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百萬裏外。
北州霍城的南邊。
如今已經是元嬰圓滿的小江神,此刻正在野外賞花的瞬間,卻忽然心有所感,把目光望向了東州的方向。
又在他的旁邊,是帶有肅殺之氣的南關少俠。
南關少俠如今亦是元嬰圓滿,且在法力波動上還明顯壓蓋了小江神一頭。
好似隻差一個時機,就能成功化神。
也像是南關少俠覺得自己距離真正的圓滿還差不少,所以才沒有急着去體悟化神之道。
但小江神卻知道,南關道兄是兩者皆有。
既能體悟化神,又不想過早化神,反而想再凝煉一些底蘊根基,打熬心境。
這樣一來,等化神之後的洞虛叩心一關,也會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老一輩的修士,大部分都是依照此法來修。
或者是元嬰圓滿時,又停頓了百十年後,再也壓不住的自然化神。
南關少俠,如今就是仿照此法。
而小江神與南關少俠是去年的時候在附近相遇,倒是這般雲遊似的聚在了一起,偶爾再論論道法。
或者說,是小江神去年也把西北方向給走完了一遍,繼而最近不知道要去哪裏以後,就一直在這方圓百裏内打轉。
但用小江神的話來說,那就是‘他感覺南關道友太孤獨了,所以想要陪一陪他’。
可實際上,南關少俠隻想一個人待着。
然而,就在此時。
随着小江神向東瞭望的時候,南關少俠卻沒有感知到任何‘心血來潮’的奇異。
但小江神的目光,又像是關注着吳朝的方向。
這事關自己家鄉,更像是自己不知道的事。
平常沉默的南關少俠,倒是難得的先開口問道:“陳兄弟,你感知到了什麽?是否是吳朝内出現了什麽事?”
“這個..”小江神的目光一直望着遠方,且又在心中盤算了一小會,最後才言道:“吳北紀在吳朝外的北六萬裏,而方道友的吳南紀在吳朝境内。
隻是如今兩本遊記的氣機,就像是你我二人一樣,在逐漸靠近了。”
小江神說到這裏,又覺得形容的不太準确,繼而改口道:“是吳南紀在向着吳北紀靠近,而吳北紀沒有動。
看樣子,是方道友要去尋找陳書生。
就像是我無聊的時候來找你玩一樣。”
“陳書生?”南關少俠疑惑,“這是他的道号?還是他的名就爲‘書生’二字?”
“不是。”小江神搖搖頭,“是好多好多年前,我見到他的時候,看到他歲數二十一二好像,且一身書院的學生打扮,好像還在縣裏學堂讀書,然後我就用了書生這個稱呼。
因爲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
就像是熊道兄叫我小江神一樣,熊道兄一開始也不知道我叫什麽,我未見到兄長之前,也沒有名字。”
“我了解了。”南關少俠點了點頭,是早已習慣了小江神這麽簡單通俗的話語。
而小江神看到南關少俠點頭以後就不再言說,看似對陳書生的事不感興趣,卻不由再次問道:“道兄爲何不問問陳書生的事情?難道就不好奇嗎?”
小江神說着,是一副明顯要說話的樣子,想要證明自己知道的很多。
“我爲何要好奇?”南關少俠卻是反問一句,又擡腳向着遠處的河邊走。
他覺得打聽别人,還不如多釣一會魚。
哪怕是陳書生同爲‘四紀道友’,但那也是陳書生的機緣,且二人也未見過。
這事不關己,也沒什麽好打聽的。
可要是說衡大俠的事,這同爲武者,又稱得上算是‘五十多年的好友’,再加上還有金丹圓滿的相見之約。
南關少俠倒是會多問問。
隻是這南關少俠這越發寡淡的心境,卻讓小江神異常難受。
一時有話說不出口的感覺,讓小江神急着圍繞南關少俠的左右轉圈,想聽到南關少俠詢問。
南關是壓根不管他,反而是從儲物内拿出了一根紫竹魚竿,又從河邊的泥土裏抽出一條肥美的土蟲。
再往河邊一坐,将土蟲朝魚鈎上一挂、一綁。
最後朝前伸手,再将面前擋着的小江神朝一旁推開。
呼—
魚線抛出,南關少俠就開始靜靜釣魚。
但小江神也不是那麽容易服輸,可也不搗亂,反而就坐在旁邊,靜靜的盯着南關少俠的側臉看。
這般被看了一會,又看了一條魚的功夫,再看了半個時辰,看了四個時辰,直到看了一天。
于是,在第二日的下午。
南關少俠最後一歎,将魚竿收起道:“那位陳書生,在下倒是感些興趣。好奇這位陳書生有什麽特别,才值得陳道友如此這般?
