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日。
也待這場閑聊的話落。
河判官和諸位同僚道别之後,也獨自去往了正堂案庫。
等來到這裏,再一查探陰簿,去桂樹下的靈牌存放地内轉上一圈,當看到自己所掌管的一縣三十餘村,在最近七日内皆沒有将逝之人後,也随即出了陰司。
同時,在去往東境的途中,路過他所掌管的閣城南邊地界。
用判官法令招來附近的陰差,最後交待一番,言告自己這幾日不在,讓他們小心應對一些突如其來的‘外事。’
之後,河判官才徹底放心的前往東境。
而這外事,是有的人陽壽未盡,卻忽然意外身死時,是需要他們去接引的。
以及一些邪修入境,也是需要他們即刻去鎮壓的。
但一般情況下,這些意外都是很少發生。
平均十年内能發生三四次,基本都算是多的了。
河判官也不覺得自己正巧出去幾日,然後意外就忽然發生,以及幾位陰差處理不來後,給他來一個‘擅離職守’的罪過。
因爲如果真的發生,這也不怕,畢竟閣城境内又不止自己這一位判官。
這最多就是幾位陰差眼看有的事情處理不了,然後就去通知其餘的判官,等其餘同僚發現自己不在,然後出手幫自己擺平麻煩,之後就是兩壺好酒的事。
同樣的,判官想要‘出遠門’,都是需要像河判官這般,将自己手頭上的事情整理完,然後也不用向城隍請假什麽,就可以自行離去。
當然,像是廣元城判官那般,一去許多年,那這是需要府君批準的。
否則,不說這本該這位判官管的事情讓誰做,單說這一去多年之中,途中又不做善事下,那在天地的鑒證下,是屬于‘無功無德’。
與之相同,能當上判官,這肯定是因爲德與功,然後才被天地善封。
所以,這般無功無德之下,善封之位是可能不保的。
興許用不了幾年,就會被天地收回法令。
但若是得府君批準,他離去後的事也被其餘判官臨時代行,那就是什麽都不用管了,直接帶上人走就行。
這也算是陰司的一種‘官法。’
也是神道的各種官法之中,哪怕是神官比其餘修士強,但在自由度上,是有點不太如其餘各修法的修士。
起碼對于如今的河判官來說。
在私自的外出中,不僅要妥善安排好自己分内的事,就連路過外面的城池地界與江河時,也是需要不停的散發自身氣息,示意自己是借道。
畢竟說到底,這是路過人家的‘家裏’,再加上這位河判官的修爲又不是很高。
如果是貿然的從哪個大城上方,或者大河上飛遁過去,說來還是有些唐突的。
要知道,如今吳朝境内,元嬰境界的府君和河神,也是很多的。
也是這般之中,如果一位初入金丹的小輩,不吭不響的從哪位大河神的府邸頭頂飛過,是非常不妥的。
而就在這樣的繁瑣,卻又流傳三千年的習慣禮數中。
河判官是在第二日的上午,才趕了這四千裏之遙,來到了東境的嶽崖山。
此山,是在葉城三百裏之外的山野。
其高有千餘丈,附近小山樹木又連綿成一片方圓二百裏的山林。
雖然看似長寬各有四百裏地左右,天地初開前的常人走上幾天幾夜也走不完。
但對于河判官來說,對于天界來說,這地方就有點小了。
所以,現在一輩的神官們,在言語中的大俗話,就喜歡稱方圓五百裏之下的神,爲‘小神。’
且起因,也是如今的小神們經常自身自己爲‘小神’,這久而久之,小神的稱呼倒也普遍了。
甚至一些大神官們,當見到曾經的老前輩,或是界主,也是喜歡自稱小神。
這小神一說,倒也和一些道家出身的修士,喜歡自稱‘小道’類似。
不然本神,本府君,本大人的,很多神官們相互稱呼間,都感覺太過于正式。
當然,要是面對術修之類的修士,神官們就是一副威嚴神官的模樣,稱呼間,多爲本神與大人。
如今稱呼上的規矩,是越來越嚴謹,倒不如以往那般随意。
隻是在今日。
河判官拜訪趙山神。
這同爲神官,也爲法修之中,再加上兩人皆受法主之緣,百年中也相互聽過彼此,又特意結交許久。
以至于,河判官是很随意的來到山前,又神念擰成一股,向着山内傳音道:“趙兄弟!今日爲兄和你說個事,此事,定然是讓你無法再閉關修行!”
‘有事?’
地底百丈中,簡單的山神府内。
正在讀五洲錄的趙山神,當聽到是老友來至,又聽到此般言語,就算是再不見客,也是無奈的收起書籍,準備過去一見。
也在下一刻,他身體如流沙般散去,同時凝聚到了河判官的身前。
“見過河兄..”
