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
文判便向着城外的陰司行去。
武判則是轉身帶起一陣陰煞之風,籠罩了唐文人的身側。
唐文人還沒從陰司的事情中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兩位判官飄走。
同時在離開這條街的最後一眼,他看到劉大人神色慌忙的從府邸内走出,向着遠處自己的屍體快步行去。
這應該是擔憂自己?
唐文人就這樣愣愣的看着一個方向,也是下意識的去看。
這也是他此刻剛接觸這天地神異,又被陰司與身死之事驚得心神都是恍的,整個腦海都是混沌的。
使得他就這樣發呆的望着。
又在他的前方。
兩位判官對視一眼,怕唐文人生出留存于世的執念,繼而一點他的身軀,将他給震暈了過去。
随後,武判提着唐文人的魂魄時,又忽然失笑的看向同行的文判,“若是尋常生人逝去,也不需要受這法令的鎮魂之法。
再等回到司内,你我将他喚醒後,怕是還要神海眩暈片刻。”
“是啊。”文判也是長歎,“但若是尋常生人,也不需要你我二人過來鎮壓。
但終歸是陰靈,不是尋常人。
陰靈若是有執念,再以此人的四成資質,還真會形成煞身,現身于世。
畢竟按甯道長未劃分新資質之前,這四成的資質,也算的上是八成之上的奇才之資了。”
“可如今隻能說是四成的上佳。”武判搖搖頭,“就算是如此,也遠勝咱們司内的所有道友。
興許隻有大揚城内的那位魂修道友,那位大揚府君的弟子,才能堪堪比上他一些。
按照沒重新劃分前,那位府君弟子是七成。
但對于我等五洲萬城而言,這就算不得好資質了。”
武判說到這裏,又看向了大揚城的方向,“最重要的還是悟性,聽說他如今已經是築基圓滿之境,且在學堂内講術?”
“我也有聽聞。”文判略微點頭,“這位道友得雲鶴仙者之法,百年内有望金丹成。”
文判說着,又心念一轉道:“你有沒有發現,自從小天地被甯道長幻化之後,我等修道越發簡單了?
尤其再經一年前的生死善果一事,我興許這一年内也有望築基圓滿。
但在十年前,我隻是剛入築基初期。
按理來說,我以香火判官位築基,比不得府君大人。
我要想修得築基圓滿,最少要五百年歲月。
可生死善果一事,卻添了我等判官整整五百年的道行,三百載壽命..”
“的确如此。”武判也心有同感道:“但我卻覺得,一切都是在甯道長出關之時,來到朝内之後,我等才不知不覺沾了甯道長的緣法。
之後生死一事,則是五洲各司也沾了道長的緣法。
可就算是沒有生死之事,我等修煉也要比其餘司内要快上不少。”
“正是這般。”文判鄭重點頭,卻又好奇道:“伱說,當時若是府君大人未去拜訪道長,道長又未來吳朝内,生死之法又未行,那我等如今是在何處?”
“那依舊是築基初期。”武判瞭望四周,“且還要每日巡查。
但如今有生死簿在司内掌管魂燈。
我等每日隻管靜下心修行即可。
就算是這陰靈一事,百年來也不過百回而已,再算上司内其餘道友,我等百年也隻需出行幾回而已。
且今日有灰狼道友來信,讓你我收了這陰靈之後,你我往後幾年又可以靜心修行了,再有事就是其餘道友了。”
“極是極是。”文判點頭,又看向了這暈倒的唐文人,“要不是灰狼道友經道長之命來陰司通知我等。
我等還不知咱們城裏有一位身具陰靈的小道友。”
“未死之前,誰也看不出來。”武判晃了晃唐文人,“或許也隻有道長與元嬰真人,這般修得神魂圓滿的前輩,才能從未死之人身上,看出他神魂之基。”
“神魂一境卻是玄妙..”文判看向吳江,“要知當初距離金丹隻差一步的江神大人,皆因神魂受了片些損傷,都耽擱了數百年的道行。”
文判說到這裏,看到武判還在晃着唐文人,像是晃着玩一樣,頓時無奈道:“别晃了,灰狼道友說此人先歸我司内,讓我等先教他修行,這算是道友了。
等一會回到司内後,我先去取陰靈石,養他魂魄。
你先送他去陰城,還有,在路上的時候就莫要打趣與吓唬他了。”
“好。”武判收手,随後又聊起了修煉上的問題。
