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現在大漢現在的規制,一個月中總共會有九次朝議。
分别是三次大朝議和六次小朝議。
大朝議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十、二十這三天。
而在每兩次大朝議之間,還會有兩次小朝議。
也就是說,如果不區分大朝議和小朝議的話,天子每隔兩天就要和朝臣見上一次面。
尤其是霍光,幾乎從不會缺席。
而在兩次朝議之間的那兩三天時間,就是用來落實朝議上定下來的各種政令的。
十月十一,是霍黨和帝黨在大朝議上交鋒後的第一天。
這一天,劉賀起得特别早,比平時還要早許多。
又或者說,在這漫長的一夜時間裏,劉賀幾乎就沒怎麽睡着過。
在夜裏那幾個時辰裏,劉賀睡得半夢半醒,而且還做了許多很讓他不寒而栗的噩夢——
劉賀夢到了一身是血的劉病已,在溫室殿的門口和自己讨要戾太子的屍首,身邊則是斷了一隻手瞎了一隻眼的郭開。
還夢到了那個已經從腠理爛到了肌肉的孝昭皇帝,慢悠悠地從梓宮裏爬出來,向自己招手,似乎想要說什麽。
又夢到了上官太後那瘦弱得像一縷蘆葦的身體,被一根白绫吊在長信殿的大梁上,而禹無憂則自刎在了堂下,血流一地。
還有自己那一個皇後和兩個婕妤,以及所有的帝黨和霍黨,全都呆呆地跪在未央宮前殿裏——他們所有人都七竅流血,面無血色,而前殿不像是莊嚴的宮殿,反倒像是一個巨大的墳墓。
也許,這未央宮本來就是一座墳墓。
隻不過這座墳墓裏埋葬的不是人,而是親情、良知、坦誠和信任。
一夜驚夢,當劉賀在暖如仲春的溫室殿中醒來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更是恍如隔世,又心生慶幸——幸好那些場景隻是噩夢。
劉賀醒來之後,自有内官和奴婢來服侍他梳洗穿衣。
幾年之前,劉賀還接受不了他人來服侍自己的這些隐私之事,但是現在,他已經能夠坦然面對,泰然處之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異化。
随後,樊克就送上來了早膳,這是一碗芝麻餡的湯圓。
别小看這碗湯圓。
不管是面粉還是芝麻,又或者是裏面加的糖。
都不是這個時候尋常人想吃就能吃的。
就拿這糖來說,被稱爲西極石蜜。
是用張骞從西域帶回來秘術熬出來的,原料是甘蔗,比麥芽糖甜許多,還是罕見的東西。
這碗湯圓就體現了天子的特權。
昨日,劉賀交代過樊克,自己所吃的所有食物,都由他監制,更由他親手送上來。
但是爲了萬無一失,在劉賀吃之前,這個小内官仍然鄭重其事地用一個小碗,盛出了兩隻湯圓,要替天子試一試毒。
樊克一連就把兩個湯圓都送入了口中,他閉着眼睛仔細地咀嚼品嘗,直到咽下去以後,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劉賀不禁覺得有一些好笑,這湯圓裏但凡有一個下了毒,隻要樊克不是将湯圓全部吃完,恐怕也查不出來,更不可能救下劉賀。
這個豎子,此舉恐怕不是爲了試毒,倒像是爲了自己能夠偷食。
提防旁人下毒,試毒隻不過是加一層最後的保險,但靠的仍然是盯住食物的源頭和制作過程。
否則用慢性毒藥,就算認真試毒也試不出來。
不過,劉賀倒沒有戳破樊克的這個小把戲,而是面不改色地接過剩下的那大半碗湯圓,一個個吃了下去。
果然,甜湯圓才是法統所在。
加油加鹽加辣的湯圓,簡直就和亂臣賊子一樣可惡。
吃完最後一個湯圓之後,已經有了明顯飽腹之感的劉賀,終于将昨夜的那些噩夢全部都扔到了腦後。
腹中有糧,心中不慌。
看來,得下诏立下規矩,讓大漢百姓隻吃這甜的湯圓。
劉賀放下了碗,意猶未盡地用案前那條繡了龍紋的巾帕擦了擦嘴。
“昨夜,宮中可有發生什麽異常的事情?”
