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駕團進入司隸校尉的時候,樂成派出的親信抵達了長安。
他派出的親信沒有絲毫的耽誤,直接把記錄了昌邑王遇刺的那封密信,送進了未央宮的尚書署裏。
五月中旬的長安,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而略顯逼仄的尚書署裏,更是顯得憋悶。
幾個侍中、太醫令規規矩矩地站成了一排,聽候霍光的吩咐。
和半個月前敲定嗣天子人選的時候相比,身穿孝服的霍光顯得更爲憔悴了。
雖然有鴻胪寺和太常寺的官員操辦喪禮的具體事宜,但是霍光仍然不是很滿意。
在很多細小的事情上,霍光仍然要過問。
畢竟,在霍光内心連他自己都看不見的角落裏,那躺在未央宮前殿梓宮裏的大行天子,和他的兒子沒有太大的區别。
“如今已經是五月了,天氣漸熱,要在前殿裏多擺一些冰塊。”霍光想了想又接着說道,“也要給在未央宮前吊孝的各國邸的屬官,送一些冰塊去,再加一些消暑的湯劑。”
“諾。”一個侍中說道。
“皇後的病好些了嗎?”霍光看向了太醫令。
自從那日在朝議上,提出了與霍光相左的意見之後,上官皇後就病倒了,而霍光也再也沒有見過她。
對于自己這個外孫女,霍光心中,始終是有一些愧疚的。
“皇後的病……皇後的病倒也沒有變得愈加嚴重。”
太醫令的回答又含糊又遲疑,這怎麽可能躲過霍光的眼睛。
霍光那原本就冷漠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他沒有說話,隻是從鼻子裏擠出了一個帶着疑問的“嗯”字,就已經讓太醫令汗如雨下了。
“皇後的身體本身就弱,天子突然大行,一時悲恸過度,自然粥食不進,再加上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但是這病,到也不算是病,隻要能放放寬心,自然就會痊愈的。”
想讓皇後放寬心,恐怕隻有讓天子複活,讓上官家幾百口人回魂了。
霍光是大漢的“隐形天子”,但終究沒有這些神力。
“如此說來,你們太醫署對皇後的病是束手無策咯?天子的病你們治不好,皇後的病你們也治不好,那要你們太醫署又有何用處?”
霍光說得平淡,但這太醫令已經慌忙跪倒了下來:“大将軍恕罪,這是下官的失職!”
“讓少府寺多準備一些新鮮的果蔬,送到椒房殿去,如今這個天氣,粥飯吃不下,果蔬總是更容易吃下去一些。”
說到這裏,霍光帶着一絲怒意說道:“不管你們太醫令用什麽辦法,都必須要治好皇後的病,否則,你們就自己去像大行天子賠罪去吧。”
這句話吓得太醫令連連叩頭。
又交代幾句之後,霍光才把眼前的這些人都打發掉了。
他朝窗外看了看,時間竟然又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未時。
霍光覺得渾身都非常疲乏,這大半個月的操勞,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似十幾年前那麽年輕了。
他不知道還有沒有精力再去輔佐一個天子十三年的時間。
說到天子,昌邑王賀此刻應該已經進入司隸校尉的轄地了吧。
就在霍光默默計算,還有幾天能見到昌邑王賀的時候,樂成派出的那個親随,将密信送了進來,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用火化掉傳信筒上的火漆印泥之後,霍光從裏面取出了一塊寫滿字的素帛。
展開之後,僅僅讀了幾行,霍光的臉色就突然陰沉了下來。
昌邑王賀是自己親手選出來的嗣天子,何人敢派刺客刺殺?!
這簡直就是找死!
從确定昌邑王爲嗣天子,到迎駕團離開長安城,中間隻有一兩天的時間。
能夠那麽快地派出刺客,此人一定距離大漢的權力中心非常近。
很快,霍光的心中就已經有了幾個懷疑的對象。
“立刻把王司馬給我找來!”
“唯!”
霍光作爲大将軍,有開府建衙的權力,所以自有一班門下吏。
和外朝的三公九卿、内朝的尚書侍中比起來,霍光更信任這班門下吏。
得令店的谒者立刻拿着霍光的手令去傳召這位王司馬,大約三刻鍾之後,他就來到了尚書署裏。
這位王司馬名叫王獻,四十歲上下,在大将軍府裏名不見經傳,據說曾經是冠軍侯手下的軍官,冠軍侯死後,就轉投到了霍光的帳下,專門替霍光做一些暗中的事情。
霍光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就把密信給了王獻。
“大将軍是想查這些刺客與軍中有沒有關系?”
“嗯,這些刺客能和迎駕團同時抵達昌邑國,一定要有良馬,一定走的是大道。”
“而大道上關隘重重,他們又藏帶兵器,沒有衙署出具的通關印信,想要躲過盤查,是絕對不可能的。”
“說不定他們就混在迎駕團裏。”
王獻是霍光的親信,自然知道迎駕使有哪些人。
如果真如大将軍所猜測的,那麽首先要懷疑的就是左中郎将利漢。
“大将軍是要查利将軍嗎?”
霍光臉色陰晴不定,利漢與家中那幾個豎子的關系他是知道的,如果真查到是利漢動的手腳的話,那麽那幾個豎子也一定脫不了幹系。
所以就更要查了。
趁他們還沒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查清楚了是一件好事。
“查,不隻要查南軍,還要查北軍,不管最後查到誰的頭上,都要查到底。”
霍光略微猶豫了一下,接着說道:“查到之後,立刻向我禀告,不得遲疑。”
說完之後,霍光當即給王獻出具了一份手令,并且加蓋了大司馬的印信。
大司馬乃三公之首,專管全國兵馬。
雖然調兵需要天子的符印,但是其餘的軍務有大司馬的手令就足夠了。
更何況,天子印信就在尚書署裏,霍光想要動用,也輕而易舉。
王獻領命而去,霍光卻不能安心。
天子大行,朝堂立刻就動蕩了許多。
看來朝堂太平的時間實在太久了,有些人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權威。
不管是誰,都不能挑戰自己的權威,不管他姓霍,還是姓劉。
霍光不忍心對霍氏動手,但是拿幾個劉氏宗親來處置一番,殺雞儆猴,倒是可以的。
那麽,就從那跳得最歡的廣陵王胥開始吧。
想到這裏,霍光接連寫了好幾封信,這些信都是發給朝中不同的府衙的。
此時,廣陵王胥恐怕剛剛得知天子大行的消息,也許正暴跳如雷,也許暗自神傷。
但是他絕不會想到,一樁更大的禍事,很快就會落在他的頭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