就這般,兩位判官一邊聊着,一邊向着前方城外行去的時候,也渾然不在乎因爲唐文人的身死,繼而亂成一團的後方街道。
可是一開始,他們剛成爲神官的時候,當看到這些生死離别,不僅心有感悟,甚至有心動用術法,讓即将死去的人回光返照片刻,讓他們撐到想見的後輩趕來,圓一下他們心願。
哪怕如今在職責之内也會如此。
但他們會是會,隻是在心境上是完全淡了,不會被悲傷的氣氛所染。
畢竟兩位判官成神位二百餘年,已經經曆了不知多次這樣的事情。
而不同于兩位判官的平靜。
此刻在主簿府外的街道上
劉大人正愣愣的望着唐文人的屍體。
主簿府内的醫吏也正在探查唐文人的脈搏,又不時翻開他的眼皮,觀察他的瞳孔。
隻可惜生機已去,瞳孔渾然沒有焦點,手腕上也沒有絲毫脈搏。
“大人..”醫吏又檢查幾息後,就起身向着旁邊的劉大人道:“唐文吏走了”
“唉”劉大人一歎,心裏是萬分痛惜。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奇謀之士,更是能解仙神秘法的奇人,卻沒想早早逝去。
若不是如此。
自己還想帶他去曆城那邊,引薦自己的義父與老師。
相信以唐文吏之才,自己義父與老師也是喜歡的。
更甚至,劉大人還想着自己将來有幸進入朝堂後,身處京城,肯定會遇到各種明争暗鬥。
若是有唐文吏在身邊,那或許很多事情都能化險爲夷。
可惜
劉大人又是一歎,又看了看唐文吏口鼻間的血迹。
旁邊醫吏見了,也大緻說了,唐文吏體弱且最近操勞過度,是如今猝死的原因所在。
而醫吏之所以知曉這麽清楚,是因爲唐文人經常找他去拿藥,但又不讓他給大人說。
且這事,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單純體虛。
醫吏也就賣這位劉大人身邊紅人一個面子,繼而始終沒說,但誰曾想最後累死了人?
聽到這些話。
劉大人此刻也知道唐文吏說的小病小事,是騙他的。
要是早知如此,東邊的事就不讓唐文吏管了。
讓他好好休息就是了。
這可倒好。
這一騙,是騙到他了,但誰知是要了自身的命。
“接回府吧..”劉大人搖搖頭,想罵醫吏幾句,但心情複雜之下也沒罵,隻是一邊讓府中護衛疏散附近圍來的百姓,一邊讓人把唐文吏的屍體擡進府裏。
唐文吏沒親人,那自己就代爲守夜與送葬吧。
也算是唐文吏半年來爲自己做了不少,那自己也該爲唐文吏做點事。
隻是這事卻不是好事。
而也在劉大人絲毫不怕什麽晦氣,反而像是長輩一樣,細心爲唐文人擦拭身體,整理衣物的時候。
在陰司内。
兩位判官沒帶暈倒的唐文人去往正堂審訊,也沒有帶去正殿,反而是帶到了桂木這邊,又爲他做了一個靈牌。
這靈牌,是陰靈牌,專門管逝者‘陰壽’。
存放的位置在正殿後的下方。
且數量遠遠要比陽壽靈牌要多。
因爲五洲的靈氣濃厚,在靈氣的滋養下,使得大部分‘魂魄’的壽命普遍都在二百一十歲左右。
像是一位八十歲的老者逝去,那還有一百三十年陰壽能活。
若是十歲逝去,則是二百陰壽。
而五洲上的衆生,不算戰亂,不算疾病與任何意外,那陽壽是普遍在八十左右。
所以陰壽遠高于陽壽之下,再加上一些疾病與意外,過早逝去。
這使得陰司内的陰魂,是遠遠超過陽間生人的數量。
尤其是戰亂時,數量更是數十倍。
也幸好各個司内的‘陰城’,都堪比各自地界的大小,不然是住不下的。
且随着時間的推演,陰司每年擴大,陰城自然也是被陰差與逝後之人一同擴建。
如今。
武判正是帶着唐文人前往陰城,文判則是拿陰靈石去了。
但恰巧就是文判離開,目前又離陰城有五百多裏路。
武判閑的無事,趕路又久,便用術法喚醒了被他提着的唐文人,準備和這位小道友聊一聊。
隻是唐文人剛睜開眼睛,當看到這天地一片昏沉,又看到四周盤旋着一陣陣黑風之後,卻是吓得想要後退。
同時他也想起來自己已經身死,那麽這恐怖的黑風天地,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陰司幽冥!
