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又非常謙卑地詢問了一番上官太後起居上的事情,最後才有禮有節地與太後拜别,離開了長樂宮。
上官太後看着天子在郎官的護衛之下,消失在長信殿外,忽然就覺得有些疲倦。
雖然她身上的病已經好了不少,但是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正式的見面了。
大将軍霍光來求見過幾次,但是都被上官太後以身體有恙給擋了過去。
不過,即便身上有些疲憊,但是不知爲何,上官太後又有一些興奮和激動。
也許是新天子說的那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
“能看到先帝的遺願得以實現,是一件讓人期待的事情。”上官太後在心中默念道。
更何況,現在能期待的,可能還不隻是這些。
……
劉賀回到了清涼殿,他吸取了上次劉病已的事情,爲了不讓自己的親信們胡亂猜忌,他立刻就将幾個信得過的人召集在了一起,向他們通傳此事。
在場的三個人當中,王吉的品秩最高,是九卿之一的未央衛尉。
但是,縱使是他,也隻能參加大朝議,而不能參加小朝議。
不過,衆人拾柴火焰高,多來一些人給劉賀提建議,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說不定可以就幫自己找出一些漏洞。
劉賀在大殿之中,毫無隐瞞地對自己的幾個親信說出了此事。
當他将整件事情全部說完之後,除了提前知道此事的禹無憂之外,龔遂和王吉都面面厮觑,有一些憂慮。
劉賀想起來了,他們也都是讀儒經當官的儒生,說不定他們也反對給孝武皇帝上廟号?
“王卿和龔卿,你們二人不會也認爲孝武皇帝不該上廟号吧?”
“老臣曾經見過孝武皇帝時的大漢,功遠遠大于過,老臣認爲孝武皇帝應該有廟号。”
“孝武皇帝在時,微臣還年幼,但微臣也認爲孝武皇帝應有廟号,單論功績,孝武皇帝甚至在孝文皇帝之上,孝武皇帝未能上廟号,不合禮制。”
劉賀松了一口氣,如果幾個親信都不同意的話,那麽朝堂上的反對意見就可想而知了。
“那二卿爲何似乎面有難色?”
龔遂和王吉一番猶豫,似乎在用眼神商量着什麽,直到最後,才由年齡更長的龔遂将此事挑明了。
“朝堂之上,反對給孝武皇帝上廟号的人恐怕會很多。”
劉賀點了點頭,說道:“朕明白。”
“陛下可聽說過始元六年初春的那次文學賢良會議?”
始元六年,就是七年之前,這場會議對如今的大漢印象頗深,劉賀當然知道。
“朕聽說過,王傅曾經與朕說過此事。”
這次文學賢良會議又被稱爲鹽鐵會議,因爲主要的議題是讨論“鹽鐵酒”是否應該由朝堂專賣。
參加此次會議的人不僅包括了朝堂上的丞相田千秋、禦史大夫桑弘羊和大司馬霍光,還包括由三輔、太常推舉的賢良四人,各郡國察舉的文學五十三人。
總計六十人整,因爲除了三公之外,參加鹽鐵會議的人都是從民間察舉來的賢良文學,所以又被稱爲賢良文學會議。
整個文學賢良會議前前後後持續了整整四個月,看似讨論的隻是一個商業問題,但是卻是一次暗藏刀光劍影的朝堂之争。
田千秋和桑弘羊等人認爲,鹽鐵專賣是孝武皇帝早期定下的國策,增加了大漢帝國的收入,爲大漢帝國開疆拓土提供了錢糧,按理應該要堅持下去。
而霍光則認爲,孝武皇帝晚年下了《輪台诏書》,提出了要與民休息的新國策,取消鹽鐵專賣可以讓利于民,才是真正符合孝武皇帝遺願的決定。
這看似是經濟路線的争論,其實是政治路線的争論。
雖然雙方堅持的都是孝武皇帝定下的國策,但是後出現的《輪台诏書》顯然更具法理。
作爲孝武皇帝欽定的輔政大臣的霍光,當時在朝堂上還處于弱勢,沒有桑弘羊和田千秋的資曆深。
霍光想要能夠與他們平起平坐,甚至想要壓他們一頭,就隻有抓住了《輪台诏書》這個利器,爲自己自己的輔政之路添磚加瓦。
所以,鹽鐵會議也成了霍光打擊異幾、樹立威信的一次機會。
