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昌邑國兩年有餘,劉賀從來沒有離開過昌邑國一次,他以爲自己已經夠韬光養晦了,但是沒想到卻還是被那廣陵王盯上了。
劉賀隻知道未來曆史的大緻走向,但史書湮滅,他也并不知道更多的細節。在史書記錄的那寥寥數語當中,那位劉賀到底是如何榮登大位的,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一團迷霧,隻有一個大緻的輪廓。
更何況,随着劉賀來到這個世界,又把那團迷霧攪得更加渾濁,連那本來就有些飄忽不定的輪廓,都顯得更加分散遊離起來了。
說不定那位劉賀也是躲過了無數次的詭谲陰謀之後,才正是入主長安的;說不定那位劉賀根本就不傻,隻不過是靠裝瘋賣傻讓他人放心。
如果真的是裝瘋賣傻的話,那現在的劉賀确實是比不過以前那位劉賀的。
成爲天子以前,劉賀當然可以像以前的那位劉賀一樣一傻到底,但是成爲天子之後呢?
成爲天子之後,劉賀當然可以選擇像後來的繼任者那樣熬死長安的那位,但是如此一來,這大漢又如何換個活法呢?
更何況,縱使劉賀聽話,也未必能安安穩穩地坐在皇位上。
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可這是有風險的。
想到了這裏,劉賀不禁有一些擔心起來,兩年之後的事情,還會不會順利發生。
讀書得來的經驗是靠不住了的,想要搞清楚當下的情況,劉賀隻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龔遂了。
劉賀調正了自己的坐姿,讓自己顯得更爲莊重,然後才向龔遂問道:“龔卿,這兩年來,你與寡人相處融洽,寡人想問一問,當下的情況,寡人到底應該如何去做?”
龔遂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又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有些答非所問地說道:“下官鬥膽,想喝大王親手泡的一壺茶。”
劉賀有些着急,他猛地站了起來,朝大殿外喊道:“來人,寡人和郎中令要喝茶,上茶!”
“諾。”
幾刻鍾之後,一個奴婢把茶水和茶具端上來了。
在這幾刻鍾的時間裏,龔遂顧左右而言他,一時談談這次在路上的見聞,一時談談曾經見到的長安風物。
總之,龔遂就是不接劉賀的那個問題。
劉賀耐着性子把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龔遂面前。
“大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切記,切記!”
說完這句話之後,龔遂才從劉賀的手裏接過了茶,放在嘴邊抿了幾口,眯着眼睛細細品味。
良久之後,龔遂才搖頭晃腦地說道:“好茶,好茶!”
龔遂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才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這茶水真是妙不可言,大王剛才問的是什麽,老夫已經忘掉了,可否再重新問一次。”
被龔遂如此一說,劉賀有些躁亂的心反倒真的安定了不少。
“龔卿,寡人就是想要問一問,眼下的這情況,寡人應該做些什麽?”
劉賀問的問題和剛才一模一樣,但是語氣卻更加平和了。
“那就看大王到底想要什麽了?”龔遂若有所指地說道。
“此話怎講?”
“那廣陵王想要即位大統,所以自然就視所有有可能即位的劉氏宗親爲眼中釘、肉中刺,以巫蠱之事陷害大王固然可惡可恥,但是卻也并不可笑。”
“所以大王想要什麽,決定了大王往後該怎麽做。”
劉賀往龔遂的杯中又慢慢地倒了一杯茶。
在熱氣升騰,茶香四溢的同時,他的内心閃過了過往龔遂和他相處的一幕幕。
劉賀從來沒有向龔遂說過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堅信對方已經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否則以前也不可能縱容自己做那些有逾越禮制之嫌的事情。
“龔卿想必一定已經知道寡人想要什麽了,爲何還要多此一問呢?”