可也是這一動,他發現自己的‘頭’很暈,并且自己後背衣物正在被一股力拽着,讓自己腳步浮空。
特别是自己以往這件薄衫還未被拽破?
自己這衣物什麽時候這麽結實了?
再忍着頭暈,低頭望了望,他卻看到自己這衣物是一件說不上來的黑布,色澤和旁邊的黑風一樣,而不是自己平常穿的那件薄衫。
“這是陰衣。”武判這時開口,将唐文人吓了一跳,“萬物有恥,逝後皆有陰衣顯化。”
‘陰衣..’唐文人經過這一吓,又感受着腦袋的暈眩後,也不敢說話了,就這樣默默的被武判提着走。
他如今隻剩對未知的恐懼。
武判看到唐文人有些懼怕,則是想着往後皆是道友,于是也放下了尋常的威嚴,稍微解釋道:“尋常人魂壽有二百二十載。陽壽,也隻不過是其中一段歲月而已。”
武判說着,大緻把陰陽之壽和唐文人講明了一下。
唐文人聽着聽着,雖然還想念那陽間,但心裏也漸漸平複下來。
因爲這好像是另一種‘生’?
并且自己還有一百多年的壽命?
雖然這百年都好像要在這黑壓壓的天地裏待着,但好歹也是活着。
這一平複,心情一好,唐文人就開始打量周圍了。
這一看,他就先發現武判大人這‘走’,實則是一步十餘丈遠的‘躍’。
在這般急速之下,他好奇的打量四周,還看到無數的鬼火飄蕩在昏暗的天地間。
在火光的陰森映照下,遠方還傳來隐隐約約的慘叫聲。
武判看到唐文人好奇,于是也稍微偏轉了一下方向,朝那裏靠近了一些。
一時間唐文人就看到那裏有一片充滿刑具的牢獄。
有不少人在受着油鍋、刀剮、火燒,抽魂的駭人極刑!
尋常人隻要受一種,怕是都難活。
但這裏的犯人受完刑後,身體卻會詭異的恢複。
恢複之後,又是一輪極刑加身。
這些慘叫,就是這些受刑者發出來的。
唐文人看到這些,是心裏直打擺子,怕自己也會受此極刑。
武判看到唐文人心态又不穩之後,則是稍微解釋了一下何爲善各有報,但沒細說陰司的事。
之後,武判又簡單說了‘練氣與築基’的境界,目的就是讓唐文人早些接受修行一事,然後開始踏入修行,莫要浪費這身資質。
隻不過資質這事,武判沒有說,以免讓這位小道友自傲。
當然,這資質也隻是單純的指‘四成陰靈’。
對于所謂的聰明。
武判沒什麽好奇,覺得這不算天賦,甚至感覺很平常。
因爲當自身踏入修行之後,一樣是神魂清明,不僅會過目不忘,更能看物看本質。
但衆道友都不傻,沒人會像唐文人一樣去看甯道長的法,想借甯道長的緣。
而唐文人不知道這些,反而當聽到築基一事後,不由好奇問道:“大人,在下自認有些許才學..就不知..能否踏入修行?之後又能否踏入大人所言的陰煞築基?這些是否能反推?”
“我知道你經常被人誇聰明,也聽灰道友說起你的反推一事。”武判搖搖頭,“但聰明不等于悟性。
因爲,悟,是解天地之道。
你那反推的聰明,隻是凡塵說法,而在修行界内則稱之爲‘神清演算’。”
“何爲神清?這也能修煉嗎?”唐文人好奇。
這天生的聰明也能修煉?
“我已修得神清。”武判簡約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尋常所言的過目不忘,對我而言也隻是等閑。”
“大人威武!”唐文人是驚歎的抱拳一禮,又更好奇道:“那大人,神清是不是很難修煉?是否司内隻有大人這般築基高人才能習會?”
