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已經把小心謹慎練成了一種本能,所以他的話說得非常委婉。
而趙充國也不是霍光,哪裏敢說不行,連忙說道:“陛下是君上,有何聖喻,老臣聆教就是。”
“朕以爲,這些燧卒的生活過得太差了一些,如果飯都吃不飽,又何談行軍作戰。”
“所以,朕覺得,朝廷是不是應該給這些底層的兵卒,尤其是邊郡的底層兵卒加一些錢糧,無需太多,一月增加一斛粟或者二百錢即可。”
劉賀的這個提議說到了趙充國的心坎裏,他和從中朝起家的霍光不一樣。
是在前線一刀一槍拼過來的,知道前線的将士有多不容易。
“陛下與老臣想得一樣,但是朝廷的開銷也不少,不同的衙署有不同的心思,不可能人人都能想到兵卒的身上。”
趙充國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沒有指明是哪些人反對,非常克制了。
“過去可能是如此,但是仲父執意要大一場大仗,恐怕是想要再興孝武皇帝的餘烈了,老将軍此時提出來,恐怕會有一個更好的結果。”
“陛下此言有理,老夫這幾日就與大将軍提一提此事。”
“嗯,如果仲父仍然不同意的話,那這筆錢就朕來出。”
“從每年收取的口賦中,按每人三錢的數量,撥出一筆錢來,就以鹽金的名義發給兵卒,至于發到哪一級兵卒,由你們決定。”
十四歲以下的男丁一年要交二十錢的口賦,這是少府的一筆收入。
劉賀說得淡然,有錢,就應該要花再刀刃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錢最好的去處。
“陛下前幾日已經給即将出征的将士們厚賞了,怎可以再克扣陛下少府中的錢糧呢?”趙充國連連擺手。
“老将軍,别急着搖頭,且聽朕說一說。”
“諾。”
“朕已經想過了,在這三年之内,不修宮殿,不建陵寝,不興土木,起碼能省下上億的錢糧,這些錢糧,用在兵卒的身上,朕會更加心安,這是朕的一番好意,老将軍就不要拒絕了。”
天子說得非常誠懇,過了花甲之年的趙充國不免都與一些動容。
趙充國和孝昭皇帝沒有太多的接觸,不知道孝昭皇帝的爲人,但卻是目睹過孝武皇帝風采的。
不知道爲何,雖然當今天子說的是一件“小事”,但趙充國總覺的天子身上似乎有一些孝武皇帝的遺風。
到這遺風到底是什麽呢?
趙充國一時又還說不出來。
“不過……”劉賀說道,“還有一事恐怕有些爲難?”
“陛下擔心何事?”
“朕願意出錢,但得老将軍得自己想辦法來拿,因爲朕還沒有親政,不宜過多插手朝政。”
對!天子還沒有親政呢,說的話還不作數。
嗯?爲什麽天子還不親政,說的話爲什麽還不作數?
短短一個多時辰裏,趙充國就看出天子有親政的能力了。
不隻是能親政,而且還能做得不錯。
大将軍完全應該試着放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事無巨細。
“老臣明白陛下的苦衷,陛下願意爲兵卒們争取一份錢糧,那老夫也不能坐視不管,老夫親自去與大将軍說,一定讓他給兵卒們加上一份錢糧。”
“如此甚好,隻是老将軍在與仲父商議此事的時候,千萬不要說此事是朕提出來的,免得仲父起疑心。”
“天子執政,他霍光憑什麽起疑心!”
