,看起來多少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這一會,他并不準備把眼前二位陌生人,讓進門。
可下一秒,他又瞧見了江山提溜在手裏的鳥籠。
“算命的才叫大師,”黃永钰雖已經把不耐煩寫在了臉上,但還是接過了江山遞來的一張名片。
最近在廣-州,這玩意已經開始流行了。
黃永钰瞥了一眼,本以爲自己又會在上面瞧見一長串的封官晉爵。
卻沒想到會是:
【免費享有國家人行道使用權,綠化帶觀賞權……江山】
“嗯?”黃永钰用煙鬥指了指名片,又指了指江山,笑了起來:“你就是江山?”
江山笑着點頭:“我就是江山!”
“哈哈哈,”黃永钰笑得愈發爽朗:“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友,快進來坐吧!”
江山此舉,實則在抄黃永钰老年時的作業,到那個時候,老先生逢人就會遞出一張名片:
【免費享有國家公共廁所使用權……黃永钰】
明顯松了口氣的江山,提着鳥籠走進了畫室。
跟在後面的餘思歸,已經忍不住開始打量畫室了。
“來來來,我介紹一下,”
黃永钰指着江山,對屋裏的好友介紹道:“這小夥子是浦江的一位記者,你快看看他的名片!”
另一位笑着看了一眼,然後搖搖頭道:“他這性格倒有點像伱。”
“哈,”黃永钰正有此想法:
“小江記者,我這位老友,你倒是該好好采訪一下,咱們國家唯一的郵票設計大師,邵伯林。”
剛進門那一會,江山就已經認出來了。
這一會,他正在心裏感慨,來得早不如來的剛剛好。
“您好邵大師,我是東方都市報的記者江山。”
“你好小江同志,”邵伯林客氣的笑道:“這裏沒有大師,老黃也不喜歡别人叫他大師。”
“好的,邵老師,”江山并不矯情,能叫老師更好。
“叫什麽都無所謂了,”黃永钰招呼兩位年輕人坐下喝茶:“你提的這是?”
這一會,他的眼裏隻有江山手裏的鳥籠。
巧了,江山正愁往哪擱:“黃老師,我特意給您帶了一對貓頭鷹過來,也不知道您愛不愛養!”
趁着還沒到90年代,想養就養個痛快!
“他就喜歡這些活物,”但邵伯林倒還沒見過有人養貓頭鷹:“這鳥真是貓頭鷹?”
黃永钰一聽是給自己的禮物,立刻主動提了起來:“這對不錯,什麽動物還是打小養起來最好,你是怎麽捉到的?”
江山也隻是聽說:“貓頭鷹白天愛睡覺,日頭最高的時候去林子裏一逮一個準。”
“是嗎?”黃永钰聽的來勁了,打開籠門就提溜出一隻。
往桌子上一擱,小貓頭鷹端端正正的立在那,像個二傻子。
屋裏的幾位這一會都沒開口,隻盯着鳥看。
興許是太安靜了。
小貓頭鷹漸漸嗑上了雙眼,然後越蹲越圓,一不留神差點倒了過去。
“嘿,”黃永钰拍着腿的笑:“這小東西太有意思了。”
這一會給江山看的,也有些心癢癢的。
早知道這麽好玩,就自己留一隻了。
來之前,江山就一直在琢磨該給黃永钰帶些什麽見面禮。
憑着記憶,他隻知道老先生一生養了許多小動物。
庚申年猴票上的那隻小猴子,就是老人自己養的一隻寵物猴。
再聯想到,老人一生愛畫貓頭鷹,不如幹脆就送他一隻貓頭鷹得了。
“你這位小同志,”黃永钰似乎也看出了江山的心思:“看來很了解我嘛!”
江山老實交待:“不瞞您說,我們都市報剛轉載了泰晤士報對您的那篇報導。”
“哦?原來就是你們報社。”
前陣子,黃永钰就聽說國内有家報社刊登了對他的報導,現在終于知道是哪家了。
剛從風雨中走出來的黃永钰,還從沒被國内媒體提及過。
整個黑暗時期,也隻有眼前這位邵伯林會經常關心看望他。
所以,黃永钰對邵伯林的一些提議,也必定會全力支持。
在今年一月份的時候,他已經應邵伯林的邀請,設計出了一張紅底黑猴的庚申年生肖郵票。
黃永钰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問江山:“你們報社怎麽想起來刊登介紹我的文章?”
江山一臉誠實可信:“您的作品本就非常優秀,我們報社當然要多做報導,而且……”
黃永钰就知道會有而且:“而且什麽?”
“而且我個人非常喜歡您的畫作,常常在我們總編面前提起您……”
“我就說嘛,”黃永钰看着邵伯林笑道:“一般人哪裏會曉得我!”
下一秒,他看着江山疑惑道:“那江記者你是怎麽知道我的。”
“我是怎麽知道您的?”
