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進大将軍府後宅的那一刻開始,劉賀身邊就一直都有昌邑郎随行護衛。
不管劉賀是在正堂,還是在霍光書房,這些昌邑郎始終是寸步不離。
此時此刻,劉賀在這些忠心耿耿的昌邑郎的護衛之下,從霍光的書房回到了正堂。
堂中已經空無一人了,隻有妝發不亂的霍顯還在堂中焦急地來回踱步。
劉賀站在院中,皺了皺眉,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對霍顯的厭惡,勉強換上一副笑臉。
霍光也許确實是一個忠臣,隻可惜是敗在了霍顯和霍禹的手中。
“嶽母,成君此刻在何處?”劉賀問道。
“回禀陛下,成君此刻已經在花廳了,陛下現在要去嗎?”
“嗯,那還要勞煩嶽母在前面引路。”
“諾!”霍顯異常興奮地答應了下來。
平日到了這個時辰,大将軍府肯定已經安靜下來了,哪個奴婢要是敢大聲喧嘩,最少都會被掌嘴五十。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哪怕已經是亥時了,這後宅裏仍然是燈火通明。
在霍顯和一衆奴婢的前呼後擁之下,劉賀向大将軍府的花廳走去。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知道在燈火下轉了多少個彎,劉賀終于來到了後宅的花園外。
這花園不算太大,其中的那間花廳就更是小巧玲珑。
長安的這個季節,花園中自然已經沒有什麽花,那些桃李杏梨也就隻剩下稀稀落落的枝條了。
就連那些最耐寒的梅花,此刻在皎潔的月光下,也隻能堪堪看到看到一些小小的花苞。
花園隻有矮牆,劉賀透過那些稀疏的枝條朝裏面看去,景狀一覽無餘。
燈火幽黃,花廳那用紙蒙起來的窗戶上,映着一個女子的嬌俏的側影。
看着這倩影,劉賀心中一顫。
沒想到他身邊那些忠誠的昌邑郎不懂風雅,竟然立刻就要沖進去關防。
幸好被劉賀攔住了。
“此處是大将軍府後宅,不會有刺客歹人的,你們在這院外戍守就可以了。”
“唯!”昌邑郎們朗聲答道。
“另外,有勞嶽母也在此處等候片刻。”
“陛下,不需要我一同進去嗎?”霍顯有些谄媚地問道。
“這就不必了,除非是嶽母不放心,擔心朕做出什麽孟浪之事。”天子笑道,心中卻再一次湧起了厭惡之情。
“賤妾哪裏敢這樣想,隻是成君自幼被驕縱慣了,賤妾怕她會沖撞陛下,惹得陛下不悅。”霍顯連忙辯解道。
“無礙,朕認爲成君的性情很好,朕甚愛之。”
聽到這句話,霍顯又是驚喜萬分,臉上的激動之色是溢于言表。
劉賀未再與霍顯多說什麽,他将一衆人等抛在了院外,灑脫地轉身向院中的花廳走去。
……
花園不大,寥寥幾步,劉賀就來到了花廳外。
花廳的門是遮掩起來的,透過門縫,就能看到霍成君的側顔。
也許是等的時間有些長了,霍成君一手托腮,一手則拿着一把精緻的鐵剪在剪着燈草。
慵懶之中透着一些俏皮,讓劉賀又有一些愣神。
今日,讓霍成君傾心于自己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
但是不知道爲何,從劉賀在門外牽起霍成君的手那一刻開始,他竟然也有一些緊張和異樣。
這種異樣,劉賀在很久以前也曾經體會過——如同将熟未熟的桑葚,酸甜相間,卻又讓人忍不住流連忘返。
劉賀将自己的左手擡了起來,借着花廳裏的燈光仔細地看了看。
上面明明什麽都沒有,但他卻覺得有一些細膩的情愫在上面流動。
想起霍成君那一刻的嬌羞,劉賀的緊張更多了幾分。
深吸一口氣,劉賀讓自己的心潮稍稍平靜了下來,才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正在發呆的霍成君被天子的到來吓了一跳,手中那把剪刀落在了案上,發出“哐當”一聲響。她顧不得去剪,就連忙就站了起來,倉促着準備行禮。
“罷了,這裏沒有外人,你我之間的那些虛禮就免了吧。”劉賀有些結巴地說道。
“諾。”霍成君低頭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劉賀走了過去,将案上的那把剪刀拾了起來。
這剪刀的工藝很精巧,做成了鶴嘴的模樣,用來剪燈草正合适。
“來,坐在我的對面。”劉賀說完就先坐了下來。
霍成君慢慢地坐在了天子的對面,也許是太緊張,她的雙手在來回在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不必緊張,要不然讓我一道緊張了。”劉賀笑道。
劉賀這句話倒是起了一些作用,霍成君終于是擡起頭來。
那一雙秀麗的眼睛,似乎有一些好奇又有一些羞澀地看着天子。
她突然發現,天子即使現在與她說話的時候,也會把“朕”換成“我”,難道也是不想讓自己太拘束?