山神先是一歎,完全是一副我不想說話,你随意說的樣子。
也是前十幾年内,他重孫之事,基本都淪爲了吳朝衆同僚的笑柄,也成爲了一衆神官後輩們的反面教材。
這委屈,這面子,他真是不想說什麽了,且更是不想見人。
他現在隻盼望,每日做好自己的山神職責,然後等個百年、千年的,如果有機會再次善封,就試着找關系,聯系一下認識無上法主的梁府君前輩,或者梁河神前輩,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調離吳朝地域,任其他地界的山神。
這般‘升遷調任’的計劃,就是他如今的全部想法。
不過,他倒是不知道他重孫如今已經越來越過分,不然就不會這般‘興緻缺缺’的隻想幹正事了。
而河判官今日就是給趙山神上猛料的,還是天界中,号稱能辣哭築基修士的夜龍果!
相信這大料下去,趙山神的表情馬上就會精彩奕奕。
同樣也是這般想法之下。
河判官本來想直接開口,但最後想來想去,又當看到自己老友有些‘憔悴’的摸樣,最終還是不太忍心,繼而就稍微委婉的再添一些調料,再稍微向着趙家少爺一番,圓潤的将這事說了出來。
這一時,趙少爺倒是從之前砸鍋賣鐵的紅眼去賭,變爲了沒一位好父親的管教下,再加上生母早早改嫁的離别中,成了放蕩的自暴自棄。
這樣一聽,趙少爺倒是從可恨,變爲了可憐。
隻是趙山神倒是深知他重孫的性子,又知自己好友十成十的肯定是怕自己怒火攻心,道境不穩下,所以才好言訴說。
但真實的情況,定然是自己的重孫又準備闖禍了!
不僅丢了最爲重要的法主之緣,也要斷送自身的生存根基!
畢竟等沒有了宅子,再欠下更多的賭債後,那真的是餘生都完了。
如果還有孩子,那孩子也要遭罪。
要知那賭坊既然敢開,敢下套,就不會給你講什麽道理,隻會父債子償,但也算是天經地義。
除非是生下來就不管,不受一點養育之恩中,那官府會出字據蓋印,免除所有的債務。
可生下來的恩,這還不還,就看這位孩子的意思了。
若是孩子願意,那就承負他父親的債務了。
吳朝律法,是講規矩,也是講事實根據與人性的,不會一錘頭敲死。
但就好在,趙家少爺雖然如今四十餘歲,卻倒是沒有孩子,也不會多連累無辜的人。
這是唯一一點讓趙山神高興卻又悲歎的。
悲歎是無後,高興是不多牽連新的生靈。
于是,趙山神想來想去,等初聞此消息的怒火差不多壓下一些後,倒是又皺眉不已。
河判官見此,是思考幾息,試探性的問道:“趙兄弟是想出山入世?”
“不瞞河兄..是有此意”趙山神大歎一聲,臉上又化爲了無奈的表情,“可是..我身爲山神..這..這又如何去辦?
是去入夢,還是出手制止?
不論是何作爲,我皆是幹擾了他的生平..
這..是否不妥?”
“趙兄弟怎麽死腦筋?”河判官看到趙山神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倒是搖搖頭道:“入夢後輩的事,其實我等神官也都做過。
于此這算不得什麽,你也不必這般畏首畏尾的約束,因爲這并無擾亂塵世,且在後人想來,也或許隻是恍然一夢而已。
但!”
河判官說到這裏,當看到趙山神有一絲絲意動的時候,又轉而潑上冷水道:“你感覺你入夢之後,你重孫會聽嗎?以他的心性,會信一個夢嗎?”
