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這書名,滿殿的百官公卿就立刻恍然大悟了,翻開扉頁看到最前面的目錄之後,更是一通百通。
這《衙署會要》分明就是講解朝堂新政的一部典要。
印書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這天子竟然在倒霍的時候,還有心思想着這新政的事情嗎?
帶着這份複雜的情緒,一衆朝臣紛紛迫不及待地翻開了這《衙署會要》。
《衙署會要》大緻分爲了三個不同的部份。
第一部分詳細地講述了内閣、九卿二府及其他府衙各自的該管事項。
天子不僅改了三公和尚書署,對其他的衙署也做了不少的調整和變革。
大司馬掌天下養兵之事,含錢糧供給,營壘修建,烽燧維護,兵器儲備,戰馬飼養等事。
禦史大夫掌天下官民監察,管地方郡國的侍禦史、刺史及谏議大夫——雜号大夫之新名。
太常掌祭祀禮儀庠校之事,含曆代帝王的陵墓、祭廟及陵縣、太學及郡國庠校等事。
大司農掌天下租賦之事,含農桑工商、地租算賦征收、均輸平準及鹽鐵專賣等事。
少府掌天子私庫賦稅之事,含山海池澤之稅及算賦商賈之稅。
光祿勳掌官員選拔之事,含天子郎官充任,百官朝臣考核甄别,不再掌羽林郎等郎衛。
大鴻胪并典屬國之責,掌諸歸義蠻夷和藩屬國,并管鑿通海外西域之事。
各宮衛尉掌各宮殿宿衛,宮内及殿内宿衛均由兵衛管轄,郎衛不再入宮。
太仆掌輿馬及天子出行儀仗。
廷尉掌天下刑獄,同時管轄诏獄及天下的刑徒。
宗正掌無侯無爵之宗親。
司隸校尉掌三輔及長安官員監察,水衡都尉掌五铢錢鑄造。
除此之外,其餘的各個衙署的該管之事也寫得清清楚楚,絕無任何一處遺漏。
讓百官感到有一些驚訝的是,由天子直接掌管的門下寺居然在名義上還保留着,但已經沒有實權了。
與農耕桑蠶有關的衙署重新并入大司農,工官單獨列爲和九卿二府同一級的府衙,長吏名爲大匠——由禹無憂出任。
經過這樣一番處置,門下寺明明已經被掏空,那何故還要保留呢?
而且,門下寺的該管之事下,則模棱兩可地寫着“爲天子門下吏”這樣的字眼,不知所雲。
衆朝臣雖然心中有疑惑,但卻無人敢發問,他們在今日又再一次見識到到了天子的“高瞻遠矚”。
許多看似細碎無用的閑筆,極有可能在某個時候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與其現在就沉不住氣地提出異議,還不如先看着,以免招緻天子的不喜。
《衙署會要》的第二部分則詳述了内閣運作的方式,其中着重提及了内閣大學士的權力和禁忌。
如果說,剛才朝臣們對天子的解釋還覺得有一些模糊,但落到這紙上,就看得更加清晰明白了。
石渠閣學士的品秩爲中兩千石——兩千石由高到低分爲中兩千石、真兩千石和兩千石。
兩千石爲郡國守相及列卿的品秩,真兩千石爲九卿二府的品秩,中兩千石爲内閣大學士的品秩。
從品秩上來看,内閣大學士比九卿兩府、列卿高一些,但并不屬于上下級的關系,反而是平級。
内閣大學士也就無權直接向九卿兩府、列卿下達命令了。
而且,内閣大學士的職責也寫得很模糊,竟然是“侍天子讀經”和“以備咨詢”,居然和太學裏的博士官無二。
其餘的外朝官不僅有具體的掌事範圍,而且還可以通過奏書向天子上奏提議。
但内閣學士卻沒有任何的實權,甚至明确規定不能向天子上奏書進谏,這相當于剝奪了内閣學士直接參與政事的權力。
在這種嚴格的限制之下,内閣大學士就真的成了天子私人的尚書了——外朝官覺不會再買他們的賬了。
如此一來,大漢朝堂的政事要麽是由下往上傳,要麽就是由上往下傳,内閣隻不過是中間傳達的一環。
《衙署會要》的第三部分則寫了一種新的奏書制度——上封事制度。
在以前的大漢,天下臣民皆可向皇帝上奏書,所有奏書都一式兩份。副本可以由尚書署拆閱,正本則留給天子查閱。
昔日,霍光主政尚書署的時候,拆閱到不合自己心意的奏書時,會提前扣押下來,輕而易舉地讓天子不知天下大事。
而且,不隻是尚書署有權拆閱副本,從公車司馬到禦史大夫,經手的官員均可以拆閱副本,官員上奏之事極易走漏風聲。
不知道多少官員彈劾霍黨的奏書,還沒有送到天子手裏,就提前被攔截了下來。
以至于天子還沒有看到那些奏書,上書彈劾者就已經下到诏獄或者被枉殺了。
隻有确保奏書的秘密性,才能有效地監督朝臣,不讓天子的耳目受到阻塞。
而這上封事制度就是爲了杜絕奏書内容走漏,朝堂大事被人私窺的情況的。
首先,所有官員的奏書必須自己寫,不可假于他人之手,同時廢除副本,隻留正本。
