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京墨停下腳步,不知爲何怒火中燒,轉過頭去,剛要說什麽,商時序卻搶先一步開口說道:“此處是府庫重地,這麽晚了,夫人來這裏做什麽呢?”
林京墨聽着他一口一個夫人隻覺得諷刺,又要說什麽,商時序還是先一步開了口:“是爲了那些被捕的百姓吧?”
林京墨這次沒有生氣,她也沒想到,她的火氣竟被一句百姓壓了下去。
是啊,陸非程稱他們是亂民,而商時序卻叫他們爲百姓!
林京墨問道:“爲何要抓他們?爲了向趙王還有中書令交差嗎?”
商時序卻道:“皇命不可違,有陛下的手谕在,就算我想救他們,卻也無可奈何。”
“怎麽會呢?”林京墨問道:“南陵的情況你不是最清楚的嗎?百姓是因爲受了災,實在是餓的厲害,才會想去搶這裏的糧食。隻要陛下清楚其中緣由,一定會放了他們的。”
“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商時序擡頭看着頭頂的牌匾,順着燈光再慢慢看向門鎖:“這裏面……到底還有多少糧食,恐怕我們都無從得知,但是這裏的知州始終不願開倉放糧,甯願把事情鬧大甚至鬧到陛下面前,相信一定有原因。”
林京墨後知後覺,走到了糧庫門口:“你是說,是這裏的知州貪下了那些糧食?爲了什麽呢?”
商時序回道:“原因我也不知道,隻是……南陵知州府衙的賬目并不對,相信他們應該早就開始貪墨糧食,不過之前貪下來的是征糧,如今貪下來的是赈災的糧食。”
“他一個知州,私自貪下這麽多糧食做什麽用呢?”林京墨不自覺的站在了商時序的身邊,借着他的燈光,朝着糧庫裏面看去。
商時序默不作聲的将燈舉的更高些,盡量讓她可以看清楚,林京墨看了看,然後轉過身來,直接坐在了門口:“裏面的糧食摞的跟山一樣,朝廷分下來的糧食應該都在。隻是我真的不明白,爲何他會冒險扣下這批赈災用的糧食呢?隻是爲了貪财嗎?他知道不知道這會害死多少人?我一庫從郴州來到南陵,遇到了那麽多從南陵逃出來的人,他們瘦骨嶙峋,沿街乞讨,隻是爲了一條活路,可是這些沒良心的狗官,居然隻想着享受!”
商時序卻搖了搖頭說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他們隻是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法罷了。”
“對啊,你當然最了解也最理解他們的心态是什麽了!”林京墨看着身邊的商時序,淡淡問道:“今日,爲何你會突然承認我爹是你害死的?你說他在死前曾經見過你,你可以告訴我爹爹那天跟你說了什麽嘛?”
商時序将燈吹滅,也坐在了林京墨的身邊,說道:“你知道的,我府裏的母親……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母親,爲了讓我能活下去,爲了抱住我的命她忍受着疼痛服下了推遲産期的毒藥,遲了一個月才艱難将我産下,可惜,她卻在我出生後不久毒發身亡……我自小對她沒有絲毫的映像,她卻爲了我失去了最寶貴的生命!如此說來,我的親生母親可不就是我害死的嗎?”
林京墨眸色深沉,靜靜聽着商時序的話,她不想去安慰殺父仇人,但聽到如此駭人的故事,還是心中難掩波瀾。
商時序無奈的苦笑着,擡起頭來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我從小被現在的母親養大,七歲的時候,她終于忍受不了不斷被人追殺的生活,在我夜裏睡着的時候放了一把火,那是一把大火……我一直覺得我應該死在火海之中,至少,母親可以丢下我這個包袱,從此以後都不必東躲西藏,可是她……偏偏就那麽傻,她沖回了大火救了我,要知道,她隻是我母親的侍女罷了,可是她卻爲了承諾,賠上了自己的一生。她那麽恨我卻也那麽愛我。”
林京墨轉過頭去看向商時序,理智提醒着她不能心軟,情感卻驅使着她問道:“那……之後呢?”
商時序繼續說道:“之後,我們便找到了舅父,舅父雖然身份地位大不如前,卻可以給我們母子安穩的生活,我們本以爲可以好好活下去,不用再忍饑挨餓,不用再害怕有人追殺,可惜還是事與願違,有人将我的行蹤洩露了出去,很快就有仇家找上門來,舅父爲了隐瞞我的存在,而被仇家殺死……我的母親也被他們抓起來,折磨成了瘋婦!”
說到這裏,商時序忍不住心中的憤怒,起伏的胸膛仿佛盡力在壓制。
“我變成了這些災難的源頭,也變成了害死這些人的兇手!”商時序閉上眼睛,漆黑的夜裏,似乎有淚水源源不斷的流出。
林京墨聽着這些故事,心中雖然同情商時序,但是她更想弄清父親赴死的真相。
她轉過頭去,質問道:“然後呢?這跟我爹爹的死有什麽關系嗎?”
商時序沒有回答,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林京墨看不清商時序的表情,于是她伸手去搖商時序的身體,一滴眼淚落在了林京墨的手上。
林京墨詫異的看着沉默許久的商時序,問道:“你哭了?”
這不是林京墨第一次見到商時序哭,但是她曉得,這次商時序的眼淚的含義有多複雜,是對命運不公的宣洩,也是對逝去親人的緬懷,同樣是對商府中那位母親的愧疚。
林京墨此刻似乎被沖昏了頭腦,居然安慰他道:“可是……這與你有什麽關系呢?這都不是你的錯啊!”林京墨起身蹲在了商時序的對面,說道:“這是那些傷害你們的人的錯,沒有人生下來就是過錯,你也一樣,商時序,父輩的恩怨,實在不應該讓一個孩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