“下官知道是一回事兒,但是大王親自說又是另一回事。”
龔遂非常罕見地寸步不退,似乎打定了主意,劉賀不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不接劉賀的話。
劉賀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非常粗鄙地把整杯茶一飲而盡,最後直視着龔遂那深如蒼井一般的眼睛,像是下定了必死的決心似地說道:“寡人想要這天下。”
短短的七個字,劉賀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堅決,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沓。
劉賀不隻想要這大漢的天下,更想要這大漢以外的天下。
龔遂微笑着點了點頭,非常滿意地說道:“韬光養晦确實很重要,但是大王也要知道在合适的時候剖白自己的心迹,否則可能會讓支持您的人寒心的。”
“寡人受教了。”
“大王剛才問我的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該如何往下做?”
“正是。”
“盡人事,聽天命。”
“何爲人事,何爲天命?”
“天命不在大王,而在天子。當今天子無嗣,才是大王的機會;倘若天子有嗣,那麽大王自然也就與那大位無緣了。”
當今天子當然不會有後嗣,這是史書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劉賀雖然做了不少足以改變曆史的事情,但是卻改變不了這件事情。
“寡人相信天命不在長安,在昌邑。”
龔遂有些吃驚,因爲劉賀說得太笃定了。
“縣官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大王何出此言?”
劉賀當然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訴龔遂,他深思熟慮一番之後說道:“縣官體弱多病,将養多年不見好轉,更何況上官皇後年齡尚幼,未到生育後嗣的最佳年齡。”
“陽不陽,陰不陰,如何會有子嗣。”
“天命不可更改,你我多談也無益,但是寡人想聽聽龔卿來說一說這人事應該如何盡。”
龔遂沒有像剛才一樣直接回答劉賀的話,他伸手在懷中摸索了一番,最終取出了一塊木牍。
龔遂把木牍放在案上,調換了一個方向,輕輕地推到了劉賀的面前。
劉賀沒有拿起來,但是卻細細地讀着上面的内容。
木牍的第一排寫着孝武皇帝,第二排則是孝武皇帝五個兒子的名諱,第三排是這五個兒子的兒子的名諱。
已死之人的名字上用紅色的朱墨輕點了一下,無爵之人的名字上用則黑墨輕點了一下。
最後,剩下的名字就已經所剩無幾了,而其中爵位最高的竟然隻剩下了昌邑王劉賀和廣陵王劉胥。
孝武皇帝總共有六子,從長到幼分别是劉據、劉闳、劉旦、劉胥、劉髆和當今天子。
龔遂等劉賀看完之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廢太子劉據因巫蠱之亂被誅,子孫散落,不知所蹤,已然失去了即位的可能。”
“劉闳十八歲早夭無子,自是不用考慮有。”
“燕王劉旦參與謀反,遭大司馬大将軍鎮壓,畏罪自殺,子孫更無爵位,與大位自然也無關系。”
“廣陵王劉胥乃燕王劉旦同母弟,對大司馬大将軍甚惡,能與熊搏殺”
也就意味着,倘若縣官不測,有即位資格的就隻剩下劉賀和劉胥了
“大王,如果您是大司馬大将軍,您會選擇何人承續大統呢?”
這一刻,劉賀豁然開朗,原來這偶然的背後是必然。
這些事情他在書中也看過,但自己并未如此細緻地分析,竟然差點自亂陣腳。
當然,劉賀比龔遂知道的還多一點點。
廢太子據有一曾孫尚在人間,在原來的曆史走向中,就是此人取代的自己。
但是劉賀反倒不擔心,因爲那人的輩分比自己低,還得喚自己一聲族叔。
自己隻要不像劉旦那般直接謀反,那麽霍光就不大可能從自己的身上跳過。
更何況,劉賀還有其他的辦法讓那人“消失”!
劉賀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思,接着問道:“這仍然是天命,寡人想聽的是人事。”
“這兩年,大王做得都很好,往後像以前一樣行事即可,靜靜等待,如果如大王所說,這天命在昌邑,那自然會降臨。”
“可這廣陵王呢?”
“廣陵王不足爲慮,他與大王一樣,都是籠中之鳥,大王的對手從來就不是廣陵王,而是……”
龔遂還沒有說完,但是劉賀已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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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