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江山再看向擱在工作室裏的一箱箱畫稿,每一隻畫箱上還貼上了一張張目錄标簽。
《靈珠子投胎轉世》、《尋海夜叉和三龍子》……
僅一隻包裹肉身的開合蓮荷,畫師們就足足畫了厚厚一摞。
這些凝聚着藝術家們的匠心畫稿,日後卻隻能彙聚成一部叫好不掙錢的《哪吒鬧海》。
類似現象,将直接導緻90年代的美影廠人才流失,走下神台,
畢竟,這是個連菩薩都在招攬香火的人世間。
“王導,”江山輕輕拿起一張畫稿:“您這有多少張畫稿?”
王往笑着走了過來:“這隻是其中一部分,我們一共爲這部電影設計了五萬多張畫稿。一般拍到哪部分的劇情,就拿出哪部分。”
江山繼續說道:“電影拍好之後,這些畫稿會如何處理?”
這一會,江山倒真有些記者上身的感覺。
王導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拍攝工作結束後,廠裏有專門的檔案室,統一收藏保管。”
“也就是說,”江山一臉心疼的表情:“準備了這麽多年的畫稿,就此封存了。”
江山這話一出,工作室裏的其他工作人員,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工作。
一直都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此時再從這位小夥子的口中說出來後,怎麽忽然就覺得……
“雖然很不容易,”王導的确有些不舍:“但,當我們看見電影成品的時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一會,其他工作人員也露出了同樣欣慰的微笑。
“成品也可以有很多種形式,”江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電影尚未完成之前,這麽多的畫稿,完全可以出一套連環畫了。”
王導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說:“連環畫?”
“對,彩色連環畫,”
江山兩支手,分别拿着紙箱裏的一疊畫稿:
“這箱叫《哪吒出世》,那箱就叫《結怨東海》,然後《大戰石矶》、《智退龍王》……”
随着,江山的幾句話。
此刻,王導再看向他手裏的一疊疊畫稿,仿佛還真成了一本本精彩的連環畫。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越聽眼越亮。
“小同志,這些真的可以出版?”
“我覺得這小夥子說的沒錯,如今市面上的連環畫可沒咱們這畫稿精美。”
“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
“這些畫稿要是真能出套書,我一定要買一套回去。”
看着氣氛差不多了,江山又及時補充着最關鍵的知識點:
“我就在爲美術出版社畫小人書,如今的連環畫市場有多受歡迎,出版社就有多缺書。”
“哦?”王導沒想到眼前這位小記者,竟和自己是同行:“你還在爲出版社畫稿?”
江山點點頭:“對,我的美術編輯常常抱怨,書源跟不上人民的購買力。”
書市有多火,王導也略知一二:“連環畫老少皆宜嘛!”
“你們這一切都是現成的,”江山一直認爲藝術雖說是無價的,但不代表它就不能産生價值:
“編輯上文字,立刻就可以進行印刷了。”
“這位小同志,”王導在心裏琢磨了一下,抓住了一個關鍵點:“你剛剛說得是在電影完成之前……先出書?”
江山很肯定這一點:“沒錯。”
王導遲疑道:“但……如果大家都已經看過書了,到時候誰還去看電影呢?”
“看電影的群衆隻會更多,”江山如實相告:“而且,等電影上映後,《哪吒鬧海》的連環畫也會賣得更好。”
聽上去倒是不錯,但王導沒經驗:“這又是爲什麽?”
