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光祿勳龔遂接到天子的诏書之後,一面派人到各衙署确認空缺的官職,一面領着屬官商議候補官員的名錄。
看起來隻空缺了二十個官職,但是每個官職要備選三人,這就是六十人。
而且,雖然隻上報六十個人的名錄,但官員都是層層替補上來的,拔擢一人就要牽連三五個人。
诏獄丞補诏獄令的缺,右扶風縣尉補诏獄丞的缺,下陵縣獄令填補右扶風縣獄令……
河南郡太守補禦史中丞的缺,雒陽縣令補河南郡守的缺,天子郎官或博士弟子補雒陽縣令的缺……
按照現在的規定,六百石及以上的屬官要呈請天子定奪,二百石到六百石以下的官員由光祿勳定奪。
至于門下吏和二百石以下的屬官吏員,則由郡國守相及本衙的長官自行任命。
如今,一次性選拔二十個千石的官員,上上下下要影響百餘人,所以龔遂要做的事情并不簡單。
用了兩天時間,龔遂總算是将這六十個候補官員的名錄拟了出來。
他不敢稍有遲疑,立刻就寫成了奏書,交到到了公車司馬室,再轉至内閣,再等天子新诏。
……
劉賀下诏後的第四天的辰時,當他再一次走進内閣值房時,内閣大學士們正帶着檔房的書佐拆封奏書。
他一眼就在堆積如山的奏書上,看到了龔遂遞交上來的那份奏書。
這樣繁複的一件朝堂大事,不到三天就能完成初步的上傳下達,其實已經并不算慢了。
更爲重要的是,六十個候補官員的名錄已經定下來了,但是值房裏這些内閣大學士仍不能插手。
人事任免權非常重要,關系着朝堂上誰說了算的大問題。
劉賀拿起了光祿勳的那封奏書,揮了揮之後,對衆人說道:“諸位愛卿,先拆這封奏書吧,是那候補官員的事情。”
“諾!”幾個内閣學士連忙停下手中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圍了過來。
張安世雙手恭敬地從天子手中接過了奏書,在衆人的注視下,就用刀子拆開了奏書。
他不敢翻閱,而是直接畢恭畢敬地将奏書雙手呈送到了天子面前。
但是令張安世沒有沒想到的是,天子卻隻是背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張卿莫不是忘了這處理奏書的規矩和成制?内閣要先引黃,然後票拟,最後才能交給朕批紅。”
“諾,是下官糊塗了。”有些憔悴的張安世連忙行禮請罪道。
“今日朕要去工官走一走,諸位愛卿票拟完之後,将奏書放在值房即可,朕會派人帶回溫室殿批紅。”
“諾!”
而後,劉賀就在一衆内閣學士和屬官吏員們的恭送下,翩然而去。
今日,他去工官并不是有什麽急事,恰恰相反,隻是去閑逛而已。
他要給内閣留一點空間,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聰明人,能不能将這件大事議好。
如果能議好的話,劉賀會很欣慰;如果不能議好的話,劉賀要敲打敲打他們。
當劉賀走出石渠閣前院的大門時,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院門上的那塊匾額。
匾額上“石渠閣”那三個陰刻的篆體大字似乎散發出一種魔力,讓他的視線久久不能離開。
不知道多少年了,這石渠閣一直異常安靜地伫立在此處,甚至到了落寞的地步。
它就像一個不被天子寵信的妃子,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從現在開始,這石渠閣将會成爲變法新政的起點,成爲天下臣民的焦點。
希望裏面那些大學士們能好之爲之,不要辜負了自己的期待,更不要引火上身。
“樊克,走,朕要去工官看看。”
“諾!”
