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傷走到刑房外吩咐了幾句就回來了,一個獄卒就拿着一個裝滿水的木桶走了進來,接着,非常粗暴地把水潑到了郭開的身上。
郭開身上的血被水這麽一沖,味道就更加刺鼻了。
粗暴歸粗暴,這招确實有用,郭開慢慢地就有了更多的反應,他的腦袋晃了幾下,一點點地擡了起來。
劉賀在一縷縷滴着水的頭發下,看到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這雙眼睛不大,但是卻透着一股子的狠勁兒,眼珠子微微轉動之後,他就把目光鎖定在了劉賀的身上。
這目光裏有不屑、桀骜、厭惡……竟然還有一絲戲谑。
如果是之前的昌邑王見到這雙眼睛,恐怕立刻會被吓得暈過去,但是現在的劉賀卻不會,他迎着這充滿殺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雙眼睛,毫不退縮。
“何獄丞,拿好筆,把我接下來說的話全部都記下來,不要漏一個字。”劉賀背着手冷冷地說道。
何去傷趕緊從公案上拿起了一塊木牍、一把小刀和一支毛筆。
他先用小刀刨掉了木牍上的字,又給毛筆沾滿了墨,才說道:“門下,我準備好了。”
劉賀沒有給什麽回應,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郭開的身上,他接着就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了起來。
“西域有一種刑法,名爲水刑。”
“用刑之前,要把犯人斜着綁在一段木頭上,頭在上,腳在下。”;
“用刑時,獄卒會先用幾層布蓋住犯人的臉,然後再不停地往犯人的臉上滴水,犯人不會死,但是卻又生不如死,時時刻刻都像是要被溺死一般。”
“水刑好就好在不用見血,也不用獄卒費力氣,隻要有耐心,輕輕松松就可以讓犯人吃上一整天的苦”。
“我聽他們說你是一塊不怕死的滾刀肉,這裏所有的刑法也都已經嘗了個遍。”
“但你也是大野澤上響當當的人物,想必知道淹死在水裏的人有多痛苦。”
“而水刑就可以讓你把這被溺死的滋味嘗個夠。”
“一刻不行就一天,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個月……總之有的是時間,你受的苦會無休無止。”
“更何況,我還可以讓你的那些子弟嘗嘗這個滋味,你是硬,但是他們可沒有你那麽硬。”
劉賀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沒有任何的起伏,眼睛始終死死地和郭開的眼睛對視着。
如此狠毒冷酷的話從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口中娓娓而出,讓人覺得可怕。
刑房裏的人用完全不同的複雜的眼光看着劉賀。
陳修是敬佩,何去傷是欣喜,禹無憂是憂慮。
而郭開依舊雙眼通紅,充滿殺氣,但是似乎有什麽東西松動了,他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狗官,來取某頭!”
劉賀笑了一下,回頭看向還有些愣神的禹無憂等人,說道:“很好,比原來多了兩個字。”
别小瞧這兩個字,從審訊的角度來說,這意味着對方的防線開始動搖了。
沒等其他人表示認同,劉賀就再一次轉向了郭開,說道:“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連死都不怕,可是爲什麽就是不願意招供呢。”
“難道你是被冤屈不成?顯然不是,如果是被冤枉的,你不會那麽坦然赴死的,所以這個關口一直讓我摸不着頭腦。”
這時,郭開擡起了頭,皮開肉綻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絲詭計得逞的笑容。
這笑容最後變成了兩個字:有趣。
沒想到,劉賀也跟着笑了,笑得非常燦爛,連後槽牙都露出來了,這燦如星光的笑,讓整個刑房似乎都亮了起來。
“可在走進這間刑法之前,我想通了你那麽做的原因。”
郭開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但還是一言不發。
“我們打個賭,如果我猜中了,你老老實實畫押,如果我猜錯了,就給你個痛快的。”
“門下,這……”
劉賀扭頭盯着說話的何去傷,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不同意,我現在就走,此生不再踏進中尉府一步。”
“可……可我們怎麽知道他會不會承認呢?”
“他恥于說謊。”劉賀說得斬釘截鐵。
不等何無疾再發文,劉賀已經重新看向了郭開,問道:“敢不敢和我賭這一把?”
郭開還在想,他并不是真的怕死,他但是他很想知道,這個穿着麻布袍服的狗官憑什麽這麽自以爲是。
“來!”
“哈哈哈,又多了一個字,何獄丞,陳曹史,我就說吧,這個法子指定管用。”
“你們出去吧,我和他單獨聊一聊,讓你們進來的時候再進來。”
事到如今,何去傷和陳修已經被拿捏在了劉賀的手裏,他們行了一個禮之後,就乖乖地退出了刑房,但是禹無憂卻沒有走。
“你也出去。”
“您這麽做,似乎不對。”
“哪裏不對,是幫助法曹審犯人不對,還是用了太狠的手段不對。”
審理罪犯天經地義,那就應該不擇手段。
禹無憂竟然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
“門下小心。”說完這句話,禹無憂也就離開了,并且還把門關上了。
頓時,刑房暗了下來,連對方的表情都有一些看不清了。
劉賀不急着開口,他要操控談話的節奏。
來回踱步幾輪之後,劉賀才來到了郭開的身前三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現在開始說話,如果有一句說錯,就算我輸。”
“可。”郭開充滿挑釁意味地回了一個字。
“郭開,河内轵縣人士,少年逃籍,淪爲流民。”
“在大野澤傍湖泊爲匪,以打劫來往客商爲生,頗有威望。”
郭開面無表情,這意味着劉賀到這裏說得都沒有錯。
劉賀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剛才隻是前菜,他接下裏要說的,才是關口,成敗在此一舉——如果有十足的把握,那可就不能算是賭了。
“其祖父乃河内郭解,郭解者,遊俠也,折節爲儉,好客厚施,爲客殺人,于孝武皇帝時被族誅!”
劉賀一字一句地說完了這長長的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枚箭簇,射在郭開的身上,破開了他的铠甲。
當劉賀停下來的時候,郭開臉上的憤怒和不屑看不到了,轉而是一種震驚。
郭開小時候能躲過族誅完全是僥幸,因此身世成了他最大的秘辛,他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一句。
然而面前這個身份詭異的少年竟然會知道得這麽清楚,這讓郭開起了殺心。
當他想要跳起來搏殺對方的時候,牽動了身上的鐵鏈,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狗官,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