“無事發生。”樊克回道。
“那城中可有異動?”
“賤臣未曾聽說。”樊克繼續答道。
樊克隻是一個沒有品秩的小内官,自然不知道前一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引起的軒然大波。
但是,如果連樊克都沒有察覺什麽異動,那麽至少可以證明一點,縱使有什麽亂子,也不會是立刻要了命的亂子。
看來,和自己猜的一樣,霍光确實不敢用武力的方式來解決這個“争端”。
雙方的硬實力,正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下。
用完了早膳之後,劉賀就在戴宗和幾個昌邑郎的護送下,直接向門下寺走去。
雖然已經在前殿上與霍黨面對面地交鋒了,但是劉賀今天并不打算在溫室殿會見自己的心腹。
不是怕激怒霍光,隻是爲了給霍光增加一點迷惑,更爲了讓朝臣們将門下寺的地位牢牢地記在心裏。
潛移默化,最爲重要。
從溫室殿到門下寺不算太遠,算起來也不過是百多丈的距離。
但是這短短的一路,劉賀仍然不停地詢問着昨日散朝後城中發生的事情。
行人令戴宗非常盡責,昨日午後又派出了許多的昌邑孤兒,偷偷監視着北軍軍營、三輔衙門、重要朝臣的宅院——而他更是在戚裏的昌邑邸裏坐鎮指揮。
雖然宵禁之後,所有昌邑孤兒都被迫撤了回來,但是他們仍然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昨日午時過後,任宮等霍黨核心人物去了大将軍府,一個時辰之後才陸續出來,走得最晚的是丞相任宮,所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衙署,并無特别之處。
執金吾派出的巡城兵卒比平時多了一些,但是也沒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整個長安城在昨日仍然是井然有序。
霍光回府之後,再沒有出過門,整個大将軍的一切迎來送往皆如平常。
而北軍八校尉中唯一留在長安的中壘校尉,營門緊閉,操練如常,也沒有不正常的調動。
……
戴宗挑選了最重要的一些事情禀告給了劉賀。
劉賀一邊聽,一邊在心中細細地分析着現在的局勢。
霍光沒有動作,看起來是一件絕對的好事。
但是,如今太安靜了一些。
這意味着對方一定在劉賀看不見的某個角落裏,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知子莫若父,霍光從某種程度上就是劉賀的“父親”。
這幾年來,劉賀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反複琢磨着霍光的品性。
霍光有能力有手腕,自大卻又謹慎。
如同一個事業有成的長輩,總是喜歡對晚輩指手畫腳。
這是一種自信,自行發展到頭就會變成自負——自信是優點,自負是缺點。
所以,在劉賀這個天子面前,霍光是非常自負的。
說得直接一些,霍光看不起劉賀。
如今,劉賀這個子侄輩犯了錯,不管霍光有沒有力量降伏這個晚輩,霍光都會要表達态度。
隻是劉賀還不知道,這個“驚喜”被霍光埋在了哪裏呢。
……
一柱香之後,劉賀和戴宗就來到了門下寺附近。
和平常一樣,門下寺也是一如既往地繁忙,屬官吏員們進進出出——帶着下轄府衙的上奏匆匆而來,又帶着寺裏下發的命令公文匆匆而去。
似乎并沒有什麽太多的變化。
看到天子駕臨,進出門下寺的屬官吏員卻并不怎麽拘禮,都隻對着劉賀行了一個便禮,就各自離開了。
這是劉賀定下的規矩:門下寺的屬官吏員見到天子可以不用行全禮。
否則一日下來,光是磕頭行禮就要花掉許多的時間,那就不用再做别的事情了。
時辰還早,其餘朝臣應該已經在寺内的正堂上等着劉賀了,但是劉賀似乎并不着急進去,而是在門下寺外停了下來。
“戴宗,朕想讓你在禦史大夫府兼任一個職務。”
禦史大夫府雖然恢複了一些權責,但是讓戴宗能過去做什麽事情呢?
但是,戴宗仍然毫不遲疑地說道:“陛下下诏即可,微臣絕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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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