他說到築基二字時,露出向往與崇敬之色,同時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像是大人所言的修行界,十人之中,有幾位前輩能習得神清演算?”
唐文人言說間,是一副好奇一切的樣子。
但實則他是想知道‘幾成’人修成,繼而大緻反推出陰司内有多少位築基高人。
如果大人說十中有一,司内有一者習會。
那麽陰司内應該是十位大人。
如果十中有二,司内一。
那就是大約二十位大人。
以此類推。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知道自己之前所猜想的那位‘上天’是誰?
隻是他此刻不敢去想,反而隻敢旁聽側擊的問,想一步一步的側擊間,聽這位大人言說。
而武判聽到唐文人詢問,也是毫無隐瞞道:“若是單指此術,我司神官皆是神清之人,也即爲你所言的聰明。
且這般數算之術,也遠遠勝于你。
所以,你那個聰明,不算是聰明。”
武判說到這裏,當看到唐文人‘雖然恭敬,但不是很信’的神色以後,又環視周圍一圈,舉出一個例子道:
“你有多聰明?能算的十人,還是百人?千人?
若是将千人領至你面前,再讓他們訴說各自生平事迹,你能把所有人的緣法算清嗎?
能算出相互之間的牽連嗎?”
“這怎麽可能算清?”唐文人搖搖頭,直接否認。
因爲算完這個人的一生後,萬一另一人和他有聯系,有沖突,那還要添加進去。
等添進去後,忽然第三人又出來,說第二人打了第一人。
第二人又否認,第一人也不認。
那誰說謊了?
萬一還有第四者,第四人又說第一人說謊,且有和第二個人有交際,有金銀來往。
這一聽,關系錯綜複雜,這般穿來穿去,然後再有更多的人進來,又摻和到别人的事迹裏。
之後,這些事,這些人,都要一個個去判别,反推出誰在說謊,誰又是不得已而爲之。
就算是全用刑,直接全部審問出實話來。
那也得整合一個人的所有平生,無數與他牽絆的人,還有無數所牽連的事。
最終,這罪怎麽判,那賞怎麽給。
唐文人單想想,就感覺繁瑣無比,不是一時半會能算得清。
要知道一個正常人的一生中,不可能一個人都不接觸,一件事都不做。
隻要做了,那就有相關牽連。
這般還隻是一人的生平事迹。
等寫到另一人,那又是另一種複雜的生平事迹。
唐文人想到這裏,是感歎一聲道:“大人,像這般繁瑣事迹,司内應該有萬餘位築基大人整理吧?”
“萬人?”武判看到唐文人苦惱的樣子,卻笑道:“我司一府君,三十六位判官,一千二百一十二位陰差,就能管理這梁城上下數千萬生人,以及十萬萬的逝者。
尤其每年年關前,我等判官将每年逝去之人的陰薄歸整之後,可都是由府君獨自審理。
一年,陰城、陽間、少說有數十萬人逝去。
這般,城隍大人還隻是築基而已。”
“築基都有這般?”唐文人更加驚奇,但心中也知曉了神官人數。
可之後,他又失落道:“本以爲我能解河神大人之題,就屬于修行中的數算之術,沒想到萬萬比不得大人
我那般聰明,的确爲小聰明”
“其實真正說來,你這小聰明也算不得。”武判看到小道友這般失落以後,卻沒有寬慰。
相反,當這小道友說起河神的解題,這件事關甯道長的事時。
武判是鄭重的向遠處一抱拳,随後才言道:“真正的大術是天地之法。
在你解題前。
不,或者言,在甯仙出題前,在你出生前,甯仙就已經算到了你會解此題,且算到了你解題後的所有變數,且算到了你我的談話,更知你我所想。
這法,就是天地大術!”
武判說着,不管唐文人的驚恐,又繼續言道:“而我所言,你這般小聰明之所以算不得術法,是因爲五洲修行界内的衆位道友,入築基的道友,雖然無甯仙之法,但依舊懂數算之道,更出塵入塵,甚懂人心。
所以我等修士論道交談,也喜歡不遮不掩。
因爲聰明的人不一定入道,但入道築基的道友必然神清。
至于算計,就免了吧。
在修行界莫要算計,在同行的道友面前更莫要耍聰明。
你覺得是同行的道友看不出來,實則是同行道友不想過多理睬與你。
畢竟我等修士參悟的是天地萬道,怎麽會看不出一個小小的陰謀詭計?
