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戬看着面前怒發沖冠目光堅定的哪吒，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恍惚間，又看到當初那個站在陳塘關城頭，大叫：“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當！李靖，今日我便割肉還母，剔骨還父，從今往後，我與你們再沒有半點關系！”的少年。
哪吒見楊戬不說話，火氣更大：“楊戬？楊戬！我在與你說話，你在想什麽呢！”
楊戬目光定了定，開口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
說着，楊戬朝哪吒伸出了右手。
哪吒哼了一聲，但還是将身子一晃，施展出大小如意的神通，變化成拇指大小跳入了楊戬的掌心裏。
楊戬将右手藏在袖中，轉身往司法天神殿走去。
進了内殿之後，楊戬揮退了一衆草頭神包括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又布置了一層隔絕聲音神識的陣法，這才伸出右手，說道：“哪吒兄弟，伱可以出來了。”
哪吒從掌心跳下，恢複成了本來面貌，催促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楊戬沒有再隐瞞，将雷震子、張角以及漫天神佛爲應對浩劫所做的謀劃盡數告訴了他。
“他們怎麽能這樣！”
哪吒聽得又驚又怒，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大聲叫道：“有浩劫那就去渡劫啊！爲何要将這麽多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楊戬說道：“這種事情在萬年前其實已經來過一次了嘛！”
哪吒一愣，問道：“你說的是封神之戰？”
楊戬點了點頭：“除了它還能有什麽！封神一事本是神仙犯了紅塵之厄，結果卻把戰場放在了人間，放在了商周之戰上。這一次，不過是更加直接了一點，他們連掩飾都懶得再掩飾。”
哪吒一時默然。
他以前從沒有深入想過封神一事，隻把那當做他們順應天命扶周滅纣，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
但，此時聽楊戬這麽一說，他才發現一切并非是他想的那麽簡單！
商周之戰也許并不是什麽順應天命，而是像張角的黃巾起義一樣，是有人在暗中引導謀劃！
若是沒有封神浩劫，或者闡教二教沒有選擇将人間作爲戰場，那商周之戰很可能就不會發生！
也就不會有那麽多普通百信遭受暴君統治、戰亂之苦。
這一發現讓哪吒心頭沉重，有些接受不了，強辯道：“雷震子可是雲中子師伯的徒弟！”
楊戬說道：“殷郊還是廣成子師伯的弟子，殷洪還是赤精子師伯的弟子，還有黃天化、薛惡虎、楊任……他們的死，本來也都是可以避免的！”
楊戬每說一個名字，哪吒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他性子剛烈，卻也有少年單純，許多事情都隻看到了最表面的一層，此時才發現這裏面的蹊跷。
哪吒問道：“爲什麽？”
楊戬嘴角露出一抹譏諷：“他們是神靈，天生就高高在上的神靈！人族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群蝼蟻！哪怕收爲了徒弟，也改變不了這一點！神靈又怎麽會在意蝼蟻們的生死！”
他這段時間想了很多，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雷震子、哪吒和玉帝、如來、太乙真人、無當、三霄乃至是一衆靈山佛陀、截教弟子。
最大的不同點在于，他們把自己當做是人族的一員，把凡人看作是同類，把凡人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看的很重。
但，對玉帝他們來說，人族和他們并沒有多少關系，人族也不過是三界萬千種族之一。
無論死一個人，一萬個人抑或是一萬萬個人，對他們來說，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們看重人族，是因爲人族乃是天道主角，氣運深厚，和人族本身沒有任何關系，和人族當中的個體更沒有任何關系。
想明白了這一點，再看漫天神佛的這些謀劃，就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驚訝了。
他們的慈悲本就是有條件的，如今有了更有價值的東西，舍棄掉這點慈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楊戬直接撕開了神佛表面的那一層僞善，露出了隐藏在裏面殘酷的真相。
哪吒呼吸一滞，隻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而按照衆神佛的謀劃，似南瞻部洲這種程度的浩劫，還會在東勝神州、西牛賀洲、北俱蘆洲各來一次。
會有多少生靈因此而喪命，可想而知！
忽然，哪吒好似想到了什麽，猛地擡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盯着楊戬，問道：“二哥，你故意隐瞞雷震子的事情，和我鬧翻，是不是因爲你想做什麽，又不想拖累到我？”
見楊戬不說話，哪吒明白自己猜對了，頓時惱了：“楊戬！你看不得那群混賬把凡人當成棋子，難道我就能看得？你不懼生死一心要做孤膽英雄，難道我就貪生怕死不成？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哪吒說着眼眶就紅了，咬牙切齒道：“我們當年就說過，這輩子當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就是這樣當兄弟的？楊戬！我已經是不忠不孝無父無母，你難道還要我再當個不義之人？”
楊戬渾身一震，他滿心想着不拖累哪吒爲哪吒好，卻沒想過哪吒需要不需要這份好。
若是哪吒知道了真相，又會是何種心情！
楊戬上前一步，鄭重躬身道歉：“哪吒兄弟，是我錯了，我不該瞞着你的。”
哪吒本就是少年心性，見楊戬如此，心中的怒火瞬間消散了大半。
但，他面上卻是不願這麽輕易放下，冷哼一聲，說道：“現在才知道錯了，你這司法天神當的也太失敗了！哼，你還愣着幹嘛，還不趕緊将你要做什麽告訴我！”
“修改天條。”楊戬第一次對人吐露了心聲。
“修改天條？”
哪吒眉頭緊皺，疑惑道：“現如今的天條的确有很大問題，但你修改天條就能解決這件事？”
