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了,興建平陵縣的事情,朕會多與樂卿、任卿商議的,一定不會鬧出亂子的。”
“陛下放心,就算有一些纰漏,也不打緊,老夫會幫陛下處置妥當的。”霍光這兩句話倒是說得格外自信。
“仲父,這些事情千頭萬緒,朕還需要一些屬官吏員,朕可否征聘一些屬官來襄助朕。”
大漢選拔人才,不隻有察舉制,還有征辟制度——皇帝選人曰“征”,公府和郡國選人曰“辟”。
所謂的征辟,就是皇帝和公府、州郡直接下令對某幾個有名望、有才華的人進行征辟,将其招到手下任官。
和察舉制相比,每年征辟的人才數量不多,但是才華更爲突出,是對察舉制的一種補充——征辟都是爲了解決具體的問題,反而會更看重真才實學,而不考慮親疏遠近。
當然,對被征辟的人來說——尤其是被天子征聘的人,那也是莫大的榮耀。
劉賀手中還缺少人才,尤其是有理政經驗的人才,因此還是要從現有的官員體系當中,尋找一批與自己“志趣相投”的官員,一邊培養一邊重用,這樣改革的效率才會更高。
霍光是大将軍,也常常需要辟除人才來大将軍府任屬官,所以自然明白天子的用意。
“陛下既然開府建牙,又是大漢天子,當然可以下诏令征聘人才。”
劉賀掩飾不住地笑了,自己心中早已經定好的那些能員幹吏,終于可以下手了。
要了府衙要官印,要了官印要權責,要了權責要屬官……
但是這還不夠,劉賀還有一樣東西想要。
“仲父,朕想的是不用在調集額外的郎衛和兵衛來駐守門下寺,用昌邑郎就好,可如今昌邑郎隻有三十人,恐怕不夠用……”
“老夫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昌邑郎的員額是三百人,陛下可以和光祿勳商議,招滿三百人。”霍光說道。
劉賀有點驚訝,沒想到霍光居然會這麽大方。
朝堂的權力都分了,多給幾百郎衛也無大礙。
“那朕就和光祿勳商議,在這幾個月之内填滿三百昌邑郎的員額。”劉賀仍然是商量的語氣。
“嗯,以後這些瑣事,陛下不需事事都來問老夫,自行決斷也無不可。”
劉賀頻頻點頭,他已經猜到霍光爲何如此大方了。
恐怕大将軍此刻恐怕也不得不承認,皇帝已經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一味打壓是不可能奏效的了。
學會對天子保持尊重,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裏,劉賀與霍光圍繞這門下寺的一些事情,又細細地商議了一番,最終把所有的細節都敲定了。
……
在幾天後的一次朝議當中,霍光和天子配合上演了一場雙簧戲:前者先提出來要讓後者參政,後者推三阻四之後,勉強答應了下來。
除了極少數的知情者之外,滿殿的朝臣被這突如其來的提議驚得合不攏嘴。
雖然朝堂上以夏侯勝爲首的雜号大夫,已經被一掃而光了,剩下的朝臣多是務實的能員幹吏,但是仍然有人提出了質疑。
“天子開府建牙,乃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君君臣臣,自有倫理,恐怕有悖亂之嫌,遭到世人的議論。”
站出來上奏的是大鴻胪韋賢。
大鴻胪乃是九卿之一,所轄之事包括諸王入朝、郡國上計、封拜諸侯及屬國首領等事情,多與地方諸禮有關。
嚴格來說,他并無太多的實權,在九卿當中位置并不靠前。
大鴻胪雖然權勢一般,但是任上的大鴻胪韋賢卻不簡單。
韋賢已經六十五歲了,也是治《詩經》的大儒,但是他入朝時間很長,從博士和給事中開始,曆任光祿大夫和太子詹事,幾年之前才遷爲大鴻胪。
因爲出任過的官職很多,所以他倒不像夏侯勝那樣迂腐,算是一個能操實務的朝臣。
他的這幾句話一出口,就有不少朝臣頻頻點頭,似乎對此是頗爲認可。
接着,就又有幾個朝臣站了出來,表達了同樣的擔憂——這些朝臣平時并不顯眼,在朝議上也很少發表言論。
劉賀細細地觀察,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霍光那邊的重臣沒有說話,想必是霍光已經提前打了招呼;劉賀這邊的重臣也沒有說話,必定是看出了此事對自己有利。
因此此刻站出來說話的人,應該就是朝堂上“無主”的“中立黨”了——要說中立其實并不準确,隻要他們沒有倒向霍光,那麽以後就有可能成爲劉賀的助力。
更何況,他們和夏侯勝等人不同,還是能夠就事論事,而不是死抱着儒家經書不放手的頑固派。
如果夏侯勝在場,聽到“天子要開府建牙”,恐怕是會當場碰死在這宣室殿裏的。
霍光慢慢地站了起來,心平氣和地說道:“韋公說得在禮,諸公也說得在理,那能否聽老夫說一句?”