除非是這位道友甘願受騙,想斷了你這段交情。”
言落。
武判又點明道:“你這般再三反問我,又激将我,就是想知我司神官幾何,亦想打聽甯仙之事,此事在修行界并不是秘聞,你今後翻閱五洲錄即可知曉,并且你問其餘道友,其餘道友隻要知曉,也會直言。
哪怕你問的是哪位道友的秘法,那位道友也會直言不諱。
但你今後若想問時,卻不能像今日這般旁敲側擊,不然隻會得罪于人。
而我之所以能看清你旁敲側擊的一事,也不是我用神清之術去算的。
因爲我雖然入道晚,但我也活了二百七十八年,見王朝兩番覆滅,見戰亂時謀才輩出,比你聰明的人,我都不知見了凡幾。
莫說修行者的其餘道友,衆多前輩,道齡五百年者萬萬之數。
我這般二百年歲月,在諸位前輩眼裏,也隻是小小晚輩而已,更算不得聰明。”
武判說到這裏,看向愣住的唐文人,“你是否明白,你那小聰明,你那年齡,你那一生經曆,對于任何一位築基修士來說,都隻是牙牙學語。”
“多謝大人教誨!”唐文人慌忙緻歉,臉上全是被人看穿的尴尬之色。
他真沒想到所謂修士,竟然各個都是絕頂聰明之人?
看來那‘悟性’一說,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簡單了。
但亦在今日,唐文人此刻被武判一點,倒也多了謙虛之心。
而武判看到唐文人此刻沒有絲毫傲氣之後,也是欣慰的點了點頭,“今日就算是我不點醒你,其餘道友也會點醒你的。
但若要碰到無邊之海的修士,這說法不一定這般溫和。”
武判說到這裏,也停下了腳步,指向了遠方和陽間一般無二的一座城池。
地方到了。
同時唐文人順着武判所指望去,看到城外還有不少與自己一樣的透明陰魂在散步閑聊。
若不是這天地一片昏沉,他們此刻悠閑的樣子,真仿佛是在陽間裏踏青一樣。
“惡者在北地刑獄,善者在南地陰城。”武判這時也解釋道:“此城共有十九座,而你喜歡哪座城,城裏隻要有空院子,那選一處喜歡的院子住下。”
武判說着,又指了指遠方城内的西南角,“第一城内的西南角,有一七層樓閣名爲‘梁樓’,樓内有兩位陰煞築基的道友,他們會爲你挑選術法。
且在修煉上有不懂時,可以去請教他們,亦可以來問我。
如今你先去吧,等會李文判來至,會給你帶來陰靈石,之後專心修煉即可。”
武判說到這裏,笑着一抱拳,“先恭賀唐道友踏入修行,今後在修行路上,可莫要再耍聰明了。
尤其是無邊之海的修士,他們可不是我等這般,是和氣說話之人。”
話落,武判不等唐文人還禮,也不等唐文人詢問何爲無邊之海,就轉身離去了。
唐文人是還禮的動作愣住,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望向了遠處的城池。
也是看到類似梁城的城池。
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死之後,也不知陽間如何了。
如果有可能,他還能回去嗎?
此刻唐文人真的想和劉大人解釋一番,自己不是故意猝死到他家府邸外的,不是故意給大人添晦氣。
而也在唐文人向着前方城内走去,開始踏入修行界的時候。
随着時間過去。
在三日後的早晨。
飛升之地。
甯郃和西周等人一同回來了,準備按當日所言,要把那‘數百年來,一人化十人’的戲譜交給孟班主。
如今來小島,也隻是順路瞧瞧,看看恒宗主的宗門建的如何了。
隻是此時一來至小島的東邊。
甯郃等人卻看到恒宗主正和十多位道友一同打坐盤膝。
其中不僅有無邊之海的李宗主,還有另外兩位元嬰真人。
“見過甯仙!”衆修士見到甯仙與另外五位仙者來至後,也是起身行禮。
相互見禮一番。
西周還禮後就直接詢問道:“諸位道友是在幫恒道友建宗?”