因此,霍光與從民間選拔來的賢良文學結在了一起,對鹽鐵專賣政策發起了進攻。
最終,鹽鐵專賣雖然繼續實行,但是酒的專賣卻取消了,關内地區的鐵官也被一律廢除。
這看似是一個折中的結果,但是霍光的提議顯然更符合當時的民心,因此獲得了絕大部分文學賢良的支持,在這個過程中積累了極高的聲望,自然就在幾個輔政大臣中脫穎而出。
随後,田千秋倒戈到了霍光這一邊,而桑弘羊則卷入了上官家的叛亂之中,最後身死族滅。
至此,霍光在朝堂上一黨獨大的局面就形成了。
……
但是,鹽鐵會議是一把雙刃劍,幫着霍光斬殺了政敵,但是也撕開了民間議論孝武皇帝施政得失的口子。
那些賢良文學以“民所疾苦,教化隻要”爲題,對孝武皇帝在《輪台诏書》之前的所有國策進行全面的否定。
在内政上提出鹽鐵專賣導緻世風日下,要求重農抑商,反對官營,不與民争利。
在外交上堅決反對對匈奴等民族動武,要偃兵休士,厚币和親,靠教化維持和親局面。
在治國上則反對王霸之道和德刑并有,聲稱明君隻能行德治,靠仁義來治國。
這幾乎對孝武皇帝所有的功績和政策進行了全方位的否定。
之後,孝武皇帝在朝堂和民間的聲望開始下降。
……
“所以,後來孝昭皇帝和霍光想要給孝武皇帝上廟号,就都被留在朝中任官的賢良文學們給頂了回來,此事就此擱置。”龔遂說道。
“是啊,恐怕大将軍自己也不會想到,當年的鹽鐵會議,會留下那麽大的遺漏,以至于讓他最忠于的孝武皇帝都無法上廟号。”王吉補充說道。
聽完之後,劉賀對霍光又多了一份認識。
言必稱孝武皇帝,看似格外推崇,但實際上也隻不過是霍光爲自己專權而造出來的一個借口罷了。
“大将軍如此獨斷專行,爲何不願意強行推動此事,如果他願意做,朝堂和民間都無法擋住他的腳步吧?”
此話不假,霍光連皇帝都敢換,上一個廟号有什麽不敢的呢?
這也是劉賀最有疑問的一點。
“可能是大将軍現在有的東西太多了。”龔遂笑到。
劉賀眼前豁然開朗,不愧是龔遂,一句話就說穿了此事的本質。
鹽鐵會議之時,霍光想要成爲輔政大臣中唯一的那一個,自然要兵行險招,調動起在民間的賢良文學的力量。
而後來,他已經是大漢帝國的隐形天子了,隻要謹慎地治理好這個國家,那麽就可以權勢穩固,流芳百世。
他沒有必要,爲了一個死去的孝武皇帝,搭上自己的聲望。
縱使這個死去的人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孝武皇帝。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個道理,霍光是懂的。
霍光有的東西很多,所以越發謹慎,帶着整個大漢帝國也暮氣沉沉。
但是劉賀一無所有,自然更加激進,那麽就可以利用這一點來給自己博一點籌碼,讓大漢更加激進。
“那,如果朕來做此事,大将軍會從中阻攔嗎?”這是劉賀最關心的一件事情。
“如果陛下來做,不管成敗,大将軍都不會有所損失,想必不會阻止的。”
給孝武皇帝上成了廟号,那麽霍光也會與有榮焉;如果沒有上成廟号,霍光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更何況,在霍光的心中,大漢已經休息夠了,該重複孝武皇帝早期的威烈了。
用兵之際,霍光一定希望給孝武皇帝上廟号。
看來,霍光真的學到了孝武皇帝的王霸之道:不管是擴張還是收縮,都要獨斷專行。
開疆拓土的明君我要做,體恤百姓的仁君我也要做。
可是,你霍光不是孝武皇帝,甚至不是皇帝。
那麽,還不如讓朕來做此事,瞬息之間,劉賀站了起來,說道:“好,朕決定了,明日大朝議之上,朕就要提出給孝武皇帝上廟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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