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登上了高台,來到了未央宮前殿之前的丹墀之上。
不管是昌邑屬官,還是樂成這個少府,都規規矩矩地跟在他的身後。
高台之上,果然很冷。
不知不覺之中,天上又下起了蒙蒙細雨。
那些在殿外和廊下值守的郎衛們卻絲毫沒有覺察,人人都如雕塑一樣肅穆。
隔着雨幕,劉賀已經能夠看到幾丈外那前殿裏的景象了。
雖然看得不清,但是能看到殿中人影幢幢。
而而最爲顯眼的,莫過于大殿正前方那紅色的梓宮了。
劉賀知道,大行天子劉弗陵正在裏面沉睡,并一點點地腐爛。
以至于離得那麽遠了,劉賀鼻腔似乎都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死亡的味道。
劉賀擡頭看了看龐大的宮殿群,也許這死亡的味道不是大行天子散發出來的,而是這宮殿散發出來的吧。
從身份上看,劉弗陵是自己的前輩;從血緣上看,劉弗陵是自己的叔叔;從宗法上看,劉弗陵即将成爲自己的父親。
劉弗陵隻不過比自己大上兩三歲,竟然就要成爲自己的父親了。
真是一件詭吊的事情。
而在前殿裏,應該還有那實際年齡比自己小三四歲的上官皇後。
而她很快就會成爲自己的母親。
樂成已經将蔡義提出的改歲的事情告訴自己了。
劉賀不免對這個禦史大夫多了一份惡感。
改大上官皇後的年齡也就算了,竟然還要改小自己的年齡。
男兒二十即加冠,加冠即列丈夫。
加冠之後,也就意味着可以親政了。
而如今年齡莫名其妙地被改小了幾歲,恐怕得多等不少時間。
不管這是蔡義自己想出來的主意,還是霍光在背後授意的。
對劉賀都造成了影響。
如果不出意外,這七老八十的蔡義是不能再留在朝堂上了。
樂成看劉賀在發呆,生怕他又提出什麽無禮的要求,連忙往前走了兩步,在他的身後輕聲說道:“大王,雨大了,進殿吧。”
“嗯。”劉賀隻答了一個字,就徑直向前走去。
……
十幾丈的距離,轉瞬即逝。
劉賀來到了前殿的大門之下。
頃刻間,劉賀就看清了跪在梓宮兩側的百官公卿。
說是百官公卿,顯然不準确,有資格參加皇太子冊封之禮的官員并不多。
殿内零零總總不超過五十人。
所以整個前殿仍然顯得空曠無比。
除了突然闖入眼簾的巨大梓宮之外,劉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梓宮前面的上官皇後。
和背後那威嚴、沉重、神秘,散發死亡氣息的梓宮比起來,她顯得瘦小而虛弱,在喪服的映襯之下,整個人顯得更爲蒼白虛弱。
乍一看,和普通的少女并無區别。
她坐在那裏,看向前方,呆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劉賀。
也不知道她是再看殿外的雨,還是看死去的故人的亡魂。
昌邑王的到來,隻是讓她的眼睛稍稍動了一下。
劉賀不禁輕歎了一口氣,對上官皇後多了一分敬意和同情。
但是,劉賀的注意力沒有在上官皇後身上停留太久。
畢竟對方和自己一樣,現在都是傀儡。
他的注意力被站在梓宮左側,百官首位的那個沉穩如山的男人吸引住了。
想必,這就是霍光了吧。
不知爲何,劉賀雙腳有些發軟。
……
霍光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選的這個繼承人,他步履穩健地走了過來。
在劉賀的面前拜了下去。
“下臣霍光問昌邑王安。”
“下臣問昌邑王安!”在霍光的領頭之下,百官站了起來,轉過身子,對劉賀拜了下去。
“大将軍平身,衆卿平身。”
“諾!”
所有人站了起來,連帶霍光也退在了一邊。
劉賀平複了一下心情,走到了梓宮前,跪了下去,鄭重其事地參拜了大行天子的靈柩。
這一次,劉賀沒有哭,畢竟哭的次數已經夠多了。
站起來之後,劉賀又轉向了上官太後。
“臣侄賀問皇後陛下安。”說着,劉賀跪在了上官皇後的面前。
他低着頭,等待着上官皇後的回應。
但是良久之後,上官皇後始終沒有說話,
劉賀不免有些着急,難道這皇後也單獨成了一黨嗎?
“昌邑王向皇後問安了。”
霍光的聲音反而先傳來了,聽得出來,這話不是向劉賀說的,而是向上官皇後說的。
又過了片刻,劉賀才聽到一個柔弱至極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平身。”
劉賀松了一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
這兩個字,代表着上官對劉賀的認可,哪怕這種認不出于自己的本意。
接下來,所有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太常宣讀了三公九卿以大行天子的名義拟出來的遺诏。
“昌邑王賀忠孝雙全,德行天下,宜入嗣宗廟,承續大統……立昌邑王賀爲皇太子。”
表面工作,這一路上已經都做足了,劉賀沒有再假意推辭的必要了,他向着太常的方向跪了下去,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臣昌邑王賀德行菲薄,然天子有诏,宗廟大事,不敢不接。”
劉賀接下了诏書,接着,太常就又把皇太子的印信交給了他。
站起來之後,劉賀再次對着大行天子的梓宮和上官皇後行禮。
随後,霍光帶着百官向劉賀行禮。
至此,劉賀再也不是昌邑王賀了,而是大漢帝國的儲君了。
劉賀安安穩穩地接過了遺诏,不隻是他松了一口氣,霍光也松了一口氣。
從劉賀走進大殿開始,霍光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劉賀。
至少在此刻,霍光對這個由自己挑選出來的大漢繼承人是滿意的。
見面之前,霍光擔心劉賀那癫悖的隐疾,但是此刻看來,倒不是隐疾,而是少年的荒唐癫悖罷了。
不是病就好辦,能慢慢教好的。
他内心有把握可以像輔佐大行天子一樣,輔佐好即将登基的新君。
……
有了儲君,整個大漢就有了主心骨。
随後的十幾天裏,在皇太子劉賀的主持之下,大行天子的喪禮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往下推進着。
繁文缛節,但仍然要禮儀周到。
中間磕磕絆絆,難免會有些疏漏,終究也沒有再出什麽大的事情。
元鳳四年六月初十,龐大的送葬隊伍将大行天子的梓宮送進了他的陵寝,谥号孝昭。
從墓門被封閉的那一刻開始,劉弗陵成爲了曆史,走進了無限的黑暗中。
人一生會死三次,皇帝也是一樣。
第一次是你生命結束的時候,第二次是你認識的人全部死去的時候,第三次是認識你的人全部死去的時候。
從這個角度來看,劉弗陵倒也仍然活着。
隻是他與這大漢帝國的關系會越來越弱。
劉弗陵去了,劉賀來了。
追讀又漲了一些,還是要感謝各位讀者老爺。
說實話,寫到現在真的有點誠惶誠恐,生怕寫到某個劇情之後會大量掉追讀。
但是我會盡量寫好的。
大家如果覺得劇情哪裏看着毒了,可以随時留言,言辭激烈一些也沒事兒。
就相當于這本書是大家一起寫的,好的建議我會加到文中去。
總之,厚着臉皮,請求各位讀者老爺多給一些試錯的機會。
一起爲主角想一想出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