“正是。”
衆人點頭,随後也大緻說了一下。
其中李宗主是閑的無事,反正回去也是在海裏砍妖,不如換種感覺,在小靈界裏砍樹挖坑。
剩下的衆人,是聽島上值守的弟子說‘恒宗主正在建宗’,繼而從各自的小天地内出來幫忙。
反正在各自天地内也是無事,還不如衆道友聚在一起邊閑聊,邊布陣。
這一聚,就是十多人一邊喝茶下棋,一邊看着李宗主挖坑砍樹。
畢竟李宗主一人把活都包了,其劍氣縱橫三千裏,滿天盡是殺機,沒有一處能落腳的地方。
他們也隻能避其鋒芒,在外圍喝茶下棋了。
并且清理完山石,開鑿完一些山府,他們也合力将宗門的遮掩大陣布置好了,籠罩了興山方圓兩千裏。
剩下的就是布靈陣,以及建宗之事。
而他們說完這些,則是好奇幾位仙者爲何又回來了?
難道是小天地有事?
否則還未到明年夏至,幾位仙者怎麽會一同過來?
面對衆人的疑問神色。
西周則是直接從儲物内拿出了戲譜,“前幾日去中州客城一行,我等幾人琢磨出來一個有趣的事。
之後用玄道友的自傳,編了一個戲譜,想着來北河找一個戲班唱一唱。”
西周說着,就把戲譜攤開,“在來北河的路上,定的是今年年底唱,就不知那孟班主能不能在年底前唱熟。
若是能唱熟。
那等入冬觀禮完恒宗主的開宗一事後,我等一衆正好在北河包個大酒樓,一起過年,一起聽戲。
這,豈不美哉?”
言落。
西周望向衆人,想知諸位道友的意思。
同時,衆人還沒看戲譜,單聽着一同過年,一同喝酒,一同聽戲,就感覺這定然熱鬧。
此刻,再仔細觀看這戲譜。
雖然他們之前在凡塵裏也有一些小故事,被說書先生講成故事,被戲班演成戲。
但從未有像玄門主這般專程編個戲譜。
那這過年時肯定要去瞧瞧了。
如果那孟班主演的好,這戲看起來也有趣。
他們也準備各自寫些自身的故事,讓那位孟班主去演一演。
明年若是再聚,說不定就能看到他們的戲了。
于是,衆人是贊成的。
且在衆人說着這戲的時候。
與此同時。
北河城内。
城南大街上。
正有一位身穿短衫的漢子,背着雙手在街上悠閑的亂逛。
附近認識漢子的人,是喊了一聲“诶?孟老頭,今日不看着徒弟練功了?”
短衫漢子聽見,是擺擺手,也不理會。
而這漢子正是戲班裏的‘孟班主’,也是别人口中的孟老頭。
隻是孟班主今年隻有四十一,身材也算是壯碩。
看上去怎麽都不顯老。
但或許長年演的都是老角,他此刻行走間,也給人一種隐約的老氣橫秋之感。
久而久之,這孟班頭就被熟人笑話爲孟老頭了。
同樣,孟班頭此刻走在街上,聽到這稱呼也不生氣。
反而像是聽多了以後,他如今也經常習慣性的雙手放在背後,又稍微探着腰,真活成小老頭了。
隻是,這也是逗相熟人的一樂。
平常在班子裏,孟班主雖然還是背着雙手的,但卻是挺直腰杆,樣子很威嚴的。
這使得在今日上午。
孟家班的大院子内。
後院中。
正在拉身子柔韌的衆弟子,當看到威嚴的班主從院外走進,那是一溜煙的起身,又直挺挺的站好。
孟班主看着二十九名年齡不一的弟子,心中是暗自點頭。
但他神色上是威嚴道:“那場将軍戲練的如何了?
這幾日是否下功夫了?
八日後要在和豐樓内演,有城裏的好幾位大掌櫃看,可别給我搞砸了!
若是沒好好下功夫練,就提前和我說一聲,我好換人。
如今向我說,也不會有任何事。”
“師父放心!”衆弟子一同應聲,氣勢磅礴。
若是再給一副甲胄,真像是軍營裏的将士一樣。
孟班主則是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衆弟子中的一位少年。
少年面善,好似天生臉上帶笑。
要測,就先從他來。
孟班心中想着,是再次掃過衆弟子一圈,忽然拉着嗓子,高喊一句道:“主公有令!北河先鋒将何在?”
