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昌邑城出發一個月之後,也就是五月二十九這一日,迎駕團才終于來到了長安東北方的灞上附近。
灞上,因其在灞水邊而得名,與周圍平台的河岸平原相比,此處高高隆起,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因爲這個地理優勢,灞上自然就成了拱衛長安東大門的軍事要地之一。
孝文皇帝曾派将軍領兵駐守長安外的三處軍事要地,防備匈奴人的入侵。
這三處分别是周亞夫駐兵的細柳,徐悍駐兵的棘門和劉禮居駐兵的灞上。
千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将相從這裏進出長安。
高祖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都曾經在這裏留下自己的身影。
劉賀不知道自己又會爲灞上增加什麽故事。
正午時分,浩浩蕩蕩的迎駕團終于抵達了上。
劉賀身下的轺車緩緩地停了下來,待車子停穩之後,樂成帶着劉德和丙吉來到了車前。
“嗯?此刻爲何要停下了?”
“回禀大王,此處就是灞上,前方來報,太仆壽成領着天子的車仗,正在前方等着大王,拜請大王下車,換乘天子車駕。”
劉賀站了起來,向前方看去。
果然,透過前往的車仗,他看到在百丈之外的馳道上出現了一隊更加豪華的車駕。
那車駕中鶴立雞群的是一輛六架的安車。
哪怕不談那繁複到極緻的裝潢紋飾,但看橫寬,就足有昌邑國那輛安車的兩三倍。
劉賀皺了皺眉,似乎聞到一絲不好的氣息。
自己此刻還是諸侯王,哪怕到了長安,也還得接着做幾天皇太子,自己有資格承坐這天子車駕嗎?
答案很簡單,顯然是不行的。
如履薄冰,是劉賀此刻的心情。
在小節上可以癫悖,但在大義上就要守禮了。
這一次,是展現自己沒有權力欲望的好機會。
劉賀一臉冷漠地問道:“天子車駕爲何會在此地?”
樂成被這麽突然一問,竟然不知道如何做答。
這應該是太仆寺準備的吧。
至于爲什麽要這麽做,當然是想讨好昌邑王了。
大将軍都派出了七傳乘,那麽提前讓貪玩的昌邑王坐一下天子車駕,不也不傷大雅嗎?
人人都想給天子留下一個好印象,人之常情而已?
“這……這自然是爲了迎接大王了。”
“寡人乃昌邑王,隻不過是區區諸侯罷了,如何能乘坐這天子的車駕?”
樂成有些語塞。
“這恐怕是太仆寺爲表對大王的尊重吧。”
樂成還沒有轉過彎來,這昌邑王不是最喜歡玩樂嗎,這怎麽還推脫起來了。
難道他對這天子的車駕都還不滿意?
“君子三年不爲禮,禮必壞;君子三年不爲樂,樂必崩。禮崩樂壞,國之不國。”
“且不說寡人将來能不能成爲天子,但此時此刻此地,寡人仍然隻是昌邑王,昌邑王乃大漢諸侯。”
“諸侯駕四,天子駕六,此乃禮也。”
“太仆寺用天子車駕來迎接寡人,難道是想陷寡人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嗎?”
“其心可誅,其人該死!”
劉賀站在高高的轺車上,将這一連串的話,盛氣淩人地扔向了幾個迎駕使。
壓得車下的樂成等人擡不起頭來。
這一路上,劉賀刻意與他們保持着距離。
除了每日的問候之外,并無過多的交談。
以至于讓他們都認爲劉賀隻是一個少不更事的青年。
不一定癫悖,到恐怕不學無術。
但是劉賀此刻的突然發難,讓他們猛然發現:昌邑王好像讀書不少。
“下臣愚鈍,還望大王恕罪!”樂成立刻就跪了下來。
“下官愚鈍,望大王恕罪!”丙吉和劉德也都連忙跟着跪了下來。
此事可大可小,如果昌邑王真要深究起來。
迎駕使都脫不了幹系。
該死的壽成,想要拍馬屁,竟然拍到了馬腿上。
劉賀看着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良久之後,他才放緩了聲音說道:“諸卿倒也不必驚慌,天子喪禮之事千頭萬緒,難免會有纰漏。”
“寡人還未登車,也不算有錯,去和太仆說一聲,讓他們回去就是,寡人就乘坐此車入城。”
樂成如獲大赦,連忙應允了下來,趕緊向前方跑去。
不多時,劉賀就看到那天子車駕調了個頭,急匆匆地朝着長安的方向退去。
劉賀松了一口氣,跪在地上的幾個迎駕使也松了一口氣。
灞上到長安隻有不到三十裏路了,誰都不想在這最後關頭,再鬧出什麽波折來。
“大王,太仆壽成已經乘天子車駕退回長安,拜請大王起駕。”樂成跪在地上說道。
“不急,等天子車駕先行一步,寡人再起駕。”
“諾。”
一刻鍾之後,天子車駕徹底消失在了馳道上。
這個時候,劉賀才下令迎駕團繼續出發。
樂成不敢大意,騎着馬守在了轺車邊上,寸步不離。
而劉德和丙吉兩位副史則回到了車仗前方原來的位置上。
和忙前忙後的樂成比起來,這兩個副史很清閑。
别說是與樂成相比,就是與利漢相比,他們也要輕松不少。
隻要正史還能行事,他們這幾個副史就是備份罷了。
“馬上就要到長安了,離家多日,我等總算回來了,不過家門就在眼前,爲何看丙公似乎有一些不悅?”劉德打趣道。
宗正寺與光祿寺平日常有交集,所以二者也算是熟人。
但是由于迎駕之事有些敏感,劉德這一個多月來一直都與丙吉保持着距離。
如今,迎駕的使命即将完成,劉德才稍稍放松下來,打算與丙吉攀談一番。
“不知劉公是從何處看出我不悅的,天子雖然大行,但是新君待立,身爲大漢臣子,我爲何不悅?”
丙吉和劉德年齡相仿,雖然因爲入仕較晚,所以品秩低一些。他在朝中是一個獨行俠,雖然是給大将軍當過屬官,但是卻與其餘霍黨的人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每天下了朝之後,丙吉都是立刻就趕回家中,深入簡出,很少參加同侪的宴飲。
久而久之,長安城裏就傳出了丙吉懼内的閑話。
隻有劉德卻知道,丙吉和其夫人琴瑟和鳴,懼内之事簡直是無稽之談。
丙吉之所以不願與其他人交往,最關鍵的一點恐怕還是不想離霍光太近吧。
其實,朝中不乏這樣的人:他們看似霍黨,實際上對霍黨卻不死心塌地。
而這些人,就都是劉德想要拉攏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