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在方道士與魂修向東行的時候。
在吳南紀内的書界中。
不同于外界的嚴寒。
此刻書界内鳥語花香,正逢初春。
隻是在梁城外的官道上,如今的邪妖蒼鷹睜開眼睛,當看到自己站在城外,又看到這熟悉的一幕後,卻是心下怒火中燒。
“不知前輩這般爲難我一小小妖修,到底是何用意?”
他環顧四周,朝着遠處天空大喊。
隻是話語中看似是憤怒,實則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恐懼。
因爲他此刻的所在之地與雙眼所看的這一切,這熟悉的開頭一幕,他隐約記得自己已經經曆了不下百次。
可每次都這般循環,好似一直都打不破。
隻要他在這個怪異的小天地内身死,就會回到這個原點,回到這個初春季節的梁城外。
且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最多再有百息,前方的梁城陰司内就會來人,把自己押入陰司。
之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失去全部記憶,然後融入這怪異的世界,直到身死回到原點。
也隻有回到原點的這一刻,他才有二百息的神魂清明,能回想起之前的模糊事迹。
他這般想着,也沒有試着逃,反而坐在地上等待陰司的到來。
皆因他嘗試過不少次,每次都逃不開那陰司的追捕。
并且逃的話,刑還會加重。
特别是這個詭異的小天地中一切都那麽真實,他可不想受那逃跑後的魚鱗剮刑。
神魂被淩遲的滋味,他不想再嘗試第二遍。
也在他等待間。
果不其然,百息過後,他就看到前方城外行來一位面色嚴肅的武判。
這武判手持法令枷鎖,境界爲築基圓滿,一身術法深不可測。
隻要他敢跑,那枷鎖就會頃刻間扣在他的身上。
同時,武判來至蒼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便直言道:“我觀你血煞遍布,是你跟我去司内,還是讓我動手?”
蒼鷹不多言,直接自封法力,跟着武判前去陰司。
這樣也能省下被抽去靈海之苦。
下一刻。
蒼鷹就被綁在了一口油鍋前。
再望着鍋中的沸騰黑油。
蒼鷹把眼睛一閉,知道自己隻要一進這油鍋,就會忘記自己身在一個虛幻的小天地。
但相較于百日的神魂魚鱗剮,這短短幾息的油鍋烹炸算是好的了。
武判看到蒼鷹不反抗,也沒有多言,就一把将他按進油鍋内。
下一刻伴随着‘噼啪’的悶響聲中,蒼鷹感受着這真實的痛覺,皮肉被翻炸的灼燒撕裂感,頓時也痛呼出聲。
黑油又倒灌在他的口中,讓他不多時就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
他就發現自己如今正在一處陰司牢獄内。
這牢獄和人間的衙門地牢相似,但周圍卻沒有巡邏的差役獄卒,反而是一條條泛着灰光的鏈鎖。
這鏈鎖封着了所有牢門,又深紮于地底。
這裏是一處陰煞封靈大陣。
蒼鷹看到這一幕時,也忘了自己是外朝之士,更忘記了自己身處書界,反而隻記得自己是來往梁城時不慎,于是被陰司抓到了。
也在他回憶過往的時候。
四周的牢房内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蒼鷹借着空中飄蕩的陰火望去,看到牢内有皮開肉綻的人族修士,亦有斷去四肢的魂修。
自己則是被煞油燒去了肉身。
但又朝左前方望去,在這側牢道的盡頭,自己的皮囊正在一面牆上挂着。
兩位肥頭大耳的陰差正在割肉下酒。
蒼鷹眼睜睜的看着那刮刀在大腿上割着,僅僅一兩息,就多了一個碗大的坑洞。
“爾敢!”蒼鷹大怒,引得兩位陰差望來。
在這一刻,蒼鷹看着遠處兩位陰差手中的刮刀,滿嘴的黑血,想到自己隻是階下囚之後,又忽然醒悟,跪地連連求饒。
但兩位陰差卻拿着刮刀走來。
“兩位道友..”