“末将在此!”少年忽然應聲,大步出列,神色霎時威風凜凜,瞬間就入了戲。
孟班主卻沒有看他,又喊道:“鳴鼓!”
‘嗒’又有兩位少年出列,分站先鋒将的身後兩邊,兩條胳膊曲臂前伸,作勢擂鼓模樣。
孟班主心下暗自點頭,再次望向一衆弟子,“敵陣前有一九尺将軍,手持開山大刀,高喊道‘那白面小将何在?’”
“逆賊受死!”一位十歲孩童高應一聲,又雙手撐着地面,連打三個跟頭後,最後一躍站在了幾位師兄旁邊,身子非常穩。
孟班主心裏再點頭,又點将道:“那手持開山大刀的将軍何在?”
“在!”
一位十四歲少年亦是打了一個空翻,要站于衆人面前,可是落地時卻打了一個踉跄,堪堪站穩。
‘噗’衆弟子暗自憋笑。
少年卻是低着頭,不敢收話,身上的将軍氣也一下子散了。
孟班主搖搖頭,也沒動怒,更沒有像尋常戲班子裏抽鞭子,反而平聲詢問道:“我心疼你自小跟着我學藝八年,哪怕戲在即,也許你上月回家探親。
這一走是大半月,今日才回來。
看來,你回家的這些時日,是練都沒練?把功夫也落下了?”
孟班主說着,還看了看他微微隆起的肚子,“瞧,這位小爺兒回家潇灑了一圈,還把膘也養出來了?
我想問問,你這是要兩軍陣前大戰白面小将?
還是要演大員外娶親啊?”
“大員外哈哈”衆弟子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這位弟子是撓了撓頭,想狡辯,但膘和身手生疏是有目共睹,于是隻敢請罪道:“師父..我娘看我平常練功苦,然後看我回來這雞鴨不斷..之後這..”
“之後你就遵令了。”孟班主再一搖頭,話語中也沒什麽生氣,但卻滿是歎息,“這平日裏下功夫,就和人平日裏說話一樣。
一月不說話,這再一開口,說話都不利索。
這功夫幾日不練,功夫也自然都生疏了。
你看那些江湖俠客,每日都是刀劍武的陣陣生風。
你真讓他們幾月不動手,不練功。
怕是尋常毛賊趁他們不備,都能将他們一刀枭首!
而他們是行走江湖,怕功夫淺了沒命,那不管在哪裏待着,哪怕是自己家裏,都不敢落下武功。
但咱們是唱戲,不會要命,這回到家裏後,娘親把香噴噴的大雞腿一拿,這肯定是不急不慌的先吃幾頓飽飯再說。”
孟班主說到這裏,望向神色愧疚的弟子,“我不怪你,因爲你功夫不是給爲師練的,你練不好,爲師還能讓你師兄弟頂上。
他們都盼着上台。
但你自己把自己放下了,那你想過今後要如何吃飯嗎?想過其他門路嗎?
如果沒,還沒找到更合适你的門路。
那就先把爲師教的小把戲重新撿起來,莫要再放下了。”
“師父..”弟子聽到班主這般,一時掉了眼淚。
孟班主看到,卻是忽然笑道:“老子是讓你演威風凜凜的将軍戲,不是讓你演兒女扭捏樣的哭戲。
你可倒好,功夫落下了不說,這戲還換了?”
“哈哈哈”衆弟子聽到班主打趣,又是忍不住一笑。
可也是師兄弟一笑,這弟子也正了正神色,準備這幾日把功夫練回來。
這底子是有的,荒廢又不是太久。
孟班主看到弟子心态恢複好,也是點點頭,讓他們接着練。
他則是拉了一張闆凳,坐在了院中的一顆大樹旁,不時指點一下。
這般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幾位弟子也跑到旁邊的院裏去做飯。
剩下的弟子聞着之後傳來的飯香,是依舊忍着饑餓在練,或者對練戲曲。
可也在這時。
前院值守的弟子,忽然喊了一句,“師父,有六位貴客找您!”
