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解決危機,不一定要殺戮。
劉賀可以主動出擊,将這一分危險徹底消除。
甚至,可以讓劉病已成爲自己的一份助力,成爲另一種可能性。
……
劉賀停下了手中的筆,素帛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還畫了東連西接的線條。
他細細地看了很久,确認自己的想法沒有出現大的纰漏。
最終,他用筆沾滿了墨水,在素帛上仔細地塗抹了起來。
沒過多久,一整塊素帛就完全被墨水給塗黑了,再也看不出上面曾經寫過的任何内容了。
劉賀的内心對自己的想法更爲堅定。
“下臣王吉求見陛下。”王吉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殿門之外。
“王卿免禮,進來說話。”
“唯!”
劉賀看到王吉的眼袋下垂,眼中布滿了血絲,這段時間是操勞過度了。
想必衛尉寺裏的事情,比設想中還要難辦。
“王卿,朕想問你一件事情,朕如果想要悄悄地出宮,可有什麽好辦法?”
王吉有一些發懵,一時竟然不知道天子說的是不是胡話了。
正常來說,皇帝出宮,都是有一定規制,是要提前呈報光祿勳和少府的,車駕和扈從甚衆。
所以,皇帝想要出宮不難,但是想要悄無聲息地出宮,恐怕就難了。
天子從昌邑國一路來到長安,不久之前又去祭拜了高廟,想必對天子出行的盛況是有所了解的。
正因如此,王吉的表情才會如此震愕,不免擔心天子是不是想要悠遊民間。
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天子想要出宮,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想法。
“難辦,但不是不能辦,隻不過陛下出宮的時間不能太長,兩三天可以,再長恐怕就會引人懷疑了。”
“王卿确定此事能辦?”
王吉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沉思了片刻,才笃定地說道:“能辦,微臣現在是未央衛尉,七個宮門都由我管轄,雖然那些宮門司馬恐怕是範明友留下的眼線,但是他們不可能時時刻刻地守在宮門外。”
“微臣可以想辦法調開他們片刻,這樣一來,陛下就可以趁機出宮了,駐守城門的兵衛是不許随意走動的,陛下又入宮不久,想必也認不出陛下,再找一個他們困頓的時候,就更加保險了。”
劉賀點點頭,出宮之事已經有了三五分的把握。
“但是……”王吉面有憂色。
“嗯?有何不妥嗎?朕此次出宮,短則一日,長則兩日,不去遠的地方,就去那尚冠裏看一個故人。”
“此事微臣已經不擔心了,但是尚冠裏也好,戚裏也罷,又或者是北城郭,畢竟沒有人護衛,陛下的安危恐怕不得不考慮。”
“此事不打緊,朕帶着郭開一起去,況且……”劉賀自嘲地笑道,“況且長安那麽多百姓,都是如此生活的,他們過得,朕就過得,如果朕都不敢在長安城随意行走,如何能讓百姓随意行走呢?”
“陛下說的是,是微臣狹隘了。”王吉很誠懇地認錯道,“隻是那郭開,微臣還想再提醒陛下幾句……”
劉賀來了興趣,他知道王吉是一個敢于勸誡的人,但是從昌邑國到現在,他提的意見還沒有禹無憂多。
雖然身爲天子,但是劉賀骨子裏還帶有許多後世普通人的思維模式。
在這個時代,這些思維模式有好有壞,劉賀盡量保留下好的,去除掉壞的。
比如說此刻,獨斷乾罡就是壞的,兼聽則明則是好的。
“朕從昌邑國出發的時候,王傅專門向朕舉薦了你,這段時間還未曾與你深交,希望伱以後能像禹無憂那樣,看到朕有什麽纰漏隻管直接提出來,不需要拐彎抹角。”
劉賀的話讓王吉一陣感動,身爲天子,能說出這句話已經實屬不易了。
“那下官就鬥膽一提。”
劉賀點了點頭。
“陛下年幼,又未曾在民間行走過,而我昌邑國又是孔孟之鄉,多是守禮之人,因此恐怕容易被那任俠放蕩的遊俠所吸引。”
“遊俠能打抱不平,這有何不妥嗎?”劉賀問道。
“當然不妥,大漢自有大漢的律法,不管是遊俠還是百姓,又或者是官員,行爲準則都應該以大漢律法爲準。”
“如果人人都像遊俠一樣,一言不合就當街殺人,甚至隻是爲了與朝廷作對,就四處行兇,那這大漢豈不是就亂了套了。”
“所以像郭開這種人,說得中聽一些就是遊俠,說得難聽一些就是逞兇鬥狠之徒,陛下不宜過于信任這樣的人。”
王吉似乎對遊俠頗爲有意見,其實也并不難理解。
一是因爲王吉當過昌邑國的中尉,專管國中的治安緝盜之事,不少賊人都以遊俠的名義行兇,王吉沒少和他們交手。
更别說這郭開,王吉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捉拿住了他,但是如今卻成了天子的“暗衛”,他心中就更是惱怒了。
二是因爲王吉是儒生,信奉的是中庸之道和教化之道。
而遊俠實則是墨家的分支,雖然墨學的痕迹已經很弱了,但是随意行事的風格仍然與儒家倫理相悖。
兩者疊加,王吉對郭開有意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其實,劉賀一直都等着品行方正的王吉自己将此事提出來,他倘若一直不提,那劉賀反倒會對他的忠誠感到懷疑。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劉賀所念的這兩句詩出自屈子的《漁父》,頓時讓王吉若有所思。
“陛下是說,水不分清濁,各有所用,遊俠不分好壞,也各有所用?”
“隻說對了一半,朕是想讓王卿想一想,這水爲何會有清濁之分,就像孟子說的人性本善,那遊俠又爲何會滋生出王卿所說的惡呢?”
王吉低頭沉默,沒有說話。
“王卿暫且回去細想,等想通了再來與朕來辯論也不遲,朕先将與你将這出宮的事情定下來。”
“唯!”
今日在暴室的時候,劉賀從許廣漢口中得知劉病已行蹤不定,此刻并不在長安,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尋到。
所以出宮之事并不着急,劉賀也是先問明了王吉情況,才能讓許廣漢将劉病已尋回長安。
要再等劉病已回到長安之後,劉賀才能出宮見他。
雖然面對的是王吉,劉賀也并沒有言明要去見誰,隻是讓王吉提前準備好出宮的路線和鐵符。
安排好之後,王吉也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眼中仍然有不解,似乎還在想天子提出來的那個水清水濁的問題。
王吉前腳剛走,劉賀就看到殿外閃過了一個腳步匆匆的人影。
“樊克,進來!”
“陛下,小奴候命。”
劉賀并沒擡頭看那跪在地上的樊克,而是又拿起了一張素帛,用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你的老祖母可好些了?”
“已經好些了,許使君特意讓她這幾日好生休息,還說是陛下特意囑托的,小奴謝陛下救了大母的性命!”說完,樊克又深深地拜了下去,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已經能聽到哭腔了。
“舉手之勞罷了。”
劉賀說得輕巧,但是在樊克心中卻是重重的一擊,他已經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找機會報答天子的大恩大德。
“去把禹郎中叫進來吧,朕有一封信讓他去送。”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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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