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敞雖然比霍光大上六七歲,但卻是霍光一手提拔起來的。
如果說霍光隻是爲人謹慎,那麽這個丞相楊敞就是謹慎過頭了。
但也正因爲他們都有謹慎的一面,所以楊敞才被霍光所看重,拔擢到自己的身邊當了軍司馬,後來又當上了大司農。
在上官桀造反的時候,一個名爲燕倉的稻田使者提前得知了此事,并且立刻将事情上報給了楊敞。
沒想到,在這個立大功的機會前面,這謹慎過頭的楊敞居然當起了縮頭烏龜,暗中将此事壓下,并沒有上奏給天子和霍光。
他選擇了最不體面的方法躲到了一邊去——裝病卧床在家。
後來,這燕倉又把事情告訴了當時的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就比楊敞聰明太多了,立刻就此事上奏朝廷。
當上官家叛亂被平定之後,燕倉和杜延年都得到了封地,而楊敞卻沒有得到任何的賞賜。
而楊敞能當上丞相,也不是有能力。
而是因爲霍光的存在,丞相一職早就可有可無了,自然也就成了朝中老臣的養老的所在。
要不然,憑楊敞這種謹小慎微的性格,是絕對當不上丞相的。
說得直白一些,楊敞就是霍光衆多傳聲筒的一個罷了,而且還不是特别重要的那一個,否則楊敞不可能不知道霍光想要打一場大仗,也就不可能被天子訓斥了。
……
不過,楊敞雖然謹慎,但是畢竟身居高位已久,練就出了那唾面自幹的本事。
面對天子的再次責問,他穩定了一下神志,收拾了一下老臉上的震愕之後,才微微躬身說道:“老臣昏聩了,未能看到陛下的深謀遠慮,剛才說的話,确實欠妥,還請陛下恕罪啊。”
如此一來,劉賀倒也不好再發作,隻能有些意猶未盡地說道:“罷了,丞相言重了,剛才朕也有些孟浪了,楊卿此刻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對大漢子民來說,從小小的稱呼就能看出很多東西,比如說從“丞相”到“楊卿”,僅僅兩個字的變化,就能讓心中惴惴的楊敞松了一口氣。
楊敞知道今日天子對自己有一些有惡感,但是他此刻又不得不站出來。
那日在大将軍府裏談話,對楊敞的吸引力很多。
一門兩封侯,是誰都抵擋不了的誘惑。
“陛下已經登基,應該考慮充實後宮,選妃封後,綿延子嗣的事情了,老臣楊敞,拜請陛下早日選妃封後。”
“臣蔡義附議丞相之奏,拜請陛下早日選妃立後。”
“臣範明友附議丞相之奏,拜請陛下早日選妃立後。”
……
短短幾息的時間,好幾個人就像得到了信号一般,站到了大殿之中,全部向着天子拜了下來。
劉賀看着自己面前的人頭,不禁在内心深處搖了搖頭,該來的還是來了。
後宮佳麗三千,那是誇張的說法。
但其實也不是特别誇張,凡是後宮中行走的宮女,理論上都可以被天子寵幸。
把宮女算進去,三千仍然太多,但是三百一定不少。
大部分的公卿都跪了下去,這些人未必都是霍光的黨羽,但是在他的威壓之下,也不得不被裹挾進來。
但是,劉賀注意到,也有一些人沒有起身,比如說趙充國、張安世和劉德……
趙充國是軍中的人,與霍光有分庭抗禮之勢,未曾參與也在情理之中。
劉德更是與霍光有嫌隙,自然也不可能與之沆瀣一氣。
最讓劉賀感到意外的是張安世,從履曆上看,他是霍光一手提拔起來的,而如今似乎卻沒有提前得到消息,看來也并非核心人物。
在腦海中的知識裏搜索了一番,這三個人有一個特點。
那就是他們都是麒麟閣十一功臣——在原來的曆史當中,他們是被漢宣帝認證過的忠臣。
看來,麒麟閣十一功臣當中,除了那博陸侯霍氏之外,其餘的可能都是劉賀可以相信的忠臣。
但是此刻,沒有時間讓劉賀想太多,地上還跪着一群重臣呢。
他現在就要立刻拿出一個态度來。
“綿延子嗣,承續宗廟,乃天子之責,朕身爲天子……”劉賀啰啰嗦嗦地說了一通,最後才轉到了正題之上,“朕同意諸卿上奏之事,盡早選妃封後。”
“陛下聖明!”楊敞高聲喊道。
“陛下聖明!”衆官再一次高聲附和。
“陛下聖明。”霍光最後才緩緩說道,他也沒有下拜。
整個朝議,他有一半的時間都是站着的,不知道是因爲坐着不舒服,還是本就享受那居高臨下的感覺。
“衆卿免禮平身。”
劉賀口頭已經應承了下來,但是不代表這件事情就能順利地施行。