到這是趙充國的心中所想,從嘴上說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另一句話:“老臣自有分寸,不會讓大将軍起疑心的”
陛下還沒有明示,趙充國不能妄加揣測。
這種事情,猜錯了,那是要天下大亂的。
接下來,劉賀又問了一些關于漢軍甲兵和戰馬方面的事情。
在趙充國的細緻講解之下,劉賀對大漢軍隊真正的實力有了更多的了解。
而他也發現了不少可以幫助大漢軍隊的地方。
看來,等劉賀在昌邑國培養的那一群郎官到了,就立刻有得忙了。
……
不知不覺當中,一個時辰就過去了,這第一次授課結束,劉賀受益匪淺,趙充國也收獲頗多。
案上的那幾塊木牍,更是被劉賀寫得滿滿當當的了。
“一個時辰居然過得那麽快,老将軍軍務繁忙,可以先回去了,别忘了下次來給朕授課的日子。”
“老臣不敢忘記,那老臣就告退了。”
在趙充國站了起來,但是因爲坐得太久,身體僵直,雙腿酸麻,所以沒有站穩,踉跄了一下差點就摔倒了。
劉賀連忙起身,扶着趙充國站了起來。
“老将軍要保重身體,大漢缺了你,那可不行,下次老将軍再來,朕一定給你準備一個軟一些榻墊,這次是朕疏忽了。”
“多謝陛下的關護。”趙充國誠惶誠恐地說道。
趙充國拜别了天子,帶着滿腹的感慨離開了清涼殿。
不知道爲何,今日的太陽與這幾日的一樣毒辣,但是趙充國卻覺得似乎沒有那麽讓人煩躁。
他一邊向尚書署走去,一邊回憶着剛才與天子授課時說起的事情。
走的時候,天子說自己受益匪淺,但趙充國也覺得收獲良多。
天子雖然對“兵事”的細節不甚了解,但是提出的一些見解和看法,卻非同尋常。
更難能可貴的一點是,不管是大将軍,又或者是範明友,他們總是從高處往下看,與普通的兵卒之間,始終隔了一層。
而天子卻不同。似乎能站在兵卒的位置向上看,自然更替能體會到兵卒們的辛苦。
不知道天子在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上,是不是也會有一份天賦呢。
如此一邊想一邊走,趙充國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尚書署外。
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外踟蹰了起來,想着要如何向大将軍傳達天子的想法。
當他擡頭看向那不起眼的尚書署的院門時,突然似乎覺得哪裏有一些不對。
今日入宮,不是要來給陛下授課的嗎?
可好像自己并沒有教給陛下太多的東西,反而是自己居然“接受”了天子的一條軍令。
趙充國覺得有些忐忑,陛下這是在幹預軍政嗎?
但是他轉念一想,陛下參與朝政不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而且陛下提出來的建議可是當真的好啊。
趙充國暗暗下了一個決定,從今之後,這給陛下授課的事情,一定要當做頭等的大事來辦!
想到此處,他步履穩健地向着尚書署走去。
……
就這樣,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劉賀在清涼殿見到了掌管刑法的廷尉李光、掌管少府的樂成、掌管管家祭祀禮儀的太常……
不管面對的九卿是誰,劉賀都從公心的角度,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見。
諸如改善犯人在獄中的生活條件,減少宮中的各項不必要的開支,将盡可能減省一些不必要的禮儀典禮……
這些事情是霍光無暇注意的瑣事,但實際上卻能改變很多人的生活,其實是更爲重要的事情。
當然,每次委婉地提出自己的這些建議之後,劉賀總會一臉天真地加上一句:“此事隻是朕私下的想法,與仲父提起的時候,莫說是朕說的,以免仲父多想。”
劉賀的表情總是那麽誠懇,除了趙充國之外,其餘的人不僅沒有太多的疑心,反而還會說天子考慮周全。
……
七月十五日,劉賀終于等來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九卿——大司農。
除了少府和大司農之外,其他的衙署都是花錢的,所以劉賀自然最爲上心。
雖然大司農管理的錢進不了少府的口袋,但是卻掌管着勸課農桑、鹽鐵專賣、均輸平準、興修水利等關乎民生的事情。
這可是劉賀最關心的事情。
但是,劉賀對擔任大司農一職的田延年不是很滿意。
因爲,這是一個貪官。
而且不隻是是貪官,還是一個鐵杆的霍黨,甚至鐵到臉都不要了!
今天四更一萬字,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九點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