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留下這些撮爾小國,雖然可以讓大漢的威名遠遠傳播出去,卻也是權宜之策。
西域三十六國分布在絲綢之路沿線重要的綠洲上,來往的行商使團必須在這些地方獲得補給,因此位置險要。
爲此,匈奴和大漢,甚至是烏孫國都要對他們進行拉攏。
幾方勢力相互僵持和拉鋸,此消彼長,時而匈奴占上風,時而大漢占上風,西域三十六國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西域三十六國倒向匈奴人時,常會襲擊漢朝的使團和商隊,造成了許多人員和财物的損失。
以前,匈奴和大漢在西域的實力相當,大漢即使在西域各國駐軍,也極易遭到匈奴人的偷襲。
到時候,玉門關内的漢軍鞭長莫及,駐軍就要單獨面對洶洶的匈奴賊寇,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如今卻不同了,劉賀此次要對匈奴人發動最後一戰,徹底将匈奴從漠北趕出去。
這意味着對西域三十六國的管轄方式也要發生改變。
此次,西域三十六國在常惠威逼利誘下,聯合派出兩千五百勝兵,組成了西域護軍,由劉病已任都尉,跟随烏孫軍出征。
西域護軍的人數不多,但卻是一份投名狀——讓他們不再首鼠兩端。
這是劉賀徹底解決西域三十六國及西域問題的一個開始,後面的方略已經謀定,會步步展開。
第一步是建立西域都護府。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要到十六年之後,大漢才會在烏壘城建立西域都護府。
之後,大漢會直接給西域各國“國王”授官,将其納入到大漢的行政體系之中,對其進行直接管轄。
哪怕是撮爾小國,也難免會進行反抗,所以少而精的駐軍是必不可少的。
西域都護府的建立,标志着大漢對西域正式施行管轄,有了“自古以來”的主權宣稱。
劉賀将西域都護府出現的時間提早了十六年,本該出任第一任西域都護的鄭吉如今還在韓增手下擔任隊率。
但是,劉賀已經想到了一個人來承擔這份榮譽和責任——那就是大鴻胪行人、海昏侯劉病已。
這樣一來,劉病已既可以發揮自己的才能,又可以遠離長安城,對他,對劉賀都是一件好事。
第二步就是移民和屯田。
等西域都護府完成對各國的直接管轄之後,劉賀将會下令,用優厚的條件,從天下召集百姓移民到西域各國,充實當地。
西域并不是一望無際的荒漠,不隻有小塊的綠洲,也有許多一望無際的平原和草地。
北冰洋和大西洋的水汽會沿着山脈間的縫隙,長驅直入,直達西域西部和北部。
在這兩股水汽的滋潤之下,漠北的許多地方甚至比河套地區更适合耕種和放牧。
隻要處理好人地關系,合理開發,此處足以容納數量龐大的移民。
兩千多年後,爲了充實邊塞,不也有數以萬計的漢人軍民來到此處,爲華夏構建一道屏藩,将此地開發成新的“塞上江南”?
劉賀不隻要将西域納入大漢的管轄範圍,更要通過移民讓漢民實充西域,将此處發展成漢地的核心。
第三步自然是徙胡民至漢地。
等西域的大漢移民足夠多之後,原來居于此處的西域諸國之人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劉賀不願意做出盡屠胡民的事情,倒不是說他還有當任君的奢望,而是爲了幾萬胡民就背上這個罪名不劃算。
到時候,他會直接下诏将西域各國的胡民徙到漢地來。
當然,已經人滿爲患的關中地區沒有他們的生存空間,他們的落腳地是關東郡國,是長江中下遊。
他們要麽會在不斷的通婚中,逐漸被大漢百姓同化,要麽會死在爲大漢開拓南方的道路上。
總之,他們會像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融入到汪洋大海當中,完完全全地成爲大漢的一份子。
這是他們的榮耀和宿命。
這個過程中,一定會有人抵抗作亂。
一旦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們就不再是大漢的百姓了,而是大漢的敵人。
