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霍光的書房不久,霍顯就來到了女醫淳于衍所在的院中。
她沒有敲門,就徑直推門走進了這被複雜的藥香味所充斥的屋子裏。
淳于衍正伏在案前,研磨着不知名的樹根和蟲子的混合物。
聽到霍顯推門進來之後,淳于衍立刻起身行禮,并在自己對面的榻上放了一個填充了絲綿的墊子。
淳于衍早已經在大将軍府裏練就出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現在,她看得出來,霍顯的臉色并不好看,所以沒敢主動開口,隻是靜靜地等着。
一個月之前,淳于衍的丈夫遷爲建章宮衛尉丞,品秩一下子就升到了千石,這讓淳于衍對霍顯更多了幾分尊重。
霍顯看着案上那些古怪的藥物,皺了皺眉,雖然她知道這些東西有大用,但是她并不喜歡。
沉默片刻之後,霍顯才有一些不悅地說道:“數月之前,我與你提到的那件事情,如今辦得如何了?”
“我已經買通了張家膳房裏的一個膳夫,這幾日已經開始用藥了。”淳于衍試探着說道。
“何時可以見效?”霍顯問道。
“按照如今用的藥量,三個月之後,就能得到一個結果。”
“三個月?”霍顯挑眉問道,眉宇間那一抹猙獰再次展現了出來。
霍顯和淳于衍兩人年齡相仿,但是氣質上卻完全不同。
前者兇狠、好鬥、蠻橫;後者懦弱、畏縮、遲疑。
誰能想像,在豆蔻年華的時候,她們居然都是從關東流落到長安的難民呢?
“你的夫君如今已經當上了建章宮衛尉丞,雖然沒有未央衛尉丞那麽顯赫和重要……”
“但是說到底,那也是千石的官員,我可沒有讓你等上三個月。”
霍顯這句話一說完,淳于衍雖然沒有離榻下拜,但是立刻就有些慌亂了。
“夫人恕罪,是我耽誤了夫人的大事,如果加大藥量的話,也許兩個月就能見分曉。”淳于衍讨好地說道。
霍顯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還沒等淳于衍松一口氣,這霍顯就提出了新的要求。
“原來,隻需要料理張安君就可以了,但是那蔡義似乎和張安世走到了一起……”
霍顯咬牙切齒,從皓齒之間擠出了一句話:“我給伱兩個月的日子,把蔡家的孫女也一同料理了吧。”
淳于衍雖然隻是一個民間的女醫,但是長久呆在大将軍府裏爲霍顯效勞,而夫君更在未央宮當差,所以見識絕不淺薄。
張安世的妹妹張安君和蔡義的孫女蔡文嫣,那可都是天子的婕妤。
來年是要和霍成君一同進宮的。
死一個都要震動長安,莫說一下子死兩個。
整個長安城豈不是要被查個底朝天。
這太冒險了。
霍家雖然在大漢擁有根深蒂固,但是毒殺天子的婕妤,被發現了的話,他們也絕不可能安然無恙。
想到此處,淳于衍心中不僅有猶豫,更多了一分恐懼。
這份複雜的情緒自然是被霍顯捕捉到了,她冷冷地問道:“怎麽,你可有什麽難做之處?”
“這兩個人如果都死了,是不是太顯眼了一些,我怕……”
“怕什麽!”霍顯突然尖着嗓子喊道。
這聲音如同指甲在銅鏡上劃過的聲音一般刺耳,不僅讓人耳内生疼,更讓人覺得内心發慌。
“你是在爲霍家辦事,有什麽可怕的?就算是天塌下來,大将軍也能頂得住!”
“你莫要忘了,早在一年之前,我等就已經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霍顯越說,瘦弱纖細的身子就越往前傾,那讓少女都覺得嫉妒的容顔,猙獰着逼到了淳于衍的面前。
暴戾之氣從霍顯的七竅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将不斷後退的淳于衍一點點地吞沒了進去。
“如今的這兩件事情,和當日的那件事情比起來,隻不過是一件小事。”
“從你來大将軍府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和我霍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霍顯說罷,那逼人的眼神向下看去,停留在了案上的一把鐵刀上。
她看了看菜刀,又看了看淳于衍。
在悄無聲息之間,就完成了赤裸裸的威脅。
“夫、夫人,我知道了,此事我知道輕重,絕不會出纰漏的。”
霍顯得到了這句話,那緊繃到極點的精神才似乎稍稍松懈,身體也重新坐正。
“兩個月之後,我要看到張家和蔡家,同時出殡!”霍顯冷冷地說道。
“諾!”淳于衍連忙答應了下來。
“你的兩個小孫,現在可在長安?”霍顯問道。
“在、在的,都在長安。”淳于衍有些口吃地說道,眼中更有一絲恐懼。
“除了成君之外,我的幾個女兒都已經嫁出去了,禹兒一家現在又别居他處……”
“大将軍府裏難免有一些冷清,你我有着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忍讓你們終日骨肉分離……”
“明日,你就把他們接到府中來吧,我會給他們安排一處宅院居住,再找幾個奴婢服侍他們。”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找幾個有名的儒生來帶他們讀書,将來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霍顯的這番話說得非常慢,一字一句都讓淳于衍聽得明明白白。
光從言語的表面上來看,真是像極了一個長輩對旁系子侄輩的呵護與關愛,而霍顯臉上此刻也沒有半分兇相。
但是,坐在霍顯對面的淳于衍卻是汗如雨下,那鬓角的發絲淩亂地粘在額頭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受到了驚吓的兔子。
淳于衍深知霍顯的爲人,這是一個膽大妄爲、兇惡毒辣的女人。
放眼大漢天下,恐怕沒有什麽事情是她不敢做的了。
淳于衍很想要拒絕,但是她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就像霍顯說的那樣,從自己走進大将軍府,決定借助霍光的實力讓她的夫君往上爬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永遠失去拒絕的機會。
就像此時此刻,自己一旦拒絕,那長安城的護城河裏,三五日之内就會增加十幾具無名的屍體。
而京兆尹的手上也會多上一宗永遠破不了的懸案。
淳于衍咬了咬牙,努力在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順從地說道:“夫人有心了,隻要夫人不嫌他們吵鬧,明日我就去把他們接過來。”
霍顯看不出喜怒地點了點頭。
“記住,兩個月之内,定要讓那張安君和蔡文嫣成爲冢中之人,爲成君掃平入宮的道路。”
“諾。”
做下了決定,霍顯和淳于衍都終于都松了一口氣。
然而,還沒等她們喘勻這口氣,屋外就突然傳來了一聲陶罐破碎的聲音。
“有人!”霍顯一驚,連忙起身,立刻就推門而出。
但是,除了檐下那個破碎的陶罐之外,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蹤影。
此時,淳于衍也追了出來,看到沒有人在,稍稍放心。
“夫人下過命令,此院落不讓旁人随意進來,府中無人敢忤逆夫人的意思,也許是野貓碰掉的吧。”淳于衍說道。
霍顯看着地上破碎的陶罐,未發一言。
淳于衍倒不是奉承,霍顯的說一不二,無人敢違背。
可惡的畜牲竟然也來添亂,非得全部捉住,一隻一隻全部都将皮剝了去,然後再扔到房頂上曬成貓幹!
“記住剛才與你說的話,兩個月,不能再等!”
“諾。”
霍顯拂袖,揚長而去。
一臉擔憂的淳于衍在風中站了一會兒,連忙一頭鑽進了屋子裏,繼續精研自己的那些毒物去了。
兩個月,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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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