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漢之後的兩千年後,當鞑清行将就木的時候,有一個叫做袁項城的人,就以“足疾未愈”爲借口,遠避家鄉,韬光養晦,逼朝堂就犯。
萬萬沒有想到,這霍光居然才是這一手腕的始作俑者。
看着那幾張紙,劉賀開始思考要如何應對霍光給自己準備的驚喜。
“陛下……”韋玄成試探着問道。
“嗯?”劉賀擡起了頭。
“現在,恐怕不隻是大将他們稱病告假,丞相府、大司農寺、太常寺和大将軍府的屬官吏員都會上書告假的。”韋玄成說道。
這是毋庸置疑的,大漢朝堂自有一套運作的體系,如果隻是缺了一衙的長官,雖說多有不便,但是佐貳官可以立即補上,不會出太大的纰漏。
就拿這昌邑國的相府爲例。
平時執掌府衙的長官自然是昌邑相,但是,當昌邑相不在府衙中時,就會由昌邑丞接替他暫行職責。
而在昌邑丞之下,起事還有功曹、門下等屬官吏員,按照大漢律法,他們都有資格在特殊情況下,代行昌邑相的職責。
說得更大逆不道一些,孝昭皇帝不問政事十餘年,這大漢朝堂不照樣也是政令通暢,百廢俱興嗎?
你不幹,自然有的是人來幹。
所以,霍黨想要脅迫天子就犯,不是區區幾個三公九卿稱病告假就能達到目的的。
他們還得煽動那幾個府衙上上下下的屬官吏員,全部都來告假。
隻有這樣,才能讓大漢朝堂的一部分衙署陷入癱瘓,才能讓天子害怕,才能讓天子認錯。
“韋卿恐怕猜錯了,至少大将軍府裏的屬官吏員們是不會告假的。”
“征伐匈奴的十五萬漢軍剛剛深入漠北,恐怕還尚未取得尺寸之功,朕的大舅哥和姐夫都在其中,大将軍府如果真的罷衙,受損的是霍家。”
“陛下聖明燭照,微臣自愧不如。”韋玄成行禮說道。
張安世等朝臣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面上看起來都有一些憂慮和緊張。
畢竟,大将軍控制朝政十幾年,突然撒手不管,誰都會緊張的。
但是,劉賀卻并不覺得此事太棘手。
在原來的時間線上,這樣的事情他實在是見得太多了。
罷工、罷市、罷課……其實和罷朝一樣。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不管“罷”的是什麽,“罷”的人是誰,“罷”的目的是什麽。
處理應對所用的都是同樣的方式。
張安世他們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當然會有一些慌亂。
但是劉賀不同,他見多識廣,這件事情瞞不住他。
“這三個衙署,大約有多少屬官吏員?”劉賀問道。
“丞相府有二百餘人,太常寺和大司農分别有三五百人。”張安世站出來說道。
“好,此事現在隻是韋卿的一個猜想,還暫時沒有一個定論,朕不想去操心。”
衆人一時間就有些疑惑。
這件事情已經是鐵闆釘釘的事情了,天子怎麽還要說沒有定論呢?
他們不知道天子爲何如此鎮定,仿佛一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不是天子看不清楚這其中的嚴峻?
幾個朝臣對視一眼,最終還是決定要盡一個忠臣的責任。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這幾個府衙在朝堂上最爲關鍵,屬官吏員一旦罷衙,能後果不堪設想。”張安世進谏道。
接着,就連平時比較沉默不語的丙吉也站出來進谏了。
“陛下,光祿勳說得有理,如今正是今年征收租賦的日子,每天都有數不清的錢糧布帛從關東各郡國押運而來,停滞一日,恐怕都會遺患無窮啊。”
“還有各郡國今年的上計核報之事,更是關系許多郡國守相的拔擢任免,不盡快處理,恐怕會流言四起,人心浮動,仕林不安。”
其實,大漢帝國何止隻有這兩件事情等着處置,這幾個府衙所掌管的事務簡直是包羅萬象。
大到郡國守相的考核拔擢,舉國租賦的征收繳存;中到宗廟整修,典台殿事;小到鍾律之事,祭告鬼神……
一旦罷衙停工,這許多事情都會被耽誤下來。
能張安世和丙吉說完之後,劉賀的視線才在衆人的臉上掃過。
他看到所有人的臉上有一抹緊張和焦慮。
似乎是爲了讓他們放心,劉賀還未開口就先笑了笑。
“諸卿放心,朕心中有分寸。”
“這天下不隻是朕的天下,也是仲父的天下,雖然他想用稱病告假的方式來逼朕就範,但是仲父一定會很有分寸的。”
“要不然,這案上此時擺着的告假上書就不隻這幾份了,也許還要多上三輔長官和執金吾的告假上書。”
“仲父也好,丞相也罷,又或者是太常和大司農,他們雖然位高權重,但是幾天不在,倒也不會讓大漢即刻傾覆。”
“反倒是那三輔長官和執金吾,才是一日都不可缺少的府衙。”
