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霍光向天子逐一禀告其餘各部所到的位置。
因爲路途遙遠,軍情傳遞有一些延遲,所以幾路大軍的位置要比霍光說的更爲靠前。
霍光上奏完之後,最後說道:“如無意外,十月初六,五路大軍将會一同向北出擊,征讨匈奴。”
“此次征讨,我漢軍聲勢浩大,一定能夠旗開得勝,老夫相信,能在十二月前,陸續收到捷報!”
霍光的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在丞相任宮的領頭之下,在樂成等九卿的撺掇之下,芸芸朝臣再次高聲稱頌霍光的功績。
站在宣室殿裏,身材魁梧的霍光志得意滿。
幾日之前,霍禹做下的那件惡事已經完全被霍光抛到了腦後,又或者說是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了。
其實,霍光這麽想倒也沒有錯,隻要出征的漢軍取得了戰果,那麽什麽歹事都會被掩蓋過去,知情者已經死了,這個秘密永遠不會洩露出來了。
在往後的一個時辰裏,霍光把軍務上的事情全部理順之後,才慢慢地轉過了身來,向天子行禮說道:“陛下對老夫剛才提到的這軍務上的事情,還有什麽别的旨意嗎?”
“有仲父全心操持,朕并無更多旨意,隻是朕還有些疑問。”
“哦?陛下有何疑問?”霍光問道
“行程最遠的一路想必是都尉常惠,他們要一路跋涉,前往烏孫國,不知道仲父可有他們傳回來的軍情?”劉賀假意憂慮地問道。
霍光不覺有異,昌邑郎就在這一路當中,天子關心一下,自然是應有之義。
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霍光不免覺得對方還幼稚,居然把自己的親衛安排在了立功希望最爲渺茫的這一路當中。
看來天子真的隻是想試試新造出來的刀劍吧。
雖然心中對天子有一些輕視,但是霍光仍然答道:“陛下,常惠使團也有來信,此時想必應該已經進入到烏孫國内了,烏孫國的大軍會側應我漢軍,向匈奴和車師的聯軍發動攻勢。”
劉賀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假意放松下去說道:“順利就好,烏孫國能起五萬雄兵相助,于我漢軍也是一份助力,這樣一來勝算就更多了幾分。”
霍光與朝臣聽出了天子言語間的那一絲擔憂,不禁又想起了前幾次朝議中,天子反對出兵的态度,不免覺得天子有些懦弱。
但是除了霍光之外,沒人敢嘲笑天子。
但是,宣室殿裏突如其來的這一陣安靜顯得有一些尴尬。
最後,還是霍光說道:“烏孫國有六十萬口,号稱勝兵十八萬八千八百,聽着驚人,但陛下有所不知,西域各國的勝兵與我大漢的材官、騎士、樓船不一樣,隻是适齡出征的壯年罷,戰力并不強,即使從中精挑細選五萬人,戰力恐怕也不過如此。”
“雖然說助力,但是也可有可無,不管烏孫國是否出兵,陛下都不用多慮,我大漢軍隊一定能旗開得勝的。”
霍光微微挺着肚子,環顧四方,一手捋須一手扶腰,自有一種勝券在握的豪情。
“但我漢軍多年沒有涉足西域和漠北,又遠行勞師,朕難免擔憂,而烏孫國有天時、地利和人和,恐怕更容易取得戰果。”劉賀進一步表達着自己的擔憂。
“陛下這就是立他人志氣,滅漢軍威風了,趙充國和範明友等人都是宿将,怎會不如烏孫人?”霍光有些惱怒,覺得天子似乎有些胡攪蠻纏了。
而劉賀與霍光一來一回地說着,朝臣無人插嘴——不是無話可說,隻是不夠資格。
就連與霍光已經形同水火的劉德現在都極少說話。
劉德已經明白天子要鏟除霍光的決心了,那麽他現在不必做這個出頭鳥,老老實實地保住宗正一職,來日才能替陛下分憂。
而新任少府丙吉和光祿勳張安世恐怕也是這個想法。
“剛才是朕失言了,仲父說得有理,但是朕這幾日來總是惴惴,連夜不能安睡,常常夢到西北有流星落下,不知道是吉兆還是兇兆。”
霍光如同被戳到了痛處,整張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天子先前說的話隻是幼稚,此刻說的話就是動搖軍心了!
霍光發起的這場戰争不允許被任何人打斷和懷疑,甚至是天子也不行。
天子話音剛落,霍光突然就擡高了聲音,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憤怒說道:“陛下放肆了,此言會動搖軍心的,身爲天子,可要謹言慎行,以免釀成大錯!”
霍光這句話如同滾滾雷霆,讓滿殿的朝臣面露驚色,更是紛紛側目。
大将軍剛才的這話才是“放肆”吧!