難道,他與我三人不一樣?還是天賦更爲高絕,已是化神?
或是入邪?”
“沒有入邪。”小江神搖搖頭,但聽到南關少俠終于詢問,卻也高興的說道:“他啊,他擁有吳北紀,天賦應該和我等三人差不多。但是我知道他不修道,這算不算和我等三人不同?”
“不修道?”南關少俠這次真的心裏一奇,又算了一下時間,才猛然問道:“那如今他已經将要八十高齡?”
“嗯嗯。”小江神點點頭,又當想起什麽後,随之一歎,“哪怕如今靈氣充裕,他陽壽也無多了。
且如今入道也已晚,看來隻能逝後轉魂修了。
尤其我也向先生說過陳書生的事情,先生說,他修不修都随他了。
而我覺得,等陳書生經曆了真正的生死恐怖之後,應該會轉魂修的。”
小江神說到這裏,還又高興道:“也幸好他沒有修道,陽壽與陰壽是分開的。就算是肉身衰老,但魂魄陰壽尚有百載。”
“也隻能這樣。”南關少俠又開始釣魚,“生死之間,會讓人看清楚不少事情。
也希望陳書生能以此入修途。”
“對,像我三人一樣。”小江神望着魚漂。
可随後,他又當想起什麽事情時,再次向着南關少俠問道:“對了!南關道兄,你一路北行,有什麽感悟嗎?
我轉了好久好久,轉了快六十年了,也不知道先生讓我尋找什麽。
但你這麽聰明,一定是知道的!”
“感悟?”南關少俠看了一眼小江神,随後就繼續釣魚。
隻是一眼,南關少俠就知道小江神的‘感悟’,就是深入凡塵,卻又不染凡塵。
且小江神也一直保持赤子之心,修得了元嬰。
這就是小江神的感悟,以及曆練的所有成果,或者說是與生俱來的赤子之心。
但身爲外人的南關少俠能感覺出來,可恰恰是身爲外人,卻又說不出來其中的道理,說不出小江神自身的感悟。
所以,還是不說了,讓小江神去想吧。
或許想着想着,走着走着,下次見面時,就是化神了。
隻是小江神不知道這些,反而當看到南關少俠不說以後,就又開始盯着南關少俠看了。
南關少俠又被看了一會,倒是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小江神的腦袋,随後就大笑着消失不見。
小江神看到南關走了,走之前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卻是生了一會悶氣。
要知道民間老人有說法,說本來就不聰明的人,當被拍腦袋以後會更傻的。
隻是小江神想着想着,當看到遠處飛來幾隻蝴蝶,卻又很快的把這事抛到一邊,随後就高興的追蝴蝶去了。
而也在小江神繼續雲遊,南關少俠依舊鎮守北荒的時候。
亦在今日傍晚。
早已來到嶺朝的方道士,今日在此朝地界尋了大半日,終于在一處山林内覺察到了與自身吳南紀相似的氣息。
隻是存放吳北紀的地方倒是比較随意。
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林中小院落,院子後方還有将近兩畝的田地。
一半種的是面麥與稻米,一半是幾種菜果。
此刻在院子内,還有一位滿頭白發的凡塵老者正在盛水洗菜。
又随着‘嘩啦啦’的水聲,有一條小溪是貫穿了田地,又順着院子邊。
這般林中溪水小院,自給自足的種菜做飯,倒也住的悠哉。
可是高空中的方道士卻沒有多在意老者,而是又向四周瞧了瞧。
因爲老者是沒有絲毫修爲的。
而在方道士想來,身爲‘四紀同門’,還是最早拿到遊記的‘陳師兄’。
那最少也得元嬰大成吧?
