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劉賀談情說愛的經驗也寥寥無幾,此情此景難免讓他有一些緊張,隻能頻頻喝水,才沒有怯場。
“有一夜,蜀地突然下去了一場暴雨,儒生觸景生情,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子,于是就在西窗下寫下了一首詩。”
“這首詩,你可要一聽?”劉賀笑着問道。
霍成君連忙點頭,眼中全是期待。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劉賀一氣呵成,将這首後世脍炙人口的情詩背了出來。
你問我何時能回去我也說不清,巴山蜀地的雨又讓池塘的水漲了起來。
何時才能與你一起在西窗下剪燭,與你說一說這個雨夜我對你的思念。
後面的這些解釋,不用劉賀再多說,自幼就喜歡讀《詩經》的霍成君也能感受到。
漸漸的,她的眼中似乎就噙有了淚水。
“這首詩可有題目?”霍成君問道。
“蜀地在南,河南在北,寫在雨夜,所以題目是《夜雨寄北》。”
霍成君用巾帕擦掉眼角的淚水,輕歎一聲說道:“等他們夫妻重聚,儒生的妻子看到此詩的時候,定然很滿心歡喜的。”
劉賀臉上卻沒有了笑,他看着霍成君,有些悲傷地說道:“可是這儒生不知道,在他寫下此詩時,他的妻子剛剛病逝了。”
霍成君先是錯愕,緊接眼睛就垂了下去,整個人陷入到了悲傷當中,不曾流淚,也不再言語。
這讓劉賀有一些驚慌,他沒想到霍成君比自己想的還要多愁善感一些。
他不敢怠慢,這女子真的哭起來,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哄好。
他連忙把案上那剪刀拿了起來,塞到了霍成君的手中,然後溫柔地握着她的手,将剪刀放到了燈草上,輕輕地剪掉了一截燈草。
那一點開叉的燈草帶着燈火落了到了案上,瞬間就燃盡了。
霍成君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的一抹愁緒和那點燈草一起,立刻消失了。
轉而變成了一抹嬌羞。
“成君,我以後夜夜與你一同剪燭。”
霍成君想要掙脫劉賀的手,但是劉賀卻越握越緊,霍成君又怎麽可能掙脫得了呢?
花廳的門敞開着,冰冷的風不停地吹進來,原本搖曳的燈火更加微弱。
但是不知道爲何,劉賀與霍成君都有一些燥熱……
終于,霍成君不再掙紮,任由劉賀将她的手緊緊握住。
……
許久之後,劉賀才說道:“成君,再過幾日,你就要進宮了,我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陛下……”
“以後沒有人的時候,不用叫我陛下,叫我夫君吧。”
“諾。”
“我想問,去了未央宮之後,你是我的夫人多一些,還是仲父的女兒多一些。”
劉賀說得非常認真,沒有絲毫的孟浪和戲谑。
因爲這個問題,很重要。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倫理教化此時對女子的束縛與壓迫。
但是,倫理教化是上層對底層的束縛——天子諸侯,世家大族,并不是那麽嚴格地遵守。
嫁入未央宮的女子,早就已經被當成了工具——工具沒有感情,更不用遵循所謂的倫理教化。
後宮之人聯合外戚,對皇帝進行反戈一擊,不是沒有先例。
所以,劉賀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工具。
霍成君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不知道該要如何回答,許久之後才說道:“既然已經出嫁,那麽我便是你的妻子。”
“那如果有一日,你的父兄要對我不利,你會站在哪一邊?”劉賀問得更加直白露骨,自然也更難回答。
前一個問題,還有回轉的餘地,這一個問題,不能有絲毫的逃避。
痛苦、猶豫、焦急和慌亂,輪流出現在霍成君的臉上。
她雖然純真無邪,但是卻也見過帝王将相家那殘酷的争鬥。
上官太後是霍成君的侄女,就是活生生的前車之鑒。
孝昭皇帝支持大将軍鏟除上官家,不就像當今天子借用其他朝臣鏟除霍家嗎?
霍成君那柔軟溫和的手都變冷變硬了許多,眼中更是沒有任何的光芒了。
她在大将軍府确實很少感受到所謂的人倫之情,但是那裏的人卻始終是她的親人,她又怎可能毫不猶豫地将他們當做自己的敵人呢?
霍成君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點溫暖的火苗,突然熄滅了。
這天子終究也救不了她。
于是,霍成君就想要掙脫天子的手,但卻又發現,天子握得更緊了。
“成君,我希望你當我的夫人,但更希望你當好霍成君。”
霍成君昏暗的心亮了一下,眼中恢複了一些光。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要自己去看……”
“看一看誰對誰錯,然後再決定要怎麽做。”
“我明白你是一個良善的人,但是良善之人更要有洞察世事的本領,才能不被蒙蔽。”
“你是霍成君,是我劉賀的妻子,是大漢的皇後,自然也是霍家的女兒。”
“到了那一日,你一定會知道到底要如何做,才對得起這四個身份。”
霍成君聽着天子這幾句話,細細地揣測,有一些想明白,但是還有一些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件事情她非常明确。
天子,不,自己的夫君,此刻願意信任她。
這種信任也是她從未感受到的。
霍成君看着天子的眼睛,從中讀出了一些東西:孤獨、善良、堅強、隐忍、一往無前……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那麽奇怪。
也許單獨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卻願意将自己托付給對方,生死相依。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
“從今日起,你是我的夫人,我會給你一種與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你可願意?”
霍成君沒有再猶豫,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在未央宮等你!”
劉賀站起身來,他本想在霍成君的額頭上親一下。
但是想到此舉實在太孟浪,于是隻是用手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龐,最後才有些不舍地轉身離去。
今夜很長,但是日後夜夜都很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