江山開始舉例說明:“在曰本,有一部收視率非常高的動畫片叫《鐵臂阿童木》,這部動畫片在播放之前,它的連環畫就已經出版了整整十年。”
王導雙眼一亮:“出版了十年。”
“這個我可以作證,”古铮铮最近對曰本的騷操作,也在不斷了解中:“曰本有很多動畫片在播出之前,都是先從連環畫連載開始的。”
“對,”江山覺得國内也可以如此:
“像《哪吒鬧海》這個級别的連環畫,伱們廠還可以拿印數,再版印數,年年不斷,滾滾……”
随着江山的深入介紹,王導的眼前仿佛看見,繪制精美的《哪吒鬧海》已經出現在了書店的貨架之上。
江山沒在繼續說下去了,但大家夥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後世都說,美影廠是家坐在金礦上讨飯吃的單位。
但,其實過不了幾年,就會有一位“眼光卓越”的畫師,打着美影廠的名号搞出版了。
“請問這位江同志該怎麽稱呼?”王導記得古台長隻叫他作小江同志。
江山剛準備開口,古台長搶着介紹道:“他叫江山,是爲出色的……文藝工作者。”
然後,神秘兮兮的對王往說道:“一位非常出色的同志,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借調到了電視台。”
“嗯,”王往已經感覺到了,市場的方向正在改變:
“小江同志,你這個建議提的很及時,咱們廠最近……呵呵,反正真的很及時。”
工作室裏的同志們都笑了起來,這一會的藝術家們談起經濟效益,多少有些放不開。
江山在一旁微笑着,他們還沒有看見後浪們的精彩操作。
但,美影廠卻等不了了。
“如果美影廠決定出版《哪吒鬧海》的連環畫,”江山開始敲重點了:“我們《東方都市報》可以替你們免費宣傳。”
“免費宣傳?”王導還沒想得那麽遠。
“今年國家準備大辦六一,”江山堅持道:“作爲一家宣傳部門,我們報社有責任向小朋友們推薦……咱們還可以這樣……”
在王導的頻頻點頭後,江山的雙眼也越來越清澈了。
既然第一支廣告可以成就《浦江日報》,那他就再組織另一個“第一”。
江山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成全你我的“第一”。
傍晚時分,浦江城安和街。
瑟瑟寒風加快了路上行人的腳步。
走一路,盤算一路的江山,絲毫沒察覺已經路過了51号的門牌。
直到,他聞見了路邊烤紅薯的香味。
“給我來十……五個烤紅薯!”
大冬天的,江山最愛這一口。
當他抱着兩紙兜烤紅薯,走進小院的時候。
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前的李若誠。
江山笑呵呵的走了過去,剛準備把烤紅薯遞進去,卻發現房裏好像還有另一位客人。
“老李同志,你怎麽還像從前那麽頑固。”
坐在李若誠身後的客人,好像根本沒發現老人越來越冷的臉:
“我早打聽過了,就你現在翻的這些書,一年下來也賺不到什麽稿費。”
李若誠此時已經看見了江山,他倆就這麽一個裏一個外的,默默無言相互看着。
後面的客人仍然在苦口婆心:“就說你這本《飄》吧,得全部譯完了出版社才付你稿費,如今的翻譯稿費才千字1到5塊,就算你能拿個五塊又怎樣,你得等上一年,也不想想現在你都多大歲數了……”
聽到這,江山大概已經知道這位的目的了,他對着李若誠舉了舉手裏的烤紅薯。
李若誠點了點頭。
于是,江山把一袋紅薯擱在了窗台上,老人伸手就給抱了進去。
“如果你過來參加我們的翻譯小隊,一人譯十分之一,一個星期就能分錢。”
老人咬了一口烤紅薯,喃喃道:“還是像當年在幹校裏那樣搞?”
“那樣搞有什麽不好,”裏面那位撇了江山一眼,咽了口唾沫後勸道:“那幫讀者曉得什麽,你譯成什麽樣,他們就看什麽……”
1980年前後,潮水般湧入國内的各種書籍,也引來了各種層次的翻譯人員。
到了明年,國家出版局将把翻譯稿費提高到5至8元,接着就是8至15元。
很多人得知了這塊蛋糕後,加班加點的學習上半年外語,就敢急着入行。
背對着喋喋不休的勸說,老人狠狠的啃了口紅薯。
江山趕緊開口問道:“味道怎麽樣?”
李若誠看了他一眼:“香!”
終于,被涼了半天的不速之客準備起身走人:“老李,我可是好心來提醒過你了,别以後看見我們都賺錢了才後悔。”
說完,也不等李若誠回話,直接就跨出了大門,臨走時還不忘瞪了江山一眼。
“這人誰啊?”江山看着老人問道。
李若誠望着去者的方向:“不就是當年那位幹校的小組長。”
“噢,”江山挺意外的:“他怎麽一點沒受影響?”
“所以你李叔才死活不肯回原單位,”李懷英走進屋裏,苦笑了起來:“老話說得還真對,壞人快活千年,老好人……”
李若誠回頭瞪了老伴一眼:“胡說八道什麽?别帶壞了孩子。”
李懷英滿眼存笑:“放心吧,孩子都比你強!”
“李叔,你等我一會。”
江山說完,向自己家走去。
其實,他早就發現了,一直沒有正式單位的李叔,如今,連份退休工資都沒有。
以至于,李若誠始終不敢停下手中的譯筆。
但即使如此,在面對自己喜愛的工作時,老人卻又一點也舍不得馬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