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隻要給劉賀分了一塊田地,那麽劉賀就能在上面種出參天大樹來。
所以,讓劉賀感到失望的不是這件事情,他失望的是,霍光仍然不肯放棄權力。
那麽,霍氏就又失去了一次避免族滅的機會。
“仲父,真的讓朕來治理朝政?你覺得朕行嗎?”
“嗯,軍務、賦稅、用人這些事情,陛下暫時還做不好,但是陛下可以從一些小事入手,陛下是高皇帝的血脈,一定要能夠做出一番成就的。”
“陛下此刻就可以想一想,還有什麽事情是想做的?”霍光用一種鼓勵的眼神看着劉賀,似乎非常真誠。
剛才地這幾句話,猶如畫了一個圈,将關乎大漢帝國命脈的事情都劃到了外面去。
霍光看來,這個圈的外面,天子能選的事情不多了;但是在劉賀看來,這個圈的外面,能選的事情還很多。
雖然這隻是朝政中的一部分,但是對于劉賀來說,這仍然像一座巨大的寶庫,讓一直都是空着手的劉賀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劉賀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要想想先做什麽事情。
思慮良久之後,劉賀終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接下來要提出來的這三件事情,就是是劉賀最想做的。
“陛下可想好了?”霍光再一次問道。
劉賀壓抑着内心的喜悅,現在還不能答應,他還要再拒絕一次,以表誠心。
那就用霍光曾經用過的那個方法吧。
那一日,霍光逼問劉賀“可曾覺得老夫跋扈”,差點讓劉賀認爲自己謀劃的事情東窗事發,吓得劉賀幾乎魂飛魄散。
今日,劉賀要以牙還牙,也來吓一吓大将軍。
劉賀沒有答話,他低着頭,醞釀着情緒。
當悲痛的臉色溢于言表的時候,他終于緩緩地才擡起了頭。
“仲父,你可是覺得朕要奪你的權?”
這幾個字說得石破天驚,讓原本鎮定自若的霍光僵在了原地。
錯愕之中,他不禁向四周張望,生怕從大殿的兩側沖出埋伏好的刀斧手。
幸好,殿外鳥鳴依舊,歲月靜好。
天子的近臣禹無憂站在殿外,未曾有什麽的動作,而那些日益強壯的昌邑郎,也沒有無動作。
天氣清亮,沒有一絲的烏雲。
可這反倒讓霍光更爲惶恐。
天子看似自責,實際上卻是對霍光的拷問。
“仲父還未回答我,是不是覺得朕想要奪權親政?”
霍光有些慌亂地站了起來,因爲站起來很着急,差一點被袍服的下擺絆倒。
他顧不得站穩,霍光拜倒在了劉賀的面前。
如果劉賀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霍光第一次如此真心誠意地下拜。
劉賀知道,這霍光拜的不是自己,拜的是大漢曆代先帝,拜的是大漢的天命。
在這曆代先君和天命的面前,霍光什麽都不是。
“陛下何出此言,老夫絕無此意!”霍光誠懇地說道。
“仲父不必惶恐,起來說話便是。”劉賀淡淡地說道。
看霍光仍然不敢站起來,劉賀親自起身,将這位複雜多變、生性多疑,内心矛盾的輔政大臣從地上扶了起來。
“仲父,朕說過,朝政有仲父操持,朕很放心。”
“但是,朕對仲父也不隐瞞,朕确實想在朝堂之上做一些事情。”
“前幾次,朕未和你說清楚,就擅自做主,隻是怕你不同意罷了。”
“仲父如果覺得朕行事不妥,那朕從此之後,大朝議不言語,小朝議不露面,免得傷了仲父的心。”
劉賀說話之間,強行擠出了幾滴眼淚,更是做出了悲戚的模樣。
這一套流程一來,霍光更是手足無措。
“陛下想多了,陛下想當明君沒有錯,隻是老夫思慮太過,擔心陛下不能理政,如今看到陛下有心于朝政,而且頗有明君風範,所以才提出此議。”
“陛下如果認爲老夫是有心要挾,那老夫現在就挂印封衙,絕不再過問任何政事。”
如此一來,當然最好不過!