劉賀說到這裏,略微停頓了片刻,讓衆人有時間逐漸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節之後,才接着往下說了下去。
“既然三輔長官和執金吾都沒有來上書告假,那麽說明仲父還是心疼朕的,他也不想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此刻,劉賀雖然胸中的那團怒火雖然燒得很旺,但是臉上的笑容卻燦若星辰,言語之間似乎真的能體會到霍光對自己的愛護。
“雖說如此,但是陛下不可不提前做一些謀劃。”丙吉仍然非常盡責地提醒道。
“丙卿放心,朕已經想好該如何應對仲父的這份關護了。”
“張卿,丙卿,你們二人現在就帶人分頭到這幾個衙署去看看,然後再到長安城裏轉一轉,午後申時再來溫室殿跟朕禀告。”
“到時候,朕再做定奪。”
丙吉原本還想再要進谏,但是看天子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好再勸阻了,當即就和張安世領诏離開了。
“如今,這天下臣民可直接給朕尚書的祖制已經恢複了,那麽就先将此事定下來。”
“蔡卿,禦史府久無政事,屬官吏員恐怕多有廢弛,今日你回去之後,朕希望你能讓他們提起精神來,切不可敷衍應付了事。”
“如果府裏缺人,你可以去找張安世,讓他從光祿寺的郎官中挑一些人來應急。”
“諾!”蔡義連忙應了下來。
此事是蔡義冒着族滅的風險搶來的權責,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禦史府屬官吏員的員額本應該也有百餘人,但是現在隻有二三十人,自然是要好好謀劃一番的。
“王卿,在北阙建公車上書室之事由你來辦,公車司馬收到臣民的上書之後,直接送往禦史府。”
雖然中間多了一道手續,看似麻煩了一些,但是卻是一個必經的流程。
天下臣民均可上書——那上書的數量将會是一個巨大的數字,絕不是劉賀一個人可以全部處理完的,因此必須要有人替天子處理诏書。
所以,孝武皇帝建立中朝倒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如今,尚書署和中朝被霍光控制,所以就可以暫時由禦史大夫來幫劉賀處理此事。
等日後扳倒霍光之後,再對權責進行重新劃分。
“蔡卿,如果收到以下的這三類上書,那就必須立刻呈送給朕,一是與仲父有關的上書,二是與軍務有關的上書,三是與西域有關的上書。”
“諾。”蔡義自然明白天子想要表達的深意。
“另外,禦史大夫府與公車司馬交接上書的時候,必須全部都登記造冊,并且不得擅自銷毀截留。”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朕都派行人戴宗帶人去處置的。”
說是處置多餘的上書,實際上是對禦史大夫進行監督。
加了這樣一道手續,蔡義和禦史大夫府的其他人就很難從中做手腳了。
安知蔡義不會将不利于自己的上書隐匿下來呢——劉賀隻相信制度,而不相信任何人。
經過這些手續,一封來自民間的上書就要經過公車司馬、禦史大夫和行人室這三處府衙,這也就可以大大地降低被人截留的可能性。
如果不這樣“多此一舉”,說不定哪天會逐漸培養出另一個跋扈的霍光呢?
“朕希望最遲在三日之内,天下臣民可直接向朕上書的消息,就能公告天下。”
“此事非常重要,因此相關的一應事務,都不得有半分拖延,必須立即推行。”
劉賀說得非常幹脆,堂中剩下的幾人也似乎也被感染,立刻就幹脆地領命稱諾。
言路開了,那麽就等着有人帶上“投名狀”來站隊了。
一衆朝臣又一些緊要的事情禀告給天子之後,就逐一離開門下寺的正堂,各自忙碌去了。
不多時,這有一些空蕩蕩的正堂之上,居然就隻剩下劉賀和戴宗兩個人了。
看着正堂外面那來來往往的屬官吏員,劉賀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熱鬧的是他們的,朕卻什麽都沒有。
今日的事情已經全部都處置完了,接下來,劉賀就得等着張安世和丙吉他們帶來更确切的消息了。
劉賀倒要看看,霍光到底能調動多少霍黨,來和自己打擂台。
仲父送了一份大禮,朕是要回禮的。
“走,朕要回溫室殿晝寝!”
養精蓄銳,再迎惡戰。
再過兩天,仲父就知道真的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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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