剛才還泰然處之的丙吉等人眼中盡是不滿和憤怒,最爲激動的劉德已經坐立不安了,眼看着就要站出來和霍光對峙了。
臉色鐵青的劉賀強壓着怒火,不經意地掃了他們一眼,用眼神将他們壓了回去。
劉賀也被霍光這幾句訓斥弄得不知所以然。
相處那麽久,劉賀其實做過更越界的事情,但是霍光始終用一種長輩的驕傲自大包容自己——這一點無論如何都無可指責。
爲何今日,這出征之事仿佛成了霍光的逆鱗。
劉賀隻是輕輕觸碰了一下,就讓他如此警惕,大發雷霆。
似乎有貓膩。
看着霍光陰晴不定的表情,劉賀更爲疑心,霍光那麽激動和失态,會不會和王獻的死有關。
劉賀的這些想法都是在電光火石之間閃過的,雖然心中有猶豫和遲疑,但是他臉上的反應卻一點都不慢,整個人立刻就擺出了惶恐不安的表情。
“仲父,朕知錯了,剛才是朕孟浪了,不該說這番動搖軍心的話,幸虧仲父阻攔得及時,否則朕就要釀成大錯了!”
劉賀說完,也不管自己的額頭上有沒有汗水,他就擡起衣袖,不停地假裝擦汗。
而看到天子如此這般,霍光也松了一口氣。
其實,剛才訓斥天子的那幾句話一出口,霍光就意識到自己失态了,更有了許多的悔意。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隻能硬到底。
現在,回過神來了,霍光也知道自己爲何失态,實際上他并未放下霍禹的事情,總覺得這個豎子仍然有事瞞着自己。
這就讓他對這軍務的事情更加敏感。
還好,天子敬重自己,立刻就服軟了,沒有讓事情變得太難看。
霍光感到有一些悲涼,幾個月之前,他還志得意滿,爲何現在卻患得患失?
最終,霍光還是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鎮定自若地說道:“陛下知錯就好,剛才那些話不傳出宣室殿去,倒也無礙。”
霍光又用威脅的眼光看了看群臣,意有所指地說道:“朝臣都是有分寸的人,想必不會外傳的。”
劉賀答道:“朕明白了。”
“陛下既然在軍務上沒有疑問了,可還有其他的诏令要下?”
劉賀自然是有事要說的,門下寺建衙以來,朝議已經有了天子的一席之地,不用起來,不就是白白浪費了機會嗎?
“朕确實有事要說,此事乃太學的事情,樊克,将朕準備的《長安月報》給大将軍及諸位愛卿過目。”
“諾!”
樊克從天子案前捧出了一疊宣紙,走下殿來。
連同霍光在内的一衆朝臣忘掉了剛才的小風波,目光一起聚焦到了那小内官的手上。
《長安月報》?
這是何物,聞所未聞。
但是,人人的心中都有一些期待。
天子雖然不懂軍務,但是有一顆七竅玲珑心,亮出來的新東西總能讓人耳目一新。
片刻之後,小内官就将那些宣紙發到了每一個朝臣的手上。
這《長安月報》并不是用雕版印刷術印出來的,而是門下寺的書佐以劉賀和李章所做的報刊爲範本模闆,抄錄出來的。
雖然每一份的字迹都略有不同,但是看起來也沒有太多的差異。
在朝臣們仔細地翻看手中那新鮮的事物時,劉賀站了起來,将自己刊印《長安月報》的意圖娓娓道來。
當然,劉賀沒有将自己的意圖全部都說出來,隻是挑了那些能讓朝臣感興趣的地方來說。
“這《長安月報》上會登載不同的文章,内容包羅萬象,刊印出來之後,不僅要在朝堂上傳閱,更要在民間中流通,讓長安官吏百姓都能看到,假以時日,朕還想讓大漢所有的百姓都能看到。”
“至于爲何要刊印這《長安月報》,朕有幾個目的,今日就在這小朝議上,與諸位愛卿說上一說,如果有什麽說得不對,諸位愛卿盡可以當面提出來,就像剛才仲父那樣。”
劉賀說得非常誠懇,倒是沒有一絲的作假,但是霍光有一些心驚。
“這頭一個目的,就是想用《長安月報》行教化之事,朝堂之上,朕和諸卿常常議論如何教化百姓,但是終難讓百姓聽到聖人之言,有了這《長安月報》,就可以将先賢、大儒、循吏、良将、良民、儒商、賢達等人的事迹登載出來,既是旌獎,更可以讓百姓效仿,也算是行教化之道了。”
劉賀說完,停頓了一下,才緩緩地說道:“諸位愛卿且看那‘仕林典範’那一欄所登載的文章,看看是否有教化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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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