“這”趙山神一愣,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因爲河兄說的很對。
或許對于悟性高,心性好的後輩而言,這長輩托夢,或許是可以指點迷津,點醒幾十年來的種種不善,再引其向正。
但對于他那重孫來說,他仔細想想之後,覺得确實不可行。
若是行,在法主的緣去之時,他就會悟了。
可這不管也不行。
一時趙山神倒是尋尋覓覓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河判官想起一人,随即向着趙山神道:“我等神官插手凡塵,固然是不妥,但曾經也有一人,見過法主”
河判官說到這裏,是先向天際一禮。
趙山神聽到河判官提起法主,也是不問他言,而是趕忙收起心思,同樣一禮。
之後,等禮落。
河判官才繼續言道:“說來慚愧,我曾經身死異鄉時,曾在一處饅頭鋪用紙錢爲自己買貢品。
這般糊塗事,幸好未曾害了那位店家,亦幸得遇法主點醒。
而那位店家,我這位相識近百年的兄弟,如今尚在凡塵,也同有法主之緣。”
他說到這裏,看向略有所思的趙山神,“他如今尚在塵世,倒可以大刀闊斧的用凡塵之法,試着将趙兄弟的後輩點醒。
這總好過你我出手行之,更好過借外人之手。”
“多謝河兄!”趙山神聽到此話,是趕忙道謝,知道家醜不外揚的意思。
雖然已經揚很遠,可說到底,在外面道友的眼中,他趙山神還沒有去勸。
若是等别人再知道他去勸,還沒勸回來,那這身爲老家的吳朝,是一刻都不能待了。
他實在是丢不起那人了。
而河判官看到趙山神感激,卻是搖搖頭,亦是還了一禮。
因爲河判官想來想去,也是覺得他的這位重孫,是難以教好。
但難教是難教,這做歸做,是兩碼子事。
起碼他河判官是出力了,已經在不大規模違反規矩的情況下,盡力的匡扶好有晚輩。
而也在河判官念着事不宜遲的心思,又去往曾經的陵縣時。
此刻。
淩縣。
一處大宅院内。
河判官所言的那位店家,如今已經是白發蒼蒼的百歲老人。
可他的歲數雖然大,但身子骨卻非常硬朗。
平時幫着家裏後輩磨面,偶爾還挎着擔子,挑着馍馍,走街串巷的去賣。
并且在今日中午。
等家裏的饅頭做好之後,老店家依舊是熟練的挎上擔子,身手矯健的又出了門。
且像他這樣的矯健老者,吳朝境内也是非常多的。
而也在今日傍晚。
伴随着問好聲,閑聊聲,街道兩邊的小販叫賣。
老店家照例賣完了兩筐馍馍,又一邊挑着空簍子,一邊向着家裏回往的時候,發現前方街道上站着一人。
再等走近一瞧,老店家就露出了一口掉了三成的牙齒,向着河判官道:“大兄今日怎麽來了?”
他說着,又指了指空空的簍子,“今日馍馍賣完了,要不大兄跟我回家取點?而且咱們有兩年都未見了,正好喝幾杯。”
“前幾年司内有事。”河判官見到這種真心實意的好友,也是笑着上前,順手又取來老店家肩上的擔子,順勢背了起來。
老店家雖然不願,不想勞煩這位身爲鬼仙大人的兄長,可他小小一位凡人,又怎能抵得過河判官用法術攝物?
就這樣,兩人之後雖然還在一邊走着,一邊聊着,但卻成了老店家兩手空空的散步,河判官卻像是挑擔小厮。
可河判官,也不是真往他家中去的。
等路途走了一半,叙舊一些各自發生的事後。
河判官便問道:“趙家少爺一事,可有印象?”
“大兄之前說過..”老店家回憶好了一會,才點點頭,“記得記得。但關于大兄的事,我從未和他人言說,家人也未曾言。”
老店家說着,又好奇問道:“大兄是有事?”
“正是。”河判官點點頭,“且此人說來,也是和我等有些緣,所以我前幾年才會對你言告此事。”
河判官說到這裏,目露敬重的問道:“你可還記得曾經的..甯先生?”
“自然記得!”老店家咧嘴一笑,露出懷念的神色,“甯先生應該就是大兄所言的修煉中人吧?
而大兄雖然未曾再提起甯先生一事,但我又怎能忘卻?
若不是甯先生,小弟又怎能認識身爲陰司正神大兄?”
“你”河判官看到好友明顯是将法主當成普通的修煉者,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但随後,接着順着街道走了幾息,思索了幾息,河判官最後決定還是點破此事,便向着店家道:“這趙家公子的事,卻不是這位趙公子如何,亦不是此家如何,而是他如你我二人一般,有幸得青天之運!
于此,爲兄才對此事有念,想要勞煩兄弟去往趙家一行,設計讓其試着清醒。”
“這大兄你是說..甯先生?青天?!”老店家聽到這話卻一愣,但當結合大兄之前所言的甯先生,卻又有些恍惚的猜測。
“正是。”河判官默默點頭,卻又叮囑般的開口道:“甯先生之事,莫向他人言。而趙家公子一事,能否改運,這就不是你我能言談的了。
隻能說,我等心已至。
且想想辦法吧。”
“自然..”店家反應過來後連忙拱手,也知道這事情輕重,更知道‘老天爺’的事,是不能随便和無關的人亂言。
可也是想到這裏,想到老天爺。
老店家如今還有些暈乎乎的,但也知道爲何貴爲陰司正神的大兄,掌管十萬人生死錄的鬼仙大人,也不敢在這幾十年來随意提及甯先生!
畢竟,那是頭頂之上的衆生蒼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