到時候,漢軍兵鋒所指,一定會血流成河。
第四步則是有序開發西域。
大漢各郡國有的事物,西域也必須要有:府衙、驿亭、直道、《聖訓正經》……都會出現在西域。
到時候,西域不僅會成爲大漢帝國的西大門,也會成爲溝通中西的坦途大道,更會成爲真正的塞上江南。
到了最後,西域會成爲漢軍邁向中亞和歐羅巴的跳闆,爲大漢開疆拓土奠定基礎。
至于這開疆拓土的先鋒,劉賀也早就想好了,那就是盤踞在長安和三輔的遊俠們。
真正有名望的遊俠已經很少了,但是遊俠這個群體仍然非常龐大,加上效仿他們的惡少年,恐怕有數萬之多。
讓他們留在長安城或者地方郡國,仍然會是一個不安定因素。
當街殺人、依附大族、擾亂民間——此時的俠與後來的俠可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這一年多來,劉賀按照原來的計劃,讓郭解帶着劉病已遊走在遊俠之中,将“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的理念傳播開來。
郭解和劉病已做得不錯,已經有了很大的效果,如今的遊俠們蠢蠢欲動,想出塞做一番事業。
西域開發之後,劉賀會号召這些本就有冒險精神的遊俠和他們的親眷,向中亞和歐羅巴進軍。
他們會像曆史上的白人殖民先驅一樣,在中亞和歐羅巴建立一個一個華夏子民的據點,成爲大漢開疆拓土的跳闆。
也許再往後,這些遊俠還會漂洋過海,到新大陸去殖民開拓,讓漢旗插滿整個寰宇。
再往後的事情,劉賀就已經看不清了。
大漢到底能夠走出去多遠,就不是劉賀能夠控制的了。
就如同之前他所做的其他事情一樣,他隻給一個最初的推動力,而後的發展路徑就交給大漢百姓臣民自己來決定吧。
所有的這些野心的起點,都寄托在眼下的這場戰争上。
劉賀有絕對的自信,知道漢軍一定會旗開得勝,但是他仍然會有些緊張:畢竟有許多人,注定不能再走回長安城了。
這一日,從辰時到午時,整整四個時辰,數萬漢軍在在劉賀的目送之下,盡數開離長安城。
站在北門城樓上的劉賀一直沉默不語,目送那些越來越模糊的身影越走越遠。
直到遠在天邊的黑影越來越模糊,并最終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時,劉賀才将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
新政方興未艾,還有許多措施要逐漸推行,劉賀是一刻都不能停下來。
他要乘着漢軍的威嚴,盡快将這些新政一項一項地推行下去。
“韋賢!”劉賀轉向了不遠處的韋賢問道。
“老臣候诏。”韋賢說罷,三步并作了兩步,拜在了劉賀的身前。
以往,韋賢仗着自己是一個老臣,總有幾分傲氣,喜歡端着架子。
但是今日,他的身體伏得格外低,狀貌更是恭敬。
“平身吧。”
“諾!”韋賢站了起來,排成一列的朝臣盡數看向了君臣二人。
“你可還記得與朕的賭約?”劉賀問道。
此刻,劉賀露出來的這份笑容與剛到長安時一樣和煦,與前幾日大朝議上的冷笑和蔑笑截然不同。
若是放在以前,站在城牆上的一衆朝臣都會如沐春風,捋須微笑,暗贊天子聖明。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一個個都噤若寒蟬,雙手緊貼在袍服兩側,不敢發一言。
他們不會覺得如沐春風,反而會擔心天子這笑容的背後,是不是還藏着什麽殺機。
“老臣記得……”韋賢有些不情願地答道。
“那你說說看。”
“陛下若是能在石渠閣辯經中獲勝,微臣出任科舉考的第一任主考。”韋賢踟蹰答道。
“韋閣老好記性啊,那麽朕想問一問,朕是不是赢了呢?”劉賀有些不依不饒地問道。
“陛下……陛下赢了……”提到這件傷心事,韋賢有些低落。
“現在已經是九月了,光祿寺和太學已經将第一次國試的庶務籌備完畢了,儒生正在陸續趕來……”
“這是大漢儒林和仕林的一次盛舉,更會爲明年三月的郡國試提供一個典範……”
“光祿勳龔遂和太學令王式爲此次國試的副考,他們和朕以爲,這主考還是應該由韋閣老來當。”
“韋閣老可願意按照之前的約定,擔起這大責?”
