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此事,我等做了不少的謀劃,但是未曾想大将軍那麽快就立下了新君,讓我等毫無周旋的餘地。”
“更讓我等未曾想到的是,這新縣官跌跌撞撞,居然還真在朝堂上坐穩了。”
“如果說我等有什麽纰漏的話,那麽就是過于優柔寡斷了,在孝昭皇帝大行的時候不敢奮力一擊,以至于錯過最好的時機。”
……
範明友說着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讓霍禹陷入到了一絲懊惱當中。
佐君盟是一年前結成的,核心就是在坐的這四個人,而剛才那些年輕武将就是盟内的得力幹将。
和老一輩的朝臣武将不一樣,這些人是在霍光呼風喚雨的這十幾年裏長起來的。
他們沒見過孝武皇帝和孝文皇帝那樣的人傑,看到的是隻手遮天的霍光和病怏怏的孝昭皇帝。
所以,他們竟然産生一個瘋狂的念頭——想讓天下換個天命。
在他們心中,大秦二世而亡,大漢說不定就八世而亡了呢。
爲了到達目标,他們已經做下了許多喪心病狂的悖逆之事。
任何一件洩露出去,族滅恐怕都是輕罰。
從孝昭皇帝大行到當今縣官登基,中間隔了大概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是大漢帝國權力的真空期。
然後,在那個時候,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了,他們來不及反應,同時也以爲霍光自己會有一些想法,所以都在等。
然而沒想到,他們猜錯了霍光的心——低估了大将軍對大漢帝國的忠誠。
于是,就這麽荒唐地錯過了機會。
“姐夫,有話直說即可,此間都是親族兄弟,毋須遮掩。”霍禹直接地說道。
範明友在趙充國等人面前,是一個還不夠穩重的後起之秀,但是在這裏卻老成持重得多,他點了點頭,接着說了下去。
“我等以前冒險聯絡匈奴,爲其提供不計其數的兵器,不就是想養賊自重嗎?”
“如今,我等和大将軍錯過了奪位的最佳機會,想要再等一個機會,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
“一旦匈奴被滅,那糊塗的縣官定會想辦法削弱大将軍的權力。”
“因此,我等就更不能失去匈奴人這個外援,必須派人讓他們提前躲避漢軍鋒芒。”
範明友說的話非常簡單易懂,但是在場的三個霍氏子弟都有一些遲疑。
抛開犯上作亂的念頭不談,大漢幾代人都是聽着冠軍侯和飛将軍他們北逐匈奴的故事長大的。
匈奴乃大漢死敵,這是刻入到大漢百姓骨血當中的印記。
以匈奴人養賊自重尚且可以說是利用他們,但是真的要将漢軍進軍的路線告訴他們,那麽事情就全都變了。
“賢弟,匈奴人是我大漢的心頭大患,總有一天是要盡數滅掉的,但是此刻,那個住在未央宮裏,醉心于奇技淫巧的癫悖之君如何能成事?”
“我等如此行事,并非叛漢,乃曲線興漢也,先佐大将軍登基,改朝換代,再舉兵滅匈奴,一舉兩得,忠孝兩全,亦是良策。”
範明友分析得透徹,但是霍禹仍然還有一絲挂礙。
畢竟,這是集大漢帝國全國之力發起的戰争,成敗都會産生巨大的影響。
“更何況,我等所行之事,乃是滅族一百次的事情,如果被縣官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那我等要如何行事?”霍禹問道。
範明友臉上劃過一絲狡黠和狠毒,将自己心中準備已經的想法說了出來。
“立刻就要派人去與匈奴聯絡,讓其避漢軍鋒芒,隻要匈奴不滅,朝堂自然會更加倚重大将軍,我等就可以等到機會。”
“可如家父所言,我等可以在戰場上立功,如此也能将朝堂大勢握在手中。”霍禹有些猶豫,霍光先前與他說的那番話,隐隐約約有些打動他,他還是聽進去了一些的。
和勾連匈奴人比起來,霍禹自然是更想在戰場上再立功。
“立功之事,談何容易,當年我等率兵攻打烏桓,如果不是天時地利人和,恐怕也難立大功。”
“大将軍長于統兵與調兵,但是并不知道在沙場立功的難處啊。”
幾人想起了在烏桓打的那場,赢得僥幸的大仗,都沉默不語,範明友所說不假,立功哪有那麽容易呢?