這時,旁邊的牢房中傳來一聲呼喊,讓兩位氣勢洶洶的陰差停下了腳步。
一隻人高的貂鼠從角落裏出來,隔着陰木所做的栅欄,一邊指了指求饒的蒼鷹,一邊向着過道上的陰差道:“這位道友我認識,還請行個方便。”
“好。”兩位陰差點頭,又回去盡頭把皮囊取下。
再從嘴裏吐出嚼爛的肉塊,朝割掉的大腿坑洞上一糊,就隔着栅欄遞還給了妖修。
妖修連忙道謝,又鑽進皮囊。
幾息過去,這皮囊動了動,就站了起來。
腿上的肉卻又掉了下去。
貂鼠看到這一幕,是哈哈大笑,惹得蒼鷹怒目望去。
“不就是笑了幾聲。”貂鼠望着他忘恩負義的目光,反而老神在在道:“若是沒我,你今日魂魄也得進那陰差肚裏。”
“那還真是多謝道友了。”蒼鷹眼中的仇恨一閃即逝,隻記得他那般嘲笑。
貂鼠卻未在意,反而向他詢問道:“我觀道友也是我輩築基之修,怎麽也落得這小小陰司手裏?”
“前幾日重傷不慎,才被那武判擒到。”蒼鷹回想起了一些事,卻忽然忘記了之前仇恨,反而連連歎息,“否則以我蒼鷹族的禦風之法,那武判怎能擒到我?”
“我早有耳聞蒼鷹族的禦風術!”貂鼠大喜,“如今有了道友相助,那伱我倒是有逃出這陰司的方法!”
“逃出陰司?”蒼鷹好奇道:“怎麽個逃出之法?”
“這全需道友。”貂鼠毫無隐瞞,“我用築基之法賄賂了這兩位陰差,得知再有三日,城隍和文武判官要外出陰司一行。
到時這陰司内隻有陰差把守。
而我會讓收我法的這兩位陰差打開道友的牢獄,讓道友避開法陣的追捕,逃出這陰司!”
“你爲何幫我?”蒼鷹卻天生多疑,不相信這貂鼠有這麽好心。
貂鼠看到蒼鷹懷疑,頓時吱吱笑道:“實不相瞞,我乃貂鼠大王的手下先鋒将!名逃得出先鋒!
我家妖王乃是金丹大修士!
到時道友逃出去,還請去往旬城,請妖王救我!”
“原來道友是妖王前輩的山中将領!”蒼鷹慌忙抱拳,心裏也想找個金丹靠山,更想逃出這陰司,于是便承諾道:“道友放心,等我逃出去後,必然會請妖王前輩!
之後也需道友在妖王前輩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讓我歸于妖王麾下效力!”
“小事小事。”貂鼠擺擺手,又頗有感歎道:“我前幾日不慎,我才被這小小陰司擒來。但今日見到了道友,才知曉這是一種緣分。
于此道友盡管放心,等得此事結落後,我定然會爲道友引薦妖王。”
“甚好甚好!”蒼鷹好似找到知己,也開始和貂鼠稱兄道弟。
這般不知不覺三日時間過去。
這一日上午,府君等神官果然出遊。
一時陰司内的戒備大空。
那陰差也如約來到蒼鷹的牢房前,把蒼鷹的牢房門打開。
打開後。
兩位陰差又有些後悔的言道:“道友若是出去,可就難回頭了。”
同時,貂鼠是向着蒼鷹一抱拳,“就全靠道友了!”
蒼鷹看到逃出之機就在眼前,又想起之前的食肉之恨,頓時先吞了這兩位陰差,又以禦風之術避開了法陣内延伸的鎖鏈追捕。
等逃出了陰司,他就向着旬城方向趕去。
誰知路上碰上了一個一手拿着饅頭,一手拿着紙錢的陰魂。
陰魂看到蒼鷹,便言道:“在下見道友渾身沾滿血煞與陰煞,是從陰司内逃出來的?難道不怕被陰司抓回去?
在下見道友修行不易。
而在下與坪城陰司有舊。
若是道友有心悔改,受剩餘之刑,在下倒是能在府君面前言說一二,免去那剮刑。”
“和陰司有舊?”蒼鷹停下腳步,“你要告密?”
陰魂沒有說話,隻是拱了拱手,準備離開,不想多管閑事。
蒼鷹卻一掌攜着妖風探去,把陰魂攪的魂魄四散,又吞入腹中滅口,以免消息走漏。
殺完了陰魂,蒼鷹再次啓程。
寥寥幾息過去,眼前就出現了一座天然靈陣,靈陣内就是旬城。
此刻。
一隻小山高的貂鼠正在靈陣前觀望,又長長一歎道:“兩千年前我大滅陰司,之後從陰司逃出去,煉了整個旬城,布下了妖煞鬼蜮。
隻是之後和一道人鬥法,我重傷遠遁。
沒曾想,那道人竟然把我這鬼蜮抹去,又布上了一座奇陣。
看來這旬城難進,靈陣又克我術法。
如今,退時尚且不晚。”
“妖王大人乃金丹大修,爲何要退?”蒼鷹聽聞後趕來,又一副馬首是瞻的樣子,連忙跪拜道:“小妖卓仰峰,拜見大王!”