真的說起來,江山剛開始留意黃永钰,倒并不是因爲庚申猴票。
他對猴票沒什麽興趣,但對商品推廣很有研究。
再過個十年,黃永钰會與湘泉酒的王錫斌結爲好友。
之後,仗義出手爲湘泉酒精心設計了一款酒瓶,并贈名“酒鬼”!
這一套牛逼的動作,令改名爲“酒鬼酒”的湘泉酒廠,名聲大作。
風光大賣的那十年,想拿貨還得找機關求批條。
但也正因爲生意太好了,不知哪裏派了40多位副級幹部上酒鬼廠去協同管理。
雖然是副的,但40個小王也能把大王幹翻。
于是,被趕走的王錫斌就變成了原廠長。
黃永钰在畫壇一向有黃老邪的雅号。
替好友鳴不平的他,立刻就起訴拿回自己的“酒鬼”贈名。
這怎麽舍得還,最後在各方協調下,才賠償了黃永钰1800萬得以了事。
想到這,江山決定說出第二個喜歡老人的緣由。
隻見他拿出了自己日夜精心繪制的一副水墨橫幅。
緩緩打開後,黃永钰和邵伯林一起笑了起來,一旁的餘思歸更是捂着嘴滿眼透喜。
一支橫丫之上,胖胖圓圓的蹲着八隻憨态可掬的貓頭鷹。
枝丫的最末端,還有一隻傻乎乎的歪懸在半空中。
就仿佛站得太靠邊,一不小心就滾落了枝頭。
但,在黃永钰看來,最有趣的還是這些貓頭鷹的眼睛。
它們有的雙目圓瞪,有的雙眼微嗑。
有的睜一隻閉一隻眼,落在半空中的那隻竟還是隻鬥雞眼。
“哈哈哈哈哈,”黃永钰越來越喜歡眼前這位年輕人了:“你要是早畫個幾年,一定比我還要黑。”
邵伯林也覺得有趣的很,他從中還看出了江山的不淺畫功。
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小江記者,你知道黃老師的……貓頭鷹曾經被污作黑畫嗎?”
江山怎會不知,他還知道這些貓頭鷹日後的力量:
“當然知道,但我沒看出什麽黑畫,就是單純的喜歡。”
“好一個單純的喜歡,”黃永钰就喜歡這種不添加任何目的的創作:
“江山,我非常喜歡你這幅畫,可以送給我嘛,我也可以送一副貓頭鷹給你,就不知道你敢不敢收!”
說完,黃永钰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遠的不說,即使是在去年,也沒人敢收他畫的貓頭鷹。
但,江山則大大方方的表示:“如果可以,江山求之不得!”
此刻的黃永钰,笑的已不似之前那麽不羁。
風輕雲淡的微笑中,仿佛不堪已過盡千帆。
稍等片刻後,黃永钰拿出了兩軸畫卷,遞到了江山手中:“這兩幅貓頭鷹,都是我最喜歡的。”
邵伯林明顯知道是哪兩幅。
他笑着替好友解釋道:“一幅睜着雙眼,一幅隻睜一眼,各有各的故事。”
江山如獲至寶的雙手接過,已經激動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從上輩子到現如今,他真的非常喜歡黃老的貓頭鷹。
由于老人喜歡在水墨中融入漫畫的元素,所以常常會得到不夠精純的評價。
但江山卻不以爲然,誰規定了國畫該有的樣子。
藝術原本就該百花齊放、各有缤紛。
他就是喜歡看水墨貓頭鷹俏皮可愛的模樣。
“這位小友看來是找到自己的心愛物了,”
邵伯林明顯捕捉到了江山如獲至寶的眼神。
再想想自己:“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尋到齊老的大作!”
一旁的餘思歸,正忙着逗弄桌上的小貓頭鷹。
黃永钰一分鍾瞧了好幾眼,總覺得不放心,于是走了過去。
“齊老?”江山好像想到了什麽:“您說的是齊白石老先生?”
“除了他,還有那個姓齊的會畫畫。”已經走到桌邊的黃永钰,一邊收鳥一邊接話。
邵伯林看着江山笑道:“今年我有兩個心願,一個是和老黃合作的生肖郵票,另一個就是想創作一套齊老畫作的紀念郵票。”
“但是都不太順。”黃永钰替他說白了。
江山微微點頭,試着問邵伯林:“爲什麽都不太順?”
邵伯林簡單介紹道:“我要找的畫,是齊老的豎款條屏。”
說完,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江山點了點頭。
“但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卻沒見到什麽合适的。”
唯一在北大尋着的一副,還被蓋上了wg的大差印。
“沒想過去燕京畫院找找?”江山真誠建議。
邵伯林笑着搖搖頭:“怎麽可能沒去,但一無所獲。”
江山也搖搖頭笑了:“那是您去的不是時候,現在再去瞧瞧就不一樣了。”
“哦?”
“爲什麽不一樣了?”
因爲東西剛剛才挖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