楊戬說道：“光修改天條自然是不行，還得要讓所有人，無論是神仙佛陀還是凡人妖魔都要遵守！”
“神仙佛陀妖魔鬼怪之所以敢肆意妄爲，是因爲沒有東西可以約束他們！隻要讓他們有了顧忌，他們自然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
哪吒道：“這比修改天條還要難上無數倍！”
楊戬苦笑：“我知道。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哪吒問道：“你想好要如何做了嗎？”
楊戬坦言道：“沒有。我如今正在編撰新的天條，但如何将天條落到實處，讓所有人都遵守，我還沒有想到太好的辦法。”
哪吒略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強者支配弱者，肆意殺戮任性妄爲。
這是從開天辟地之初，就存在的事情。
無數年來都未曾有過絲毫改變，楊戬想要改變這一切，比成聖容易不了多少！
成聖？
哪吒心中一動，說道：“你要是能證道成爲這世間唯一的聖人，說不定就能做到了你說的了！”
哪吒本來是帶了幾分開玩笑的味道，結果發現楊戬絲毫沒有笑的意思。
哪吒：“……你不會真這麽想過吧？”
楊戬點了點頭：“這也是一個辦法。”
哪吒：“……”
哪吒又想到李安然先前一直說“二爺從未做過對不起你我之事”，問道：“李安然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了？”
楊戬搖了搖頭：“他與我鬧翻是演給别人看的。但這些事情，我也沒有告訴他。我不想讓他參與進來，也是想着，以後萬一有個好歹，三妹也能有人照應。”
哪吒頓時不開心了，不滿道：“你甯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有我在，誰也别想欺負三聖母！”
楊戬哭笑不得，嘴上連聲附和：“哪吒兄弟，你與我和三妹的交情與旁人不同，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哪吒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楊戬又叮囑道：“哪吒兄弟，今日我與你說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些事情聽着糟心，還可能給他們帶來危險。在外人面前，你最好還是像先前那樣與我針鋒相對，免得被人看出破綻。”
“好。”哪吒也知道這其中兇險，點頭答應下來，又說道：“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你要是想到什麽好主意，或者缺幫手了，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就一定要來找我！否則，哼，你我以後就别做兄弟了！”
“沒問題。”楊戬也點頭同意。
這一番交談下來，兩人間的心結也總算是解開。
又簡單聊了幾句，哪吒再次施展出大小如意神通，藏在楊戬手中，出了司法天神殿。
一來一回，也就半個時辰不到。
但，哪吒的心情卻是大好。
隻是看着手中的問心珠，他猶豫了一下，直接往天牢宮飛去，還給了李安然。
沒有再用它去測試李靖。
李靖和他之間有沒有父子之情這事。
他知道答案，太乙真人也知道答案。
隻不過，太乙真人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用不用問心珠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一切還是要靠自己！”
哪吒想到了他和楊戬開的那個玩笑，心中暗道：“要是我能成聖，不，我隻要能突破大羅之境！李靖就不敢再對我呼三喝四！師父也不會再逼着我去盡這狗屁的孝道！”
李安然并不知道哪吒和楊戬之間的事情，有些意外哪吒這麽快就把問心珠還了回來，但見哪吒不願多說，也沒有再問。
送走了哪吒，李安然也就沒有再在天上多呆，帶上兩個神吏、四個天兵出了南天門，往下界巡視去了。
第一站，依舊是五行山。
與兩百年前相比，五行山并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高接青霄，崔巍險峻。
極巅處，金光萬丈，瑞氣千條，立着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着一封皮，寫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個金字。
但，鎮壓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和負責看守猴子的天兵天将五方揭谛與當年已經完全不同。
這麽多年吃銅丸喝鐵汁折磨下來，猴子的兇性戾氣已經被消磨掉了大半。
再不像二百年前，李安然第一次來五行山的時候，他甯可遭受五方揭谛的折磨，也要拼命掙紮反抗，試圖從五行山下逃脫。
從百年前起，猴子就已經完全認命，不再反抗掙紮，而是開始求饒認錯。
不隻是向如來。
一甲子前，李安然來到五行山時，他也向李安然求饒認錯，各種好話說了一籮筐，隻求李安然能放他出來。
無果之後，猴子就開始破口大罵。
直到精疲力盡，或是被一桶銅丸鐵汁灌進肚子裏。
如此反複了幾十年。
猴子現在已經連罵人的心氣都沒有了，隻絕望地縮在五指山下，啃些苔藓樹葉，喝些露水雨水度日。
而那些天兵天将五方揭谛在這麽多年，尤其是猴子認命認慫之後，也不可避免的懈怠下來。
李安然上次來時，隻用一顆桃子酒從猴子那裏換來了一個人情。
又故意将那桃核扔在了猴子身前。
如今，桃核已經長成桃樹，枝繁葉茂，夭夭灼灼，也不見這些揭谛們将樹毀掉。
“拜見大人。”
李安然一到五行山，鎮守五行山的天兵天将們就上前行禮，又将這一甲子以來，五行山的情況簡單彙報了一下。
說話間，就驚動了五行山下的猴子，用力晃掉了腦袋上的土垢，睜開火眼金睛，大聲喊道：“來人可是司獄天神李安然？”
“是我。”李安然按下雲頭，問道：“大聖許久不見，最近可還好？”
“被壓在這裏，那可能好的！”猴子訴苦道：“俺老孫在此度日如年，更無一個相知的來看我一看！”
又滿懷期待地問道：“司獄天神，俺老孫上次給你說的，俺已經知錯，讓你去天庭代我向玉帝求情一事，你可跟玉帝說了？”
李安然說道：“大聖莫要爲難我。我不過是一看守牢房的獄卒，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如何能替你向玉帝求情！”
“而且将你鎮壓在五行山下的乃是如來佛祖，要求情，也需得上靈山求情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