劉賀微笑着問出了這個問題,韋賢的喉頭有一些哽咽,一時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爲他的心情太複雜了。
其實,這個賭約一直如同一塊石頭一樣壓在韋賢的心頭上。
最開始,韋賢希望天子忘掉這個賭約,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用出這個醜,當那受辱的納降之人了。
但現在,韋賢的心就起了變化,他想要當這主考,爲天下做些事,于是又開始怕天子不再信任自己,不讓自己當這主考。
就這樣,韋賢始終處于一種矛盾之中。
今日,天子讓他擔任這主考,讓他心中多了一絲汗顔:他沒有想到,自己如此抵制新政,天子仍然信任他。
這就更加能夠證明,天子不是想讓他認輸,而是認可他的學識、能力和公心,更是表達了對他的一份敬佩。
自己多次陽奉陰違,但是天子仍舊信任如初,當然會襯托出韋賢的“小人之心”,并讓這顆小人之心羞愧。
所以,此刻的韋賢才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韋閣老,是不願意承擔這份職責,還是不願意履行與朕的賭約?”
“陛、陛下……老臣這些日子,對新政頗有……”兩鬓斑白的韋賢仍然在猶豫。
“韋閣老,不必多說了,昨日的事情就留在昨日吧,隻要今日能明白新政的意義,仍然是大漢的忠臣。”劉賀說道。
“但是……”
韋賢還想要推辭,但是劉賀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韋閣老,若你還認自己是大漢的忠臣,那麽自當擔下這份責任,将第一次科舉國試辦好。”
“這是對朕的一個交代,也是對天下儒生的一個交代。”
“伱是儒林在朝堂上的代表,由你來擔任這主考官最合适不過了,所以朕想讓你擔起這份大責。”
“當然,若你覺得此事實在有些爲難,朕也不會強求,會另尋合适的人選來擔任主考官的。”
天子娓娓道來,沒有任何任何的逼迫和威脅,反而盡是坦誠和直白,讓韋賢心中郁結起來的塊壘崩塌了大半。
韋賢當然還把自己當做大漢的忠臣,那麽又怎麽可能拒絕天子的這個要求呢?
“有賴陛下信任,老臣領诏,庶竭驽鈍,不負聖恩!”韋賢顫抖着說完,終于跪了下來。
站在左近的其他的朝臣們,不管立場是什麽,都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尤其是站得稍遠一些的韋玄成,更是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輕松之色——至少不用那麽早和自己的父親決裂了。
劉賀将跪倒在地上的韋賢扶了起來,而後轉過頭來,看向這些朝臣,而視線在張安世們的身上停留得最久。
這幾日,張安世們聽話了許多,但是心中恐怕仍然有些怨氣,尤其是劉德,對自己的忠心都動搖了幾分吧。
但是不管怎麽說,劉賀仍然願意再給他們一個機會。
畢竟他們是想當忠臣的,能力也是有的,在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官員填充到朝堂各處之前,他們仍然是肱股。
“朕希望韋閣老能夠擔起重任,同樣也希望諸位愛卿能擔起自己的責任。”
“今日看這漢軍出征,不知道戰死疆場的大漢好男兒有幾何,不管是出身寒門還是出身士族,隻要心向大漢,就是忠臣。”
“大半年來,有人也許對新政不解,有人也許對朕不解,但是朕看得出來,諸位愛卿還是想到大漢忠臣的。”
劉賀說到這裏,又一次地停了下來。
那意味深長的視線逐一掃過張安世、丙吉、劉德、韋賢,以及與他們共同進退的朝臣。
還好,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一些動容。
“借這漢軍出征的吉日,朕決定不再追究爾等過往的過失,但是朕也希望爾等能真心實意地擁護新政。”
“朕說過,新政的目的是富民強漢,這民就包括了大漢中所有的民,不僅有庶族寒門,也有世家大族。”
“朕仍然視爾等爲大漢的忠臣,爾等可還願意視自己爲大漢的忠臣嗎?”
天子話音落下,北城門的城門下一片寂靜。
但是很快,朝臣們從頭到尾,從前到後,都跪了下來。
而後,他們又在張安世的領頭之下,齊聲說道:“臣等願意當大漢的忠臣,今後定然擁護新政,不敢有異。”
這聲音山呼海嘯,比那一日在前殿裏的時候,又洪亮了許多。
驚得城牆上的牆皮簌簌地往下落,驚出了檐下的一雙燕子倉皇向南飛去。
“再有人反抗新政,朕一定會族滅爾等,以儆效尤!”
當然,這殺氣騰騰的話,劉賀隻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并沒有宣之于口: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衆卿平身,各自府衙還有諸多事情,各自忙去吧!”
“諾!”
劉賀的視線最後一次投向了北方,看到一群大雁在頭雁的帶領下結隊飛來,發出陣陣悲鳴。
新政還剩下最後一個大頭,那就是“錢”的問題,是時候好好算算大漢的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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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