韋賢等人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可能。
“大漢以來,開府建牙是天子給予朝臣的特權,但是事事都應該有特例。”
“就拿今日來說,陛下此事還年幼,理政經驗也不足,所以隻能由老夫繼續輔政,但是輔政再久,終究要還是要還政于陛下的,在那之前,自然要讓陛下接觸朝政。”
“但是……”韋賢還想說話,但是卻被霍光擡手打斷了。
“韋公莫急,且聽老夫把話說完,昔日孝武皇帝在時,曾經讓廢太子劉據監國,監國的時候也可以自招幕僚門下,一邊治國一邊累積治理朝政的經驗。”
“抛開廢太子劉據日後謀反的罪行不談,孝武皇帝讓其監國,乃是一舉兩得的舉措。”
“如今陛下倉促間登基,更未有過治國理政的經曆,所以是一定要有一個接觸朝政、參與朝政的機會的。”
“陛下開府建牙,與太子在東宮招募門下,并無太大的區别。”
“老夫已經言畢,何人贊同,何人有異?”
霍光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韋賢等人雖然仍覺得有些古怪,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實用的好辦法。
看到韋賢等人還有些猶豫,霍光的目光看向了劉賀,與天子的視線對上之後,霍光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劉賀一時心領神會,是時候站出來和仲父打配合,唱雙簧戲了。
“韋卿所擔憂之事,朕也已經知道了,但是朕确實想爲仲父分憂,想爲諸卿分憂,爲大漢做一些實務,爲百姓做一些實務。”
“還望各位愛卿能體諒朕的苦心,給朕這個機會,如果朕不勝重任,一定不會添列此位,自當立刻裁撤門下寺。”
劉賀的這幾句話看似說得很卑微,實際上卻站在了爲民爲國的大義之上,占盡了道理。
韋賢等人不是霍光,自然也沒有霍光那麽強硬和跋扈,連忙就拜了下來,連忙請罪。
“諸位愛卿快快請起,朕并無怪罪之意,隻想有感而發罷了。”
韋賢等人這才站了起來,也讓也就再無反對之意了。
霍光看了看劉賀,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劉賀也報之以若有若無的微笑。
皇帝加大将軍,朝堂之上,無人能擋。
散朝之後,劉賀立刻就與霍光就一同去了尚書署,兩人在尚書署裏,一同将“天子開府建牙”的诏書定了下來。
看着那洋洋灑灑幾百字的诏書,劉賀很是滿意。
“仲父,這是朕第一次來尚書署,也是朕第一次拟诏書。”
“哈哈哈,開府建牙之後,陛下就可以常常下诏書了。”霍光笑道,看着天子這般興奮,他沒有什麽懷疑和不滿,反而覺得天子不錯。
霍光就是如此矛盾,面對天子的時候,公心占上風;想起霍家的時候,私心居于主導。
搖擺不定,想必也是痛苦。
而此刻,就是公心占據了主導的時候。
秋日的陽光從屋頂瓦片的縫隙中照下來,讓年輕的劉賀顯得格外充滿活力。
霍光看着天子,心中很是欣慰。
和終日郁郁寡歡的孝昭皇帝比起來,此刻的天子确實更像是孝武皇帝。
“仲父,诏書拟好,是不是就要加蓋玉玺了。”
霍光點了點頭。
“今日,能否讓朕來來加蓋玉玺?”
“這是自然。”
霍光起身,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了一個沉重的黑紅相間的漆盒,鄭重其事地擺在了幾案之上。
在霍光鼓勵的眼光下,劉賀屏住了呼吸,緩緩的打開了漆黑。
傳說中的傳國玉玺,出現在了劉賀的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