……
天子儀仗的鼓樂聲逐漸遠去,在内閣值房外垂手而立的一衆大學士們,終于慢慢挺直了腰杆。
這七八日的時間,天子一刻不離地守在内閣值房裏,無形之中給張安世們增加了許多的壓力。
這份壓力看不見也摸不着,但卻要他們面前那幾十丈高的石渠閣還要重上一萬倍。
此刻,天子終于暫時離開了,這總算讓他們稍感輕松了一些。
“爾等各自忙碌去吧。”張安世向站在院中的屬官吏員說道。
“諾。”這些屬官吏員恭敬地應了一聲,連忙返回各房之中。
“我等也進閣議事吧。”張安世又對身後的六個大學士說道。
“諾!”一聲穩重的回答之後,大學士們也回身走進值房裏。
如今已經正月的末尾了,天氣轉暖了許多,大部分日子都能見到日頭,所以沒有那麽難捱了。
但今日有一些倒春寒,雖然沒有下雪,但是天始終陰沉沉的,風也很大,比前幾日冷了不少。
内閣值房的當中燒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正奮力地散發着暖氣,才能稍稍驅散徹骨的寒意。
銀炭燃燒中時不時就會炸起“噼啪”的火星,讓内閣值房壓抑的氣氛似乎都變得活潑起來了。
幾個大學士們緊緊的簇擁在炭火周圍,不約而同地将手放到炭火上去取暖,發出惬意的歎息。
通紅的炭火烤熱了他們那冰冷發僵的手,但也讓手上那一道道裂開的口子傳來鑽心的疼痛感。
入閣不到半個月,他們就體會到了辛勞。雖然有天子日日勸勉,但是也難以減緩腰背的酸痛。
衆人就這樣擠在一起,手掌烤完了烤手背,手背烤完了烤手掌,似乎要讓這一刻停留久一些。
身後少了天子那雙時刻盯着自己的眼睛,實在輕松了許多。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張安世才重重地咳了幾聲說道:“這幾日,縣官日日與我等待在這值房裏,真是辛苦了。”
張安世慢悠悠地說完了這句話,立刻引來了其他人的點頭和附和。
其實何止是天子辛苦勞累,他們這些内閣大學士也辛苦勞累啊。
隻不過是身爲臣子,死于君恩乃是榮耀,怎麽能說自己辛苦呢?
以前,先是有霍光總攬朝政,而後又有六部尚書分治朝政,都比現在要輕松得多。
“諸公自然也辛苦了,但是這内閣制和上封事制,是縣官推行的第一項新政,我等身爲臣子,還要盡心。”
張安世這兩句頗爲冠冕堂皇的話,自然又引來其他内閣大學士的附和,紛紛說着“定當竭力”之類的話。
當然,他們雖然說的話大差不差,但是表情卻又各有不同,大緻分成了兩類。
趙充國、韓增和魏相三人是贊頌和感歎,丙吉、韋賢和劉德則多了一些敷衍。
“有了這内閣制和上封事制,縣官日後再想推行别的新政,那就是易如反掌了。”劉德話裏隐約有些譏諷。
“倘若以後的新政真的能富民強漢,我等勞累些也就罷了,就怕縣官操之過急。”韋賢也慢悠悠地說道。
“韋閣老此言差矣,縣官那日說得很清楚,大漢沉疴頗多,不用猛藥是治不好了的。”魏相争鋒相對地說道。
如今,閣老和閣臣已經成了内閣大學士的代名詞,這還是天子第一個這麽叫的,因爲順口,所以就傳開了。
“老夫對岐黃之術也略知一二,越是病重,就越急不得,否則容易将人治死。”韋賢仍是笑吟吟地說道。
“韋閣老危言聳聽了吧,言語之中,似乎對新政有些不滿?”魏相的那雙劍目斜看着韋賢,似乎頗爲不善。
“诶,弱翁言重了,我等現在隻是閑聊,哪裏敢對新政不滿,你謹慎了。”與魏相私交甚好的丙吉笑着勸道。
“依我所見,大漢最大的病就是霍氏,如今霍氏已滅,大漢自然無恙,還有何病要治?”心直口快的劉德直抒胸臆道。
劉德這句話說完之後,不管是魏相還是其他人,臉色漸漸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了,這句話倒是真的說到他們心坎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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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