但是,真真假假,到了此刻,劉賀也分不清霍光說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也許,此時此刻,霍光說的這幾句話是真話。
但是倘若劉賀答應了下來,霍光回府之後,必然也會反悔。
那樣一來,劉賀的處境就尴尬了。
劉賀沒有直接說話,而是接二連三一陣歎氣之後,才說道:“仲父,朕無意奪權親政,也請仲父不要再多想了。”
“如果仲父當真不在多想,朕願意試着參與到朝政當中來。”
“老夫絕無此意,僅僅隻是想讓陛下能早一點學着當一個明君罷了。”
“好,既然如此,朕全聽仲父的安排。”
“陛下英明。”
這一番試探很費精力:劉賀要演出一副自責的模樣,而霍光也被驚得夠嗆。
劉賀連忙讓門外的樊克送上了一壺熱茶,雙雙都飲了一杯,兩人才各自安定了下來,回到了最初的正題。
“仲父既然想讓朕參與朝政,那朕就挑一些能做的小事來做,仲父幫朕看看,是否可行,如果朕眼高手低了,一定要指出來。”劉賀說道。
“老夫遵旨。”
“仲父想必知道,朕在昌邑國的時候,就對農耕、鹽鐵、木工、漆工、造船等事情頗爲醉心,覺得其中自然有無窮的樂趣,因此想在這些事情上做一些文章。”
“能否把這些事情交給朕來操持,其中的一部分花費,也可以由少府來支出,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霍光有些吃驚,沒想到天子會提出這些事情,但是想起陛下過往的風評,也就覺得不奇怪了。
“陛下,鹽鐵專賣所獲的錢财,是要入大司農名下的,恐怕不好歸入少府。”
霍光顯然理解錯了,誤以爲天子要借機生财。
“仲父想錯了,朕隻做事,不要錢,天下富足,少府自然就有了進項,朕不與民争利利,更不與國争利。”
劉賀對這些事物很重視,但是霍光則對這些事情并不上心。
這些事情都是“器物”上的事情,并不會影響霍家對大漢帝國的絕對控制。
“既然陛下有心參與政事,那陛下隻管放手去做,隻不過這些實務分屬在不同的府衙之下,千頭萬緒,恐怕陛下會操勞過度,有損聖體。”霍光說道。
“朕可以招募門下吏,作爲朕的左右,就好辦多了。”劉賀說道。
“嗯,那陛下就去做吧。”
劉賀很興奮,他迫不及待地将第二件事情說了出來。
“朕還想試試管一管太學。”
如果說對于工坊,霍光認爲對大漢帝國還是有些用處的,那麽太學,霍光從骨子裏是看不起那些博士官和博士弟子的。
太學裏的那些博士官,往大了說掌握了儒家經典的要意,往小了說都隻是儒林在朝堂上的吉祥物。
他們說是可以給朝廷制定出來的國策提供聖人之言作支撐,但實際上朝堂上的官員也有不少是大儒,所以用到博士官的機會很小。
至于博士弟子,雖然能夠外放出去當官,但是都是些品秩低微的官員,也不足爲慮。
大漢的經學世家很多,太學裏隻是少數,并不太可能掀起風浪。
“陛下是真的要和那些儒生打交道嗎?”霍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上個月,天子才和他們大打出手,沒想到現在卻要參與其中,而天子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啊。
“正是,朕也可以借此機會,多讀讀書。”
看天子說得如此堅定,霍光也就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陛下如果願意和儒生結交,也不是一件壞事,此事老夫也就不過問了。”
“那連同郡國和縣鄉裏的校庠序也都讓朕來試着管一管吧?”
太學、郡國學、縣校還算是府衙,鄉裏的庠序和私學幾乎并無差别,恐怕也就隻有幾個儒生而已。
在所有的衙署當中,這些是最沒有油水可撈的,一個官吏如果被放到了此處,那幾乎也就與升官發财無望了。
此事,霍光本就從來不曾插手。
拿來給天子鬧一鬧,即使出了什麽問題,也不會對大漢産生什麽負面影響。
“陛下能挂念這些儒生,也有明君風範,可由陛下操持。”
做人不能太貪心,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提,劉賀也就滿足了。
“最後一件事情,朕想要替先帝的平陵建陵縣。”
和前兩件事情不同,劉賀說完這件事情,霍光的臉色就變了。
修建陵縣,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