但當神識巡查了一圈,看到周圍沒有一位修士後。
方道士卻是心中驚異,又仔細看了看這位老者。
如今仔細一瞧,他卻看到老者身上是有淺淺的遊記氣息,也略有一種修道者的悠閑心境。
于是。
方道士也大緻想到了什麽,知曉了這位師兄好似并無修道之意。
可也因爲知曉吳北紀,定然也知曉修行之事。
方道士想了想,便也沒有隐瞞,就向着下方的院落中踏空行去。
也待距離院子越來越近,直到踏足院子内。
如今已是八十高齡的陳書生,才從洗菜中稍微反應過來,是知曉有人來了。
又當擡頭看到這位身穿道袍的道長,是忽然出現在自己院中的前方。
陳書生也沒有多問,更無什麽驚異,反而是身爲凡人,卻心平氣和的先是一禮道:“見過仙者。”
陳書生說着,是一副早已知天命的坦然。
亦是幾十年來的吳北紀之遊,讓他見過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也體驗過了無數的生老病死。
所以别說是一位騰雲的仙者來,就算是陰司來人,說他陽壽已盡,他也會坦然接受。
若是收書,也是應該的。
本就不是自己之物,卻持了幾十年歲月,他心中隻有感恩。
如今的陳書生和五十多年前的心境有天壤之别,對一切都充滿了随性。
也是這樣的性格,讓他沒有去府衙内任職,或者嘗試接替父親的官職,而是在三十年前,父母走後,他選擇了隐居山林。
之後每日,就是種菜燒飯,夜晚夢遊吳北紀。
這就是他幾十年來如一的生活,卻又在夜晚入夢時不一。
而方道士看到陳書生想要行禮,那是慌忙的上前幾步,将陳書生扶着。
要知道,這可是他的師兄!
那哪有讓師兄向師弟行禮的?
就算是師兄沒修爲,那也是師兄。
哪怕是師兄忽然打他,他也要靜聽教誨。
可恰恰也是師兄沒修爲,又看到師兄對修行中人果然知曉。
方道士思索了好幾息,便直接言告道:“師兄..你爲何不修道法?”
“師兄?”陳書生聽到這個詞,聽到仙人稱自己爲師兄,便随之問道:“敢問這位仙者,是..甯仙人之徒?”
“小道萬不敢以師徒自居。”方道士連忙否認,“你我二人隻是仙人的學生,而師兄得仙者遊記時早我數年。”
“這般..”陳書生沉默點頭,又問道:“是仙人要收回仙緣了嗎?”
“也不是。”方道士可不敢做主,隻是單純的道:“今日隻是師弟心中生奇,繼而來此看望師兄,但不知師兄爲何不修道法?”
“道法..”陳書生停頓了片刻,忽然說道:“我有意修道法,是爲了長生,爲了體悟更多的生平之事。
也無意修道法,是五十年來已經有了千萬生平,早已看透世事,早已無趣。
于此,我既有意,也無意。
一切都交于夢中的我,如若有意修道法,那便修了。
如若拒絕,那便再等下一次的夢中生平。”
陳書生說着,是一副随緣的樣子。
也知曉夢中的自己,才是潛意識中是否真的喜歡修道法的‘真實自己。’
但醒來的自己,難免會有雜心。
所以有雜心之下,此法,也不是他要的法。
而如今他要的法,所想的事,則是每日入夢,去體驗更多的生平。
陳書生不求法,是隻求心中所想。
與此同時,方道士猛然聽到陳師兄的言語,也忽然想到了五十多年前,自己與魂道兄築基的那一刻。
那一刻,不就是一切随法?一切求心?