其次,奏書寫好之後,要用絲袋和印泥火漆嚴格密封,到達内閣之前任何人不得私拆,内閣拆閱時須有五位學士在場。
再次,絲袋分黑白兩色,不需要處置的谏言奏書用黑袋裝,需要處置的政事奏書由白袋裝,袋上需寫衙署及官員名稱。
最後,奏書送達未央宮北門下的公車司馬室後,直接送至内閣,無關人員不可觸碰,否則殺無赦。
有了這上封事制度,不管是百姓舉劾官員,還是下官彈劾上官,保密性都強了許多,更能起到官民相互監察的作用。
……
一衆朝臣拿到書之後,那前殿上“嗡嗡”的議論之聲逐漸就平息了下來,隻留下了“嘩啦嘩啦”的翻書聲。
百官們一個個都低着頭,循着目錄,在《衙署會要》上尋找自己的官衙和自己的官職。
隻有确定自己的官職沒有被裁撤之後,他們才如釋重負地露出了的笑意。
隻要自己的官職和品秩還在,那一個月幾十斛的錢糧還可以接着領,在朝堂上就還有一席之地。
那天子的變法新政,似乎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沒有讓他們丢官去職。
相比于受影響較小的外朝官,七個内閣大學士的臉色卻有一些凝重。
他們細細地看着《衙署會要》與内閣制和上封事制相關的内容,越來越清晰地明白天子的意圖了。
今日,天子驟然對朝堂進行如此大規模的變法,想要達到的目的就是在打壓相權的同時擴大君權。
而借由這朝堂上的變法新政,他們也越發地明白天子此舉更深遠的目的。
看來,天子以後的變法新政動靜一定驚天動地,也許真的會如同那鞭炮一樣剛猛暴烈。
否則,天子也不可能如此大刀闊斧地從朝堂中樞開始變法。
先變這朝堂的格局,将朝政掌握在手中,就是爲了日後讓其他的變法新政更順利。
想通了這一個關節,這七個新晉的内閣大學士的表情就各有不同了。
魏相是期待。
韓增和趙充國是淡漠。
張安世、丙吉、韋賢和劉德則是擔憂和迷茫。
……
約莫過了一刻鍾之後,這前殿裏的翻書聲才逐漸停歇了下來。
朝臣們将草草翻看過的《衙署會要》放回了面前的案上,而後齊刷刷地看向了玉階之上的天子。
這時,厚重低沉的報時鍾聲從遠處傳入了殿内,沒想到這兩個時辰的時間這麽快就過去了。
這兩個時辰恐怕是這幾十年來最重要的兩個時辰,大漢朝堂上的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賀背手而立,聽着那鍾聲,有些愣神。
當鍾聲的餘音徹底停歇之後,他才轉而看向了玉階之下的朝臣,準備對今日的變法新政來一番總結。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沒想到兩個時辰竟然就這樣過去了,朕渾然不覺。”
“諸位愛卿,朕在年前就說過,要變法行新政,那時恐怕還有愛卿認爲朕是一時興起……”
“那麽到了此時此刻,這前殿之中,恐怕沒有人再懷疑朕的決心了吧?”
一次大朝議就引發了這樣大的變化,哪個人如果還敢懷疑天子的決心的話,恐怕在朝堂上活不過三日。
“如果把大漢比作一個人,那麽天下郡國就是四肢,三輔就是赤心,内閣及九卿兩府就是那一抹精魄。”
“唯有這一抹精魄清明通透了,那這赤心才能跳動,四肢方可靈活自如地行止,這人才可以健步如飛。”
“接下來這一個個月,朕希望諸公能按這《衙署會要》來行事,盡快讓政事順暢地運轉起來,不至氣血凝滞。”
“諸公可願意替朕分憂?”
稍稍遲疑之後,在那七個内閣學士的帶領之下,所有朝臣從榻上站了出來。
“臣等定當爲大漢的社稷盡綿薄之力,絕不負陛下聖恩!”說完之後,他們再次齊刷刷地拜了下去。
群臣們下拜的動作非常整齊,甚至連彎腰的弧度都沒有區别,看起來非常地恭順謙卑。
但是,剛剛在上的劉賀卻突然冷笑了一下,這抹冷笑非常殘酷,猶如年前的寒風一樣冷峻。
可惜,下拜的朝臣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幕。
“不遵《府衙會要》行事者,或陽奉陰違者,官民皆可上書彈劾……”
“受彈劾者由禦史大夫府、廷尉寺、光祿勳三衙會審,罪重者可判枭首、族滅之刑。”
“臣等不敢。”
于是,在這大朝議上,大漢帝國長安朝堂上的變法新政在形式上完成了。
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不知要多少人血來潤滑,這新制度才能順利運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