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賀又假模假樣地對着田不吝說了一番勸勉的話,才把這個“蛀蟲”給送走了。
當昌邑殿裏隻剩下劉賀和禹無憂的時候,他們一左一右地箕坐在這堆木牍發着,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這數量有點超出他們的想像了。
劉賀拿起一塊木牍放在手裏掂量了一下,不算太重,但是上面卻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
“二月初十,支取粟十斛,錢五百,發給膳夫瓊台。”
“二月初十,支取粟七斛,錢四百,發給園夫布荊。”
“二月初十,支取粟六斛,錢三百,發給樂工屈蓋。”
……
劉賀一口氣連續念了七八條,文字的格式幾乎一模一樣,看來應該是昌邑宮二月份給雇工們發放的月錢月糧。
王宮的下人分爲奴婢和雇工,前者沒有月錢,但是後者是有月錢和月糧的。
劉賀讀完之後,禹無憂似乎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大王,這錢糧的數量似乎合得上。”
“查賬的時候,【似乎】二字可是大忌,每月從王宮支取錢糧的雇工,加起來少說也有百餘人,這一人多報一斛粟,多寫十個錢看起來不起眼,但是加起來就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更何況,這支取的月錢和月糧還隻是出項中的一種,除此之外,還有每個月的衣食糧油柴火燈草,這一天在一個名目上貪一個錢,那幾十年來不知道貪了多少。”
“可這……似乎都是我們的猜想。”禹無憂沒有查賬的經驗,看着這成山的木牍,已經有些慌了神了。
“無憂啊,不要被繞進去,這些賬目乍一看确實看不出什麽纰漏,但是有一些迹象是能看得出問題的。”
劉賀說着,挑出了幾塊木牍,擺在了一起。
“你看,這幾塊木牍,數目上面都有新削刮過的痕迹;再看這幾塊木牍,人的名字被墨水糊住了。”
“這些可能都是這田不吝做手腳的痕迹。”
“把類似的可疑之處都找出來,然後一處一處地找到每一個人核對,再把所有細目的數字加起來,最後看和總數對不對得上。”
“全部?”禹無憂有些洩氣地問道。
劉賀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露出一絲退縮的表情。
“當然,查賬切記要認真仔細,隻要它是假的,就真不了,我們一樣一樣查,總能查出個眉目的。”
“無憂啊,李章去幫安樂操持上計之事了,宮裏就隻有你還精通算學了,這重任你要責無旁貸地擔起來啊!”劉賀站起來,拍了拍禹無憂的肩膀。
“大王,還有一人算學比下吏精湛,懇請調他從旁襄助。”
“哦?宮中還有精通算學之人嗎,快快告訴寡人他的姓名。”
“那就是大王您,下吏的算學可都是跟着您學的。”
劉賀這才意識到着了對方的道,幹笑兩聲就拒絕了。
“呵呵,寡人日理萬機,這等小事還是留給禹郎中來做吧。”
禹無憂不能再拒絕,隻得無奈地拱了拱手,表示接受。
核對明細的事情定下來了,可還有另一件事情沒有着落。
“下吏做了這件事情,那移倉的事情讓誰去查呢?”
借移倉爲由以好充次是啬夫們和倉官們貪污經常使用到的一個手段。
移倉原本是爲了在新粟即将入倉的時候能騰出空間,把一批陳粟從倉庫裏移出來,低價處理。
是倉官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項工作。
但是那些舞弊的小吏往往會虛報價格。
售價五十錢一斛的陳粟,可以虛報成三十錢一斛,這中間的差價就成了貪官污吏的一筆出息。
更有甚者,直接就以發黴腐爛爲由把糧食從賬目上購銷掉,再把這騙出來的糧食偷偷作價賣掉。
還有一些膽子更大的污貪官污吏,明面上說的是移走陳粟,實際上卻是直接把新粟賣掉:郡國的官倉少則上百座,多則數百座,裏面的糧食對應賬目上的哪一座倉庫,又或者有多少陳粟多少新粟,全都隻有啬夫和倉官知道,他們想要糊弄上官,并不是一件難事。
這也不能怪上官糊塗,因爲算學不是儒家教育的重點,那些學有所成的大儒根本無心研究,自然就搞不清楚裏面的彎彎道。
有時候就算恰逢遇到了既懂算學又喜歡較真的上官,污吏們還有一個一了百了的辦法,那就是直接放一把火。
不管是燒掉賬目也好,還是燒掉糧倉也好,總之就是一個死無對證。
這也是劉賀着急想要拿到賬目的原因——不管真假,有總比沒有好。
“移倉的事情,他們也一定動了手腳,我們隻要派人認真地查,就必定可以查一些問題來,到時候順藤摸瓜,總能抓到這個田不吝的身上的。”
“這件事我會交給戴宗他們去辦的,伱就不用操心了。”
“諾。”
當劉賀和禹無憂在商量如何對付田不吝的時候,這個污吏絲毫都還沒有察覺,他完全地被劉賀和禹無憂的逢場作戲給騙過去了。
因爲離開昌邑宮的時候已經快要到酉初時分了了,所以田不吝沒有再回到位于昌邑城東北角的相府,而是直接坐着馬車駛出了北門。
在街道上作賊心虛地連續拐了幾個彎之後,田不吝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來到一條僻靜的闾巷裏,最後停進了一座不起眼的庭院。
這座庭院不算大,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但是裏面卻别有洞天。
在院子和廊下忙活的那些奴婢,一個個都貌端體健,每個人的身價都至少在萬錢以上。
而這不算太大的院子裏,竟然有将近十個奴婢在忙碌。
他們看到田不吝從馬車上下來以後,全部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恭恭敬敬地下拜說道:“奴婢問老爺安。”
田不吝此時已經沒有了在劉賀面前的那種唯唯諾諾,臉上寫滿了冷漠與驕縱,他冷冷地“嗯”了一聲作爲答複以後,就朝着堂屋正堂走去。
正堂裏的擺設也非常考究,光是牆角的銅燈的造型就非常精美,甚至和昌邑王宮裏的宮燈相比都不相上下。
這田不吝剛剛走進正堂,一個狐媚妖豔的女人就從堂後迎了出來,嬌滴滴地說道:“夫君,您已經三天沒有來了,可想死奴家了。”
這聲音叫得田不吝的骨頭都酥了,立刻就抱住女人,把滿口黃牙的嘴巴湊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