‘來買賣了?’孟班主聽到這話,也立馬起身過去。
同時,在前院的小廳内。
甯郃與雲鶴等人也來到了這孟家戲班。
隻是西周到了這裏,卻忽然一改之前的樣子,反而像是大老财一樣。
看來西周平常在這裏,是一副大員外的樣子。
又在前院門口。
孟班主當看到是西周這位大财主過來,頓時遠遠就喊道:“哎呦!周大掌櫃!您怎麽來了?我這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孟班主先是捧手,等走近,又看了看甯郃等人,當發現甯郃等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普通的随行之人後,頓時好奇問道:“您和這幾位掌櫃是來瞧戲,還是?”
“不是看戲,是有一個戲。”西周把戲譜直接遞給孟班主,“瞧瞧。”
孟班主望去,看到戲名爲《年》,沒聽說過。
“新戲?”孟班主詢問,把戲譜翻開。
“正是。”西周拍了拍孟班主的肩膀,“孟老頭,這戲可是有名堂,你可得給我演好了,年底我要帶一幫兄弟來看,還要包城裏最大的酒樓!”
‘最大的酒樓?!’孟班主一聽這話,是一邊盤算着抽成,一邊不耽誤的看着戲譜。
這一瞧,發現這戲有點意思,竟然是‘神仙戲?’
并且裏面描寫的對話,還有景象,都給人一種給自然的感覺,好像親身經曆一樣?
孟班主唱戲一輩子,倒是很少見這樣的自然戲本,上好的戲本。
甯郃與雲鶴等人則是坐在了旁邊的闆凳上,打量着這孟家戲班。
再瞧瞧後院裏看到師父離開,繼而直接開飯的一衆少年。
這戲班的氣氛确實不錯。
‘這班子有趣’雲鶴也向着衆人傳音,他是挺喜歡這平靜氣氛,感覺這戲班子像是一個家一樣。
班主就像是他們的父親。
單感知這氣氛,就能感知出來這股溫馨。
甯郃等人也是點頭。
随後,不過片刻。
孟班主看完戲之後,卻是有些爲難道:“周掌櫃,幾大位掌櫃。
您這戲不難,但也難。
這不難,是戲裏沒武戲,不需要過硬的功夫。
難,是怎麽把這位‘仙’的神态演出來。
周掌櫃也知道,我這班裏都是演将軍戲的,您讓我演仙這..”
“試試。”西周是不由分說,“這譜子是新的,也不收你錢,隻要你演好就行,這譜子就送給你。”
西周說着,又拿出五金,交到了忽然愣住的孟班主手裏,“定戲錢!”
“這”孟班主想推,但不舍得。
西周則是看向了甯道友等人,示意“走吧?”
甯郃等人也沒有多言,向着苦惱的孟班主告辭。
直到從前院離開,孟班主也沒用他那大嗓門喊“留步”,那就是應了下來。
同樣,等甯郃等人走了以後。
孟班主琢磨來,琢磨去,決定等過幾日演完那将軍戲後,就專門挑幾位年齡較小,氣質還未定的弟子來試試。
不爲這金子,也得爲這麽好的劇本。
若是讓其他班子來演,那就悔恨莫及了。
尤其那位周掌櫃更是位出手遼闊的大财主!
想必跟他來的幾位掌櫃,以及過年時的那些什麽兄弟,定然也是非富即貴之人!
這得好好把握,說不定能赢不少賞錢。
孟班主心裏想着,還以爲是過年圖個喜慶,繼而周掌櫃叫了一幫大小掌櫃。
但他卻不知道這一場戲,來看的是五洲衆仙。
如若演的好,諸位界主也想把各自有趣的經曆寫成曲譜,交由這位孟班主的孟家班來演。
而在孟班主琢磨這戲的時候。
梁城外。
吳朝行三日下葬。
今日黃昏。
劉大人葬了唐文人之後,雖然心下無限可惜,但念的正事,亦開始着手運河一事,準備和知府大人商讨,從工曹令那裏,拿半城的梁城運河之事。
稅收的事情,則是完全交給良文吏。
同樣。
良文吏接到劉大人分下的所有攤子後,一時忙不過來全城的商賈稅收,又念的張護衛辦事利索,又掌管行商會多年,于是就将更多縣裏的跑商外事全權交于。
反正這事不是官府的事。
但也讓張護衛一時間更加忙于應酬。
這般整個梁城一忙活起來。
不知不覺。
夏去冬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