“就算想要立功,我等還可以與匈奴人做一筆交易,讓其留下一些人馬,給我等立功用。”
“如此一來,即可以立功,又可讓匈奴留存,一舉兩得。”
說來說去,都是霍家得利,不失爲一個妙計。
但是,這範明友卻絲毫沒有考慮到大漢的利益。
爲了權利,已經瘋狂到了這種地步,恐怕距離毀滅也已經不遠了,卻還做着從外戚變成宗親的美夢。
“當然,我等也可以按照大将軍的安排去做,但是血裏來刀裏去,性命難保,誰又能保證可以立功?”
“而且,就算立功,我等也看到大将有了讓縣官親政的念頭,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而漠北又沒有了匈奴這個強敵,我等就是縣官這塊案闆上的肉了。”
“到時候,諸位恐怕想當一個尋常的富家翁,都不能吧。”
範明友說完之後,霍禹許久沒有說話,而霍雲霍山的目光也隻是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漂移。
不談其他的,範明友倒是把天子的心猜得很透徹。
他們想要善終,恐怕現在集體交出手中的兵權,再也不問政事,才有可能實現。
但是,嘗過了權力的滋味,又怎麽可能輕易吐出來呢?
既然是你死我活,就不需要再考慮什麽道德、仁義和忠孝了。
最終,霍禹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等走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死路,哪怕此時收手,也已經來不及了,别忘了,孝昭皇帝是如何死的!”
霍禹這幾句話不隻是說給其他人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是一件大事,霍禹心中也需要最後一點說服自己的理由。
是啊,當那些毒物源源不斷地送入未央宮的時候,霍家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雖然不是霍禹做的那等族滅的事情,但是隻要兇手姓霍,誰做的又有什麽區别的。
霍家上下,除了霍成君之外,都各有目的。
心雖然不齊,但是做的事情卻一個比一個可怕。
偌大的霍家,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罐子,裏面養着數不清的毒蟲,這些毒蟲相互啃噬,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一隻毒物從中破罐而出。
要麽生,要麽死。
霍禹說罷,其餘三個人立刻就站了起來,齊聲說道:“旦憑小将軍調遣!”
“霍雲,你心思缜密,就由你重新選親信與匈奴人聯絡,至于曾經與此事沾邊的那些人,盡數除去”
“諾!”
“姐夫,我等分在田廣明将軍的手下,他可否靠得住?”
“靠得住,雖然未曾與他言明我等要做的事情,但是他是明白人,不會與大将軍作對,更不會對那唾手可得的功勞視而不見。”
“那此事就這樣辦,我等共同進退,他日若能成事,你們人人都可以封王!”
“唯!”
……
兩日之後的戌時,已經過了宵禁的時間。
和平日裏一樣,無權無勢的百姓都已經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裏了。
此刻還敢在再行走的,恐怕就隻有品秩在比千石以上的官員了。
因爲行人稀少,再加上夜已經深了,所以一條條闾巷裏,隻能時不時聽到犬吠聲或者嬰兒啼哭聲。
自從夏末的那場大雨之後,長安許久沒有下過雨了,甚至連一片烏雲都沒有,月亮與星星分外地亮。
軍司馬王獻今日很早就離開了大将軍府,自從那日與大将軍談完之後,這幾日分到他手上的事物就格外少。
王獻并未起疑,畢竟自己剛做成了一件大事,理應給自己過幾天清閑的日子。
再往後,就不知道還能不能有這樣舒服的日子了。
王獻五十歲上下,還是一個軍司馬,升得已經比其他人慢許多了。
原本以爲哪日當上大将軍府的長史也就到頭了,沒想到天上掉下來一個如此大的機緣。
王獻向來非常謹慎,這幾日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起來。
每日散朝之後,他都要去北城郭一家昌邑人開的酒肆裏喝上幾杯酒。
這種酒名爲宣酒,是新進從少府裏傳出來的,好像是縣官想出來的釀酒秘法,那家酒肆也是少府指派人開的,隻能在那裏買到這種酒。
聽說,最早釀出來的那幾壇好像還送給了大将軍。
能與大将軍喝到同樣滋味的酒,王獻很是得意。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王獻剛剛又喝了幾杯,此刻走起路來,已經有些晃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