朕得給你們使絆子,想把女兒送上龍榻,想讓女兒誕下帶有霍氏血脈的子嗣。
絕對沒有那麽容易。
劉賀已經埋下了一支奇兵,一支發現的奇兵。
“然而朕尚未祭拜高廟,所以想在祭拜高廟之後,再由朝臣們具體商議此事,仲父可覺得如此可還算妥當。”
“前幾日,老臣已經與太常商議過了,下月初一,就是吉日,而且距離今日還有十日的時間,正好可以用來籌備祭拜高廟的事宜。”霍光說道,看來早就考慮到了。
“朕全聽仲父和太常的安排。”
劉賀說罷,微微地看了一眼劉德,這支奇兵要出動了。
“朕在昌邑國時,就曾聽說過,尋常百姓家的子侄輩成親,都會由長輩操持。”
“朕沖齡喪親,茕茕孑立,如今,仲父與皇叔公就是朕的至親長輩,選妃封後之事,就由你二人與丞相主持,少府和奉常從旁協助吧。”
衆人愣了一下,陛下說的仲父自然是大将軍。
那皇叔公是誰?
叔公自然要是宗親,這大殿之上,除了天子之外,就隻有一個人是宗親了。
很快,衆人的目光轉向到了劉德的身上。
原來,陛下說的皇叔公是宗正劉德啊。
乍一聽,這稱呼有一些陌生,但是從宗法輩分上來看,這劉德還真的确确實實就是天子的皇叔公。
劉德并非是高皇帝的後嗣,而是高皇帝同父異母之弟楚元王劉交的後嗣。
按照儒家倫理的說法,天子與劉德是早已經出了五服。
但是硬要一輩一輩地要算下來,劉德可是與孝武皇帝同輩啊。
那天子叫上一聲皇叔公,似乎也不算違背常理。
而在宣室裏,最爲震愕的莫過于劉德本人了,剛剛他還因爲廣陵王胥的事情悶悶不樂,心中郁結。
聽到諸公請天子選妃立後更是有些頹喪——霍光心中所想,劉德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霍氏一旦掌握後宮,那就更根深蒂固了。
隻不過,劉德無力阻擋罷了。
現在的大漢,已經不是高皇帝時的大漢了,更不是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時的大漢了。
宗親封王有聲望,但是卻沒有實權。
隻能看着外戚專橫。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天子竟然會稱自己爲叔公,更沒有想到天子竟然會讓自己與霍光共同主持選妃封後之事。
這天子到底是怎麽想的?
劉德看向天子,天子臉上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樣子,隻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陣響動,劉德趕緊從案後站了起來,快步來都了殿中,深深地拜了下去。
“陛下使不得,微臣何德何能,怎可被天子稱爲叔公呢?”
“這有何不可,朕還在昌邑國的時候,王傅就與朕說過,你是楚元王之後,算下來與孝武皇帝是同輩,那不就是朕的叔公嗎?難道你不想認朕這個親戚了?”
“微臣不敢,但叔公的稱呼陛下莫要再提了,否則微臣當場就撞死在這大殿之上。”劉德說得真切,聲音中都帶了一絲顫抖。
“好好好,朕以後不再提了就是,但是你乃宗正,此事責無旁貸。”劉賀說罷,轉向了霍光,說道,“仲父,朕的安排可符合宗法規制和朝廷制度?”
從天子那一聲“叔公”開始,霍光就在琢磨天子的這個安排。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纰漏。
劉德是宗親,劉德是天子長輩,劉德是宗正。
天子安排劉德與自己操持選妃立後之事,名正言順,沒有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所以天子的安排一點問題都沒有。
自己隻想着用廣陵王胥的事情敲打劉德,竟然忘記選妃立後之事宗正也會參與其中。
如果他記得這一點,那麽一定不會在今日的小朝議上,挑開廣陵王胥的罪行,進而得罪劉德。
沒有此事,劉德或許不會從中阻撓;有了這件事情,劉德哪怕是拼掉自己頭上的陽城侯的爵位,也要從中作梗了。
霍光不免有些惱怒。
自己謹慎一生,爲何會在此刻犯下這個微小的錯誤呢?
今日最後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