妖王轉身看向蒼鷹,這才說起自己的名字,“我乃四不勸妖王,你所來何事?”
“小妖是從梁城陰司遁出。”蒼鷹擡頭恭維道:“受大王的将領所托,特此前來報信,解救尚在牢中的貂鼠将軍!”
“好!”妖王大笑出聲,抓起蒼鷹就走。
隻是等騰雲至梁城上空。
妖王肚子内卻傳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一時間妖王把目光看向了掌中的蒼鷹,“本王餓了,等會又有一場大戰,不知道友能否讓我吃了你的心肝,好救我家兄弟。”
“大王!”蒼鷹聽到這一言,是吓得亡魂皆冒。
且逃又逃不出去,隻剩在空中連連做起求饒的樣子。
妖王見得這一幕,更是大笑起來,又刻意點醒道:“道友這般幾回了?殺陰差、食魂修靈,怎麽你吃他人心肝就可,我卻不能吃你的心肝?”
“幾回?”蒼鷹一愣,随後發現自己不是在空中,而是在一開始的梁城外。
林邊的花香飄蕩中,他的記憶也全部湧來,讓他知曉了所發生的一切。
知曉這裏還是小天地,也知曉什麽陰司一行都是假的。
同時,妖王也望向恍然的蒼鷹,“待我抹了道友此番輪回的記憶,道友還能試這獨闖陰司之行。
豈不快哉?妙哉?
我見道友這些時日中可是高興的緊,每日都期望着逃出這陰司。
且等到了東境,出了書界,到了梁城陰司内,道友也能見得我正身之像。
我此身就是按那貂鼠所化。
屆時道友見了我正身,可要好生親近親近,也商量商量那逃出之法。”
“親近親近?”蒼鷹面對這重複不知多少遍的刑獄,早知求饒無用,一時滿目殺氣騰騰,對這四不勸妖王的恨意已然入骨!
若是他有一天逃出去,且金丹大成那日。
就算對付不了真人的寶物。
他也必然要去那梁城陰司,大鬧司内刑獄,殺了這四不勸貂鼠的正身洩憤!
哪怕是殺這正身無用,他也要出這心口惡氣!
而四不勸妖王看到蒼鷹經曆七百六十五次輪回,還依然這般殺意不減,倒是一股妖風扇去,又一次清了他的記憶,讓他再一次輪回。
看似是折磨。
實則四不勸妖王在救他,想讓他從惡中醒悟。
這樣等到了東境那邊,再等進了梁城陰司内,也能少受幾年刑,餘生中還有機會出來看看千年後的天日。
說不得在陰司内見得貂鼠,還能一同感化相勸,讓那貂鼠也有活着的機會出來。
但以目前所見,瞧這煞氣遍布的樣子,妖王覺得這蒼鷹十成十的要餘生受刑了。
可是蒼鷹卻不知書靈的良苦心思。
等如今他再一次蘇醒後,又一次被陰司抓住後,再等記憶失去時。
他依然是滿懷希望的和那貂鼠商量着逃出陰司一事,而不是好好受刑。
就這般,一直循環。
且也在蒼鷹于書界中繼續籌劃逃出陰司時。
時隔半月。
寒風吹拂中。
在大揚城的南道上。
正有一位和藹老修士和一位冷漠的高瘦修士經過此地。
而他們正是曾經告知方道士山下學堂的兩人,也是點醒方道士平凡心的人。
包括山下學堂一開始的名聲能那麽早傳出去,也是兩人在六朝雲遊中言說。
且如今他們雲遊三年回來,又經過這段時間的遊曆,也徹底穩固了練氣大成境界。
亦是想回學堂一番,踏入練氣圓滿。
不過等來至大揚城外的時候,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的向着方道士所在的山峰行去,想去看一看曾經的這位小道友。
但不是讓這位小道友還恩,也覺得那位小道友還不了恩。
如今過去,就是單純的想要見一見,看看這位小道友有沒有修煉上的難題。
他們覺得自己還是能講解一二的。
因爲他們記得當時離開吳朝的時候,那位小道友才堪堪踏入練氣。
“一隔多年不見。”
此刻,老修士一邊朝三裏外的山峰走着,一邊也向着旁邊的高瘦修士道:“也不知這位小道友如何了。”