如今卻又刻意的讓人求法。
這般言語,豈不是還不如築基前的自己?
一時間方道士感悟頗深,清心自己的道境,将一些細小的塵埃抹去。
此次一來,雖然沒有勸好師兄修道,但師兄的一言,卻讓自己的道心更加清明。
方道士想到這裏,就知道師兄的‘随心’的性格,是遠高于自己的。
隻是這性格,也隻是性格。
沒有任何境界,也沒有任何道術。
可無論如何。
方道士感悟之後,都是深深一禮。
陳書生卻是又如之前的方道士一樣,這次将方道士扶起。
待得扶起後。
陳書生還又笑着言道:“其實這些年來,我也遇到過山野精怪,若不是仙書護我,我怕是早已葬身妖腹。
亦在那時,才知曉了道法之重。”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方道士詢問,“如今嶺朝有三位金丹散修,其中一位還是我的學生,我也聽他說過,嶺朝四方有四位金丹圓滿的大山神鎮守四野。
他們前爲陰司府君,有無窮法力加身,亦有甯仙賜予生死之法的福報,道行皆有兩千載之上。
尋常金丹大妖,也萬萬不是大山神之敵。
按理來說,邪妖是踏足不了嶺朝之中。”
“此事我也聽說,但可能是時日比較早些。”陳書生仔細想了想,才回憶起來一些,“好像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方道士盤算了一下,也知曉那個時候正是五洲八荒合并之後,靈氣濃郁,繼而山野之中成精的妖物也比較多。
尤其像是自然成精的修士,其實也和無人教導‘道德’的人一樣。
因爲無約束下,無意識下,那肯定是要填飽肚子,或者說是常理之中的‘弱肉強食。’
所以精怪吃人一事,在那時候,倒也很正常。
也幸得陳師兄有吳北紀庇佑,不然這般身無道法,又身居山林,遲早會葬身妖腹,或是猛獸口中。
可既然是妖物吃人,還是想吃自己的師兄。
方道士還是關心的詢問道:“師兄,那妖物在何處?”
方道士說着,是一副師兄隻要指個方向,那他就會瞬間去往,然後将那妖物擒拿。
陳書生卻是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房屋内的一角,“他已經身在書界之中,又在十二年前,有陰司大人前來緝魂,我便将他交了出去。”
也當說到這裏。
陳書生還有些分心的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方道士。
如今已經是傍晚更深。
按照以往,他如今吃了一些飯菜後,就要入夢體驗新的生平,去看看另一種人生,去了解更多的人和事。
而方道士見此,也大緻猜到了陳師兄的心思,于是便笑着捧手道:“今日叨擾陳師兄了。”
“不敢不敢。”陳書生聽此一言,倒是慌忙擺手,覺得是自己心有雜念,才使得待客不周。
随即他就斷了入夢的心思,而是準備出院,爲方仙者買一些美酒招待。
這些年他偶爾也會出山林賣一些菜果,手裏有一些閑錢,足夠買一壺好酒。
方道士看到陳書生緻歉,卻是再三捧手還師弟之禮,是非常敬重這位‘同門師兄。’
哪怕這位師兄隻是凡人,但心境上是明顯高于他的,甚至高過了不少老一輩修士。
起碼方道士當知曉了修行一事後,是萬萬做不到和師兄一樣,立足‘仙門前’,卻又能做到随心而行。
随後,等謙讓的禮落。
方道士出了草屋,陳書生相送。
直到方道士當着陳書生的面,踏雲遠去時,陳書生也隻是露出羨慕神色,但依舊沒有什麽向往。
也待幾息後。
陳書生就整理了一下神情,今日不吃晚飯,回屋入夢去了。
可與此同時。
在二十裏外的夜色高空。
方道士最後回往一眼山中草屋,又看到自己故意施展術法,陳師兄還并無修道之意後,卻是連聲長歎。
隻是他也不再勸導這位師兄,而是徑直的回往了山下學堂。
誠如這位師兄所說,一切随心,一切随緣。
道不同,也莫要言說,以免擾人心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