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成不敢怠慢,單人單騎趕到了大将軍府。
太子的冊封禮定在午時,霍光料到中間定會起一些波瀾,所以他還沒有進宮,而是留在大将軍府裏等待。
一刻鍾之後,樂成來到了大将軍府,将先前昌邑邸中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
堂堂九卿之首,如今卻如同傳聲筒一般,但樂成倒也沒有任何怨言。
充當大将軍和嗣天子的傳聲筒,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
聽着樂成轉述昌邑王說的那些胡言亂語。
霍光眯着眼沉思,他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前兩日的猜忌,反而輕了不少。
癫悖無禮、口不擇言的昌邑王,比有城府的昌邑王要好一萬倍。
然而,直到樂成說出那最後一件事情,霍光的眼中才露出了一絲兇光。
“昌邑王說了,要調一支禁軍給他親自掌管,否則絕不進未央宮一步,甚至還說要即可起駕回昌邑。”
癫悖可以,貪玩可以,淫亂也可以。
唯獨不可以的是觸碰兵權。
這是大漢穩定的壓艙石,也是霍氏一脈屹立朝堂的根本。
“嗯?昌邑王要羽林郎還是期門郎?”霍光的聲音如同寒冬的晨霧一樣刺骨。
“都不是,大王要新建一隻昌邑郎。”
“昌邑郎?員額多少?”霍光繼續問道。
未曾想這樂成此刻竟然苦笑了一下說道:“二十五人。”
“全部員額二十五人?”霍光略顯吃驚地反問了一句。
“是的,最初聽到昌邑王要親自掌管一支禁軍時,下官也驚到了,但沒想到最後員額隻要二十五人,在跟随大王來長安的那些人當中,确實有一班未到加冠之年的少年,據說曾經都是大王的玩伴,大王恐怕就是想讓他們陪自己去未央宮,再一起玩鬧吧。”
原來如此,霍光的表情終于是回暖了一些。
他沒有說話,而是摸着胡須,在盤算此事可能會帶來的後果。
半晌之後,霍光終于做出了決定。
“一月之内,大王兩度遇刺,想要有親近之人護衛左右,亦不算過份,回報大王,可在南軍當中增設一昌邑郎,專招昌邑子弟充任,員額定爲……”
霍光思索片刻,才說道:“員額定爲三百,隸屬光祿勳,但由大王直接掌管。”
“這、這不會……”
樂成想要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憂慮,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整個大漢都是劉氏的天下,那麽天子想要掌握一隊小小的禁軍又有何不可呢?
身爲臣子,如果拒絕,未免太過于跋扈了吧。
“我大漢尚武,昌邑王雖年幼,但想要掌兵是一件好事,三百郎衛,縱使是用來胡鬧,也不會鋪張浪費,有損大漢軍威的。”
霍光這幾句話,說的可不是軍費、軍糧和軍威的事情。
而是在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一個事實,傳遞自己的自信。
整個霍氏一族幾乎控制了長安及周邊的地區所有的禁軍——南軍和北軍。
此時的大漢實行的是強幹弱枝的政策,禁軍的戰鬥力遠遠超過地方的郡國兵,掌握禁軍,就掌握了大漢所有的軍隊。
霍光的部下及親屬在禁軍中形成了盤根錯節的關系。
霍光的兒子霍禹和侄孫霍雲是掌管羽林郎和期門郎的中郎将,霍雲的弟弟霍山則是奉車都尉,統率禁軍中的所有戰車,而幾個女婿也都在禁軍中擔任要職。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霍氏子侄輩擔任各官署的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都能夠自由進出宮禁。
因此,長安内外,數萬的軍隊,幾乎全都掌控在霍氏手中。
在這張大網之下,莫說是二十五昌邑郎,就是三百昌邑郎又如何。
昌邑王想要一些人陪他耍就讓他耍。
畢竟,現在的當務之急,仍然是讓昌邑王早一點登基即位。
這是霍光的傲氣,也是霍光的底氣。
“那、那下官就這樣回報昌邑王?”
“嗯,就如此會報,昌邑王入嗣大行天子之後,立刻可在南軍增設一昌邑郎,聽候天子的調遣。”
“唯!”
樂成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昌邑邸,将霍光的回複傳遞給了劉賀。
正室之内,演了大半天的劉賀終于累得坐倒了下來。
“龔卿,成了。”
“是啊,大王,成了。”
“沒想到大将軍還挺慷慨,竟然給了寡人三百人。”
“畢竟在大将軍眼中,大王的這三百人微不足道。”
龔遂說得沒錯,大象怎麽可能懼怕蝼蟻呢?
劉賀這是在賭,賭霍光自大和狂妄。
借着之前昌邑國遇刺,借着昨夜的那一把火,用最蠻不講理的方式,直接了當地提出最非分的要求。
就如一個少不更事的孩童,摔倒之後,哭鬧着要把大地踩塌,成人不會覺得他有城府,隻會認爲他在胡鬧,說的都是氣話。
沒想到,竟然賭對了。
而赢到的籌碼就是三百昌邑郎。
這三百昌邑郎看似微不足道,但卻也占着一個名分。
如今是三百人,以後就可以擴充成三千人,甚至三萬人。
當然,劉賀還不能着急,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昌邑郎都會維持在這個小小的規模。
但是劉賀等得起,說不定到了什麽時候,他們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那大王要進宮嗎?”
“這是自然,大将軍都把禁軍給寡人了,寡人豈能食言。”
終于,折騰了将近一個時辰之後,劉賀終于從正室裏出來了。
不管是安樂還是樂成,都松了一口氣。
而早已經知道其中“陰謀”的禹無憂和王吉等人,面色如常。
“樂卿,這昌邑郎的事情可是你在中間傳的話,若是大将軍食言,你要給寡人賠上三百人!”
樂成苦笑一下,行禮說道:“大王寬心,若是大将軍食言,下官賠給你就是了。”
“甚好,那寡人立刻就進宮!”
“唯!”
劉賀乘坐着七傳乘,在六百材官及昌邑屬官的陪同下,向着西面的未完宮駛去。
而在一刻鍾之前,霍光的車駕也從尚冠裏中駛出,提前趕往了未央宮。
從尚冠裏到未完宮,也就一裏的路程。
七傳乘走得再慢,其實也很快。
沒多久,劉賀終于第二次來到了未央宮前。
隻不過,這次車駕沒有遠遠停下,而是徑直來到了雙阙之間。
路過諸國設置的靈棚時,所有人都下拜行禮。
人們已經知道,這車駕中坐的人就是即将被冊封的昌邑王了。
車駕停下之後,劉賀從車上下來了。
擡頭望去,是高達二十餘丈的高台,更是數百級的階梯。
大漢的宮殿不隻是皇帝執政就寝的所在,更有軍事要塞的作用,所以都修建在天然的高地上,四周還有宮牆,堪稱城中之城。
站在高處,能君臨天下,也會高處不勝寒。
劉賀知道,邁出這一步,就再也退不下來了。
劉賀不是神,也還不是政治機器。
但是,他還是想要試一試。
犯錯,難以避免。
而劉賀願意爲了自己的錯誤,承擔所有後果,盡力爲大漢做一些事情。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想到這裏,劉賀邁開了腿,一步一步地向着高台頂部的未央宮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