“可能去了學堂。”高瘦修士回了一句,随後就沒音了。
“或許是吧。”老修士是早已習慣高瘦修士的言辭簡練,随即又自顧自的看向了路邊的一棵大棗樹,
“我還記得當初咱們從山下學堂離開的時候,這裏的這棵樹隻有半丈多高。”
老修士說着,又仰頭看了看大棗樹,“雖然正值冬至,樹葉凋落,但剩下的不少樹枝卻都有半丈多長。
咱們離去的時日不短了。”
“嗯,再有兩月便三年。”高瘦修士也看了看棗樹,上面的棗子已經被摘完了。
老修士則是又圍繞棗樹打量一圈,從腰側取下水囊,把今早裝來的溪水澆灌在樹下。
高瘦修士見了,也走來把水囊解下,遞給了老修士。
他水囊中的水也是普通的溪水。
兩人就是單純的觸景生情,想澆一澆樹而已。
等澆完數,兩人也不言語,繼續向前走。
就這般兩人不時走走停停,又在途中聽聞水聲,在一處小溪旁重新灌滿了水囊。
再從懷内拿出大揚城内買來的油酥燒餅。
尋了一塊大青石坐在上面。
喝一口溪水,吃一口燒餅,閑來聊上幾句。
話語中有天南地北的六朝傳聞,也有民間裏所見的一些趣事。
等餅子吃完。
兩人把掉的餅沫撿了撿,喂給溪水内的幾條小魚後,繼續向前走。
前方的山峰已經不遠了。
隻是等他們抱着找道友閑聊的心思,剛走到山下,卻發現此地早已沒了靈氣。
且去往山峰的台階上多是塵土,明顯是此地已經許久沒來人了。
“難道那位道友一直在學堂?”老修士疑惑,“不該,不該啊,學堂離大揚城很近,且觀那道友心性内斂,不像是喜歡遠遊之人。
怎會多年來不回自己福地?更讓自己一手布置的福地荒廢?
當時可是看他愛惜的很。
難道是這位道友出事了?”
他說到這裏,先是瞭望來時的方向,又看了看充滿暮氣的山峰,“不該如此啊,此地乃大揚城地界,大揚城府君道行高深,應該沒有邪物趕來作祟才是
或許是修煉上出了差錯?才把府邸荒廢了?
否則怎會一片暮氣?”
“走。”高瘦修士簡練一言,就直接向着山上行去,手裏也拿出了一件附法短劍。
同是修道中人,且有一面之緣,既然此時遇到這離奇事,那怎能當做沒看見?
老修士也施展術法跟上,又爲保險起見,拿出了懷中珍藏的附法符咒。
畢竟最近有不少外朝修士前來吳朝,那誰知有沒有邪修在此?
隻是等他們小心的登上山峰後,映入眼中的不是邪修,也不是昏迷或早已身死的道友。
相反,映入眼中的是濃厚的靈氣。
這靈氣好似聚集已久,都隐隐形成了一層水霧,又籠罩峰頂,讓絲毫氣息沒有散去,所以才形成了這般暮氣。
且在這肉眼可見的雲霧之中,他們還看到一塊岩石上有一行奪目的水青色字迹。
這氣息和那位道友相似,上其言‘甯郃真人手書,于吳南紀留’
仔細望去,字迹上還有些淺淺的神魂印記,讓他們知曉了這位道友是受真人之物的指點,才布下了這座玄妙的先天奇陣。
也知曉了來者便是有緣,皆可在此修煉。
‘這手書有靈?那是法器,還是?’
他們感知到這印記後卻是好奇、不解,更驚訝于那位小道友被甯真人賜過緣法。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如今的這位小道友卻早已築基。
且方道士也未忘記之前的恩,也一直想着回報一些術法感悟給這兩位修士。
可惜方道士找尋他們無果。
但今日此刻,這兩位修士卻沒念得善緣回報,反而是怕方道士出事,趕忙前往山上探查。
誰知這般一上山來。
這築基回恩的緣法卻應在了這先天陣法之上。
隻是方道士若是得知,卻隻會覺得這是兩位道友走遍六朝,傳山下學堂名的回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