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四年七月中,暑氣漸盛。
整個長安城,包括未央宮都徹底熱了起來。
但是,對于身爲天子的劉賀來說,都不會過于難挨。
幾天之前,在劉賀祭拜完高廟,回宮之後,善解人意的少府樂成在請示過劉賀之後,就将劉賀的寝殿從宣室殿暫時移到了宣室殿南側的清涼殿。
清涼殿更爲空曠,夾牆更薄,還有很多镂空的窗戶。
所以與相對封閉的宣室比起來,要涼快許多。
清涼殿雖然看起來沒有宣室殿那麽安全,但如今值守在殿内廊下值守的人都是昌邑郎,龔遂也就住在廊下的小格間裏。
再加上王吉又将清涼殿、宣室殿和溫室殿四周的兵衛悄悄地換了一部分,而輪換過來的又多是齊魯之地的子弟——雖然不是昌邑人,但是至少對劉賀更有一份親近。
如此一來,縱使是住在清涼殿裏,劉賀也能睡得更安穩一些了。
至于劉賀在夏天生活中的一些享用,少府樂成也早已經安排妥帖了——這是少府的職責,有不涉及朝堂之争,辦好了就是白撿的功勞。
每天從早到晚,清涼殿内四周牆角裏,都會擺着一個個大銅盆,銅盆裏則裝着巨大的冰塊——這些冰塊都是冬天的時候,提前從河裏切下來藏在地窖裏的,專門留到夏天使用。
銅盆裏的冰塊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換一次,這樣一來,清涼殿就始終都可以保持在一個合适的溫度之下。
與外界的炎熱比起來,清涼殿非常簡直如仙境。
而送進來的果蔬也都是時下最新鮮的,劉賀甚至能夠嘗到很多從南方運來的時令水果。
在冰塊、馳道和快馬的加持之下,仍然可以保持一定的新鮮。
當然,這是不計成本之下送到長安來的,并不是可推廣的常态。
而這就是天子的特權,可以享受天下之供養。
……
這一日,劉賀特意将少府樂成叫來了清涼殿,單獨與自己見面。
自從那日的小朝議之後,少府樂成就是劉賀見得最多的一個官員——單獨召見其他的朝中重臣有風險,但是見見自己的賬房先生和大管家,是不成問題的。
而且也許是有了楊敞那個前車之鑒,所以樂成對天子頗爲敬重,從表面上看簡直就是唯天子馬首是瞻。
祭拜了高廟之後,劉賀對未央宮的掌控進一步加強了,或者說至少對少府的掌控權是加強了。
而掌控大漢,就要從掌控未央宮開始。
連續幾天召見樂成,讓劉賀對這未央宮也有了更多的一份了解。
未央宮很大,比劉賀想象的還要大得多。
除了各個宮殿之外,這裏還有少府、掖庭和中央官署——此處收藏着大漢朝廷和宮廷的各種檔案文書,是一處名聲不顯,但是格外重要的地方。
如此龐大的未央宮,就算霍黨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住。
所以方方面面,都有可能給劉賀留下操作的空間。
……
“樂卿啊,南方進獻來的蔬果品類很多,朕很是滿意,但是每日也要記得準時給長樂宮送去。”
“長樂宮許久沒有人住了,缺少的器物一定不少,你身爲少府,萬事都想在太後之前,不可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反倒是未央宮的事情,你可以往後等一等,朕不在意。”
“先帝驟然大行,太後一定悲恸,樂卿身爲少府,要量大漢之物力,結太後之歡心,太後身體無恙,就是大漢之福。”
劉賀一本正經地說着,絮絮叨叨,巨細無遺。
不明就裏的外人若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把劉賀當成一個孝子。
但是實際上,劉賀口中的那個“母後”,真正的年齡比他還要小上許多歲。
不過,雖然母幼兒長,劉賀這個兒子卻當得很稱職。
每日,劉賀與樂成見面,談的頭一件事情,就都是問詢太後的身體和生活起居的細節。
這讓樂成都心中感到疑惑和好笑,不知道天子是“純孝”還是“蠢笑”。
心中雖然在腹诽,但是樂成是絕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一絲一毫的,他隻能一一應承,同時奉承天子“仁孝”。
“對了,朕沒有記錯的話,八月初十就是太後的聖壽了。”劉賀問道。
“陛下真是好記性,八月初十正是太後的聖壽,按照以往的規制,宮中是要辦聖壽禮的,少府與太常已經開始籌備了,過幾日就呈上來讓陛下定奪。”樂成恭敬地說道。
“恐怕不妥。”劉賀沉吟半晌之後說道。
“陛下有何聖喻?”樂成疑惑地問道,此事年年都要辦,他不知道天子有什麽想說的。
“孝昭皇帝剛剛大行,太後恐怕還浸于悲恸,雖然聖壽禮可讓長樂宮熱鬧熱鬧,但難免會讓太後生出物是人非的念頭,如果過于鋪張熱鬧,到時候太後說不定會因悲深怒,遷怒于少府。”
樂成一驚,這麽重要的事情,自己爲何沒有想到,反而還需要天子提醒。
這天子,還真是幫了自己一個忙。
樂成連忙告罪,說自己疏忽了。
“樂卿,你執掌少府已經很多年了,宮中一應事宜定能處理得妥帖,伱辦事,朕放心。”
“陛下謬贊,微臣以後定會實心任事的。”聽到天子的誇贊,樂成心中甚喜,看來自己是得到天子的認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天子是傀儡,但是能得到聖贊,仍然是一件好事。
劉賀當然能看出樂成的喜色,他這番話就是故意說給樂成聽的。
這樂成和安樂是一路人,可用卻不可信,要用一張看得見、吃不着的大餅,吊着他們。
“不過……”劉賀故意拉長了一下聲音,等到樂成看向自己之後,他才說道,“不過,此時與尋常的時候有些不同,宮中各項事情,最好多問多想,不要當成常例來做,免得忙中出錯。”
“樂卿隻要辦好宮中之事,将來定能在朝堂上有更大的作爲,仲父和朕都會看到樂卿的功勞的”
“丞相楊敞和禦史大夫蔡義都年事已高,恐怕不久之後就要緻仕了,朕認爲樂卿可擔此大任,到時候會向仲父提一提的。”
樂成一陣驚喜,但是又不免生出一絲疑惑:這天子是在敲打自己,暗示自己嗎?
但天子畢竟是天子,樂成還不敢往深處想,隻是急忙說道:“微臣明白了,那太後聖壽禮之事……”
“此事莫急,等朕問過太後之後,在于你說。”
“諾。”
“另外,暑氣日重,要讓膳房每日都備足消暑的湯劑和冰鎮的綠豆湯,不管是來往宮中的官吏,還是郎衛、兵衛,又或者是奴仆雜役,全部都要送到他們手裏,一個都不可以遺漏。”
“陛下愛民如子,微臣一定辦好,讓陛下的恩德遍布宮中。”
“嗯,如此就有勞樂卿了。”
大約談了半個時辰,劉賀才把又驚又喜的樂成打發走。
少府一職,非常重要,劉賀一定要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往後的一段時間,就要看這樂成上不上道了。
如果不上道,那麽最後就換了他;如果上道,就讓他在這少府的位置上多呆幾日。
“禹無憂,剛剛提到的太後聖壽一事,朕想讓你去辦,你願不願意去長樂宮跑一跑?”劉賀随侍一邊的禹無憂說道。
“諾,下官願意爲陛下分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