霍成君本就不是一個扭捏的女子,想到了這處細節,那緊張和不安又消散了許多,而那一份含苞未放的俏麗也因此變得更加耀眼了一些。
“在大漢東邊的海外,有一個倭國,伱以前可聽說過?”劉賀問道。
“我未曾聽過。”霍成君有些好奇地問。
“這倭國的人生得極矮,行爲舉止比蠻夷不如,色厲内荏,最是不懂禮……”
接着,劉賀就對霍成君說着倭國的事情,提到那裏有一山名曰富士,有一花名曰櫻花,有一禮名曰剖腹……
劉賀所說的這些事情都是霍成君從未聽過的,她漸漸就被吸引住了,越聽越入迷,不由自主地就向天子靠近。
“但是倒也有一點好,那就是在這倭國當中,男女的婚配是不用媒妁之言的,均由自己決定。”劉賀半真半假地編造道。
“這樣一來,豈不是太過孟浪了?”霍成君驚呼道。
“孟浪雖然是孟浪,但是卻能相互挑到自己中意的人,也是一件美事。”
“如此說來,這倒也是。”
霍成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完全沒有想到天子已經在給她“挖坑”了。
“那你可知在這倭國,男子是如何向女子表達愛慕之情的?”劉賀笑着問道。
“我又沒有見過這倭國的人,如何能知道?”霍成君嗔怪道。
“那倭國的男子看上中意的女子之後,不敢直截了當地說,而且會說今夜月色甚美……其言下之意就是邀那女子一同賞月。”
“如此看來,這倭國人倒也還有幾分雅趣,隻不過……”霍成君皺着那兩道修眉,想了想才說道,“隻不過,爲何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句話?”
劉賀不作聲,隻是笑吟吟地看着霍成君,臉上是詭計得逞之後的得意之情。
霍成君看着天子,忽然就想起來了。
剛才在那正堂之上,天子不就對她說過這句話嗎?
頓時,霍成君那一整張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有一些惱怒但是又有一些羞澀。
那副小女兒家氣急敗壞的模樣,讓劉賀不禁笑了出來。
可是這劉賀越笑,霍成君就越惱。
到了最後,她索性閉着眼睛側過身去,隻将自己的一張側臉扔給天子。
可是,她那長而翹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顫動,似乎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來。
這分明是在撒嬌,哪裏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倒是我孟浪了,惹你不悅了。”劉賀正經地說道。
霍成君不爲所動。
“那我給你賠罪如何?”劉賀試着問道。
霍成君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是身體已經輕微轉向了天子。
“我還有一個趣聞,要不要講給你聽,權當是我向你賠罪了,你看如何?”
霍成君還沒有笑,但也終于睜開了眼睛,掩飾不住期待地看向了天子——平日的生活太枯燥了,天子又如此有趣,霍成君怎可能說“不”呢?
“陛下還會像剛才那樣孟浪嗎?”霍成君裝作還有怨氣地說道,微微翹起的唇角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你怎可以說我,那哪裏又是我孟浪,分明是倭人孟浪,再說……”劉賀狡黠地笑道,“再說你是我的夫人,我說那句話……”
霍成君一聽到“夫人”二字,更是有些氣惱,居然就要越過面前的茶案伸手去捂天子的嘴。
但是她的手剛剛擡起來,才又意識到此舉有些“大不敬”,連忙就收了回去。
劉賀看着,臉上笑意更甚了。
“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說這可惡的倭人來惹你惱怒了。”
霍成君這才做罷,流動的眉目一轉,故作平靜地向天子問道:“把陛下将那個趣聞講給我聽,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看到霍成君提出這個要求,劉賀很開心。
這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先前的嬌羞固然有趣,但是此刻的“放肆”更讓人心動。
劉賀似乎看到,那道橫亘在他和霍成君之間,由禮教堆砌起來的藩籬,正在逐漸地融化。
這是一件好事。
“好,那我現在就來說。”劉賀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先給朕倒一杯茶,潤一潤嗓子。”
“哼,我且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趣事來!”霍成君白了天子一眼,仍然是給天子斟了一杯茶,送了過去。
劉賀一飲而盡,隻覺得渾身暢快,放下那還有一些餘溫的杯子,就開始講了起來。
“河内郡有一李姓儒生,是一朝臣的幕僚,某一日因故要跟幕主去蜀地任職。”
“因爲河内到蜀地路途遙遠,這儒生不能攜妻前往,隻能與愛妻暫時分别。”
“蜀地多雨又多霧,這樣的天氣最容易滋生愁緒,儒生私下裏隻能常常寫詩,寄托他對妻子的思念。”
……
劉賀娓娓道來,将自己深處的記憶一點點倒了出來,他未曾想過,以前看過的那些書,居然現在還能用上。
而另一邊,霍成君也已經聽得入了迷,雙手撐在腮下,用熾熱的目光看着劉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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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