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成是大鴻胪韋賢之子,也是第一次科舉考試的次名,所以不就之前,才得以出任比千石的谏議大夫。
韋玄成如今不過三十六七歲,正是壯年的時候。
雖然如今他還名不見經傳,但是日後仕途卻一路順暢,當上了禦史大夫和丞相,才能不輸于大漢帝國的其他名相。
在招攬名臣這件事情上,就應該在他們年輕的時候招攬——這是劉賀自帶的優勢。
至于韋玄成的官職,劉賀也已經想好了。
走進到宣室殿之後,韋玄成非常有理有節地對天子行了一個全禮:三十多歲,正是壯年,是最能任事的年齡,也是最想做出一番成就的年齡。
對于韋玄成,劉賀印象最深的是兩件事情。
一是謙遜俠士,對貧苦百姓的事情頗爲上心,幾乎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劉病已,也許是志趣相投,在原來的那條時間線上,韋玄成才會被劉病已重用。
二是不慕名利,在其父韋賢死前曾經有意讓韋玄成繼承扶陽侯的爵位,但是在其父死後,他居然靠假裝癫狂,将扶陽侯的爵位讓給了自己的哥哥。
再聯想起不久之前,霍光爲了鞏固自己的權勢給霍山霍雲要爵位的事情,劉賀對韋玄成自然是又多了一份好感。
這樣的人,來當門下寺的長史是最合适不過的了。
“韋卿在科舉考試中的文章,朕看過了,寫得很好。”
“陛下謬贊了。”韋玄成恭敬地答道。
在那篇文章當中,韋玄成提出了大漢尊王攘夷所攘的“夷”不應該隻是匈奴,還應該包括其餘各族,更提到了攘夷不應該隻從武力入手,還應該以教化爲主——讓蠻夷受到聖人教化,與大漢共尊儒術,才是平定四夷的最終策略。
聽起來雖然有些務虛,但是如果真的能夠将其當成一件實務推行下去,那麽确實是一項很好的舉措。
很多舉措,不是不好,而是無人落實,最後其内核被逐漸掏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句空話。
“韋卿參加完科舉考試,在朝堂上的官職定下來了嗎?”劉賀問道。
“定下來了,比千石的谏議大夫。”
“不錯,不滿四十,就能當比千石的谏議大夫,你在同齡人當中已經是佼佼者了。”
“陛下謬賞了,微臣誠惶誠恐。”韋玄成初次單獨面聖,雖然父親韋賢昨夜已經在家中提點了很多,可他仍然不免有些慌張。
此時劉賀的年齡比韋玄成足足要小上一倍,說“同齡人”幾個字的時候有些怪異,但是韋玄成卻面如常色。
皇帝是君父,君父年齡再小也是君父,臣子年齡再大也是臣子。
這是萬萬不能颠倒錯亂的。
“朕想與你商量一件事情,你看如何?”
君臣奏對,都有規矩,更别說韋玄成這種出身于官宦之家的青年才俊,終日耳濡目染,對朝堂的規矩很是熟知。
他從未聽說過天子居然要與“臣子”商量事情的。
即使要商量,那也應該是和三公九卿商量,自己這個剛剛拔擢成谏議大夫的“新人”,又怎麽當得起這個詞呢。
當下,韋玄成更是誠惶誠恐,連稱不敢。
“朕想把你調來門下寺擔任長史,品秩也是千石,你可願意?”因爲韋玄成有官職在身,所以劉賀不能直接征聘,所以召見他的時候,并未提前告知他緣由。
開府建牙的各個府衙當中都有長史,大将軍府有将軍長史,丞相府有丞相長史,是這一府之中所有幕僚的領銜者,要協助府衙的長官對府衙進行日常管理,而最爲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管理往來的文書。
雖然和谏議大夫一樣,長史的品秩同爲比千石,但是畢竟屬于府衙當中的門下吏,因此并不如能參加大朝議的谏議大夫清高。
日後拔擢也許不會遇到太大的阻礙,但是恐怕時間是要比谏議大夫更長一些——可對于韋玄成這種“出生正道”的儒生來說,從谏議大夫到列卿或郡國守相才是正途。
因爲以上的種種原因,劉賀以爲韋玄成至少要猶豫片刻才會答應,但是沒想到自己話音剛落,韋玄成就立刻應答了下來。
“微臣願意來門下寺當長史。”
“嗯?韋卿不後悔,長史要處理的雜事千頭萬緒,可沒有谏議大夫清高。”
“陛下都願意建門下寺來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雜事,微臣又有什麽不能做的呢?”
“前幾日在朝堂上,你的老父親曾經說過朕開設門下寺是癫悖之舉,你如今來給朕當長史,不怕被逐出家門嗎?”劉賀半真半假地說道。
“家父昨日與我說過此事,家父告訴我,天下無不是的君父,在朝堂上進谏是忠,受天子征調也是忠。”
“韋公是明白之人啊。”劉賀由衷地誇贊到,朝堂之上的“中間派”确實有不少可以争取的人,像韋賢這樣的人,最終也是會倒向自己這一邊的。
“那朕會去向大将軍說明的,盡快将你調到門下寺來,給朕當長史。”
“諾。”
劉賀原本還想再提一提朝堂上的大勢,提前将自己與大将軍的事情挑明,但是思慮在三,最後還是按下不表。
如今的時日是他與霍光君臣融洽的時候,韋玄成隻是長史,操持的又是門下寺内部的事情,不需要在霍光面前表明立場,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告訴他。
“好,光祿勳張安世會給門下寺調撥來一批書佐和屬吏,開衙之事你可以咨詢光祿勳與少府,他們會從旁襄助的。”
“諾。”
……
幾日之後的一個午時,劉賀就來到了門下寺的院外,他沒有直接進去,而遠遠地駐足看了起來。
和十幾日之前相比,這裏熱鬧的景象是又換了一個模樣。
敲敲打打的工匠已經悉數撤離,昌邑郎們把守在幾個院門之外,讓這兩座荒廢已久的院落,再一次煥發出了生機。
劉賀雖然距離院子還有幾十丈之遠,但是他已經隐隐約約聽到了其中鼎沸的人聲。
今日,他是來見門下寺所有六百石及以上的屬吏的,雖然員額不滿,但是至少也有幾十人,想必他們此刻正在院中議論紛紛吧。
劉賀喜歡慢一些,這樣可以留出充足的時間,讓屬官們在私下交流意見。
“陛下,午時已經到了,可以進去了。”劉賀身邊的禹無憂輕聲地提醒道。
這個年輕的郎官顯得有些憔悴,一面要操持門下寺的事情,一面要處理之前劉賀交到他手中的事情,更要時不時去長樂宮給上官太後講解經意,縱使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有些心力憔悴了。
等韋玄成走馬上任,禹無憂就會清閑一些了。
其實不隻是禹無憂,劉賀也在很長的時間裏,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又或者說,來到未央宮之後,劉賀能夠深深入睡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既然隻争朝夕,那麽自然就與安車當步的生活再無關聯了。
“走,與朕一同進去吧。”
“諾!”
劉賀從專設的側門走進了寺中,在蜿蜒的回廊上行了一炷香的時間,就終于來到了正堂外的院子裏。
他一走進去,就看到院子裏已經站了五六十人。
這些屬官吏員似乎早就聽到了聲響,一時間就齊刷刷地轉向了劉賀,須臾之後,又齊刷刷地拜倒了下來。
“微臣問皇帝陛下安。”
沉默片刻,劉賀和聲說道:“免禮平身。”
說罷,劉賀就在衆人的矚目之中,款款走向了正堂,坐在了榻上。
門下寺開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