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拜完河神。
劉大人一邊來到偏廳,一邊讓人喚來良文吏。
他想了想,又看向廳外的府内護衛,念着吃完飯後去茶攤品茶的心思,讓護衛去西院牽兩匹快馬。
‘老師說再去那位先生的茶攤時,尋常心即可..’
劉大人等待良文吏的時候,一邊思索着,一邊心下算了算時日。
這般一算,從臘月初到如今,也是有百日未去茶攤了。
若是以往,他早就去茶攤品靜心茶了。
但前幾月都在老師那裏,又認了一位戶部侍郎爲義父。
在兩位長輩面前。
這使得他在曆山城的日子裏,當真是兒時般的無拘無束。
每日就是陪着兩位老人家釣釣魚,或是去附近山裏轉轉。
偶爾還能去其餘縣品品美食。
這般悠哉的日子,也使得他不舍的多待了半月,才于三月初回來。
當然,這也是主賬和幾位特意留下的親信,經常給他送去消息,告訴他金曹無事。
不然劉大人是悠閑不住的。
且也在劉大人回憶着前幾月的悠閑時。
伴随着廳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幾碟簡單的米粥與飯菜也上齊了。
不多時,有些眼袋的良文吏,也是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又在劉大人的吩咐中于對面落座。
隻是良文吏此刻看着是挺精神,實則吃着東西時,吃着吃着,差點就出神趴在桌子上。
因爲他昨夜跑了小半個梁城對賬,和十幾位賬房先生連夜對賬,最後天快亮時才小睡了半時辰。
這般,等晚上還要複查賬,以免昏沉中算錯。
同時,正在吃粥的劉大人,當看到良文吏空栽了一次又一次後,也停下了吃粥,就這樣端着碗,看着對面的他。
良文吏第三次瞌睡栽空後,又被劉大人目不轉睛的盯着,這瞌睡勁倒去了大半。
“昨夜睡了多久?”劉大人把米粥放下,品起了下人端來的茶。
良文吏本想敷衍一句說不礙事,但就怕今日有要事要辦,萬一在要事上,他再來這麽一出,或是腦昏算錯賬,那就是大事了。
于是他實話實話道:“天亮時眯了一眼,應該有半個時辰。”
“嗯?”劉大人聽到這話,是先瞪他一眼,又擺手讓下人出去後,才出聲喝罵道:“胡鬧!不要命了?”
“大人息怒..”良文吏看到大人關心自己,心裏是一暖,但面相上滿是歉意。
劉大人看到這一幕後是氣笑了,“身體是你自己的,何須向我道歉?”
“大人說的是!”良文吏又鄭重點頭。
劉大人是搖搖頭道:“什麽都莫言。你再去睡一會,中午還有事要你去辦。”
“是”良文吏應聲,不多問,就起身回金曹偏院了。
劉大人看到良文吏離開,則是喚來了一名護衛,取來筆墨,寫下了去廟宇拜神的貢品後,才向着護衛吩咐道:“等中午良文吏醒來,讓他去城裏籌備一下。”
劉大人言道此處,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想了想,又再次吩咐道:“若是良文吏中午未醒來,也不要喊他。
等他醒來時再說吧。”
“是!”護衛領命,又多等了幾息,看到大人沒有其餘吩咐後,才說道:“大人,府外的馬備好了。”
“嗯。”劉大人擺手讓護衛離開後,獨自向着府外行去。
隻是等劉大人來到府外上馬,看似要一人出行時。
幾名護衛是百般的攔馬勸阻,怕路上出現什麽意外。
劉大人見到這一幕,知道他們是爲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于是想讓他們遠遠跟着。
但最後想了想,又斷了這個想法。
既然是平常心,那就依照平常去。
劉大人也沒有多言,亦如以往般,帶上了兩名護衛,策馬出了城。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
策馬奔走間,他也隐約見到了前方的茶攤。
但如今真要去了,真要見到那位奇人先生,再想到身爲神仙的河神,昨夜的夢中離奇。
說是平常心,實則真的是難以平常。
這般想着,他更怕自己此刻激動與不安的無禮,打擾到了那位先生。
不由得。
等距離還有半裏時,他就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拉着缰繩,讓馬兒放慢了速度。
就這樣慢悠悠的過去,先調整一下心思。
再到茶攤外。
馬匹拴好。
劉大人調來調去,直到如今還有些不知怎麽表現平常心的時候,當擡頭看到攤内正在看書的甯郃,倒是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悠靜的感覺。
之前心下的激動與不安,在無聲無息間就被壓制下去,又悄悄消散。
劉大人就這樣默默的坐在一張桌前,接過護衛遞來的茶水。
慢慢品着清茶。
劉大人也忽然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幾月前的曆山,正無憂無慮的陪着老師釣魚。
等到一杯茶落。
也像是釣到了魚兒,和老師一起開心的回到縣裏。
劉大人回味着這甯靜美好的感覺,等護衛結了賬後,也如以往般沒有言語,隻是起身向這位奇人先生抱了抱拳。
等離開茶攤,他牽着馬兒走了半裏,才翻身上馬。
他此刻回想起來,也覺得老師說得對,隻要不所求,不所圖,不無禮,先生還是會讓自己喝這杯靜心茶的。
而也在劉大人高興的離開時。
河神從攤後走出來,坐在了甯郃的對面,“真沒想到,這位大人竟然忍住沒問昨夜的托夢?
如若是我生前見得神官托夢,又知一位奇人和那神官認識,定然是要旁敲側擊的。”
河神說着,又搖搖頭道:“也或許是我生前爲一方将領,脾性大一些,心裏難以藏着事。”
“其實那位大人問了也無妨。”甯郃卻是笑着道:“既然道友有心和這位大人結交,修國運之法,那甯某又怎會不言一二,壞了道友緣法。”
“哈哈。”河神也是一笑,“但誰能想到這位大人真忍着了?”
河神說到這裏,不免再次搖頭。
因爲劉大人剛才一副看似不在意的樣子,讓河神也難以捉摸,甚至好奇這位大人是否真的是自己信徒?
昨夜的祈禱,又是否真的用心?
不然人家沒問,也毫不在意,他就忽然出現,多少是有些尴尬了。
但實際上,劉大人是謹記老師的話語,不敢問。
可河神不知道,反而是感歎道:“一位能入朝的梁城信者、善士,卻是與我失之交臂。
下次再尋,再借國運之法,又不知何日何時了。”
“興許就是明日。”甯郃看到好友感歎的樣子,卻在桌上畫上了一個‘五’字,“我觀這位大人身上有香火拜神之相。
而今日初四爲祈福、還願。
初五宜祭祀。
如若甯某推算的準确,這位大人定然會在明日去道友廟宇。
道友也不妨借此機會,托廟祝之手,回送他一件法物,結下這段緣法。”
“以物易物?”河神遲疑了一下,覺得好像确實可行,更相信一位五行術法大真人的演算。
于是,他想想他的小寶庫裏,好像就有一顆避水珠,是他二百年前用一顆水中奇石偶然煉制成的。
品質介于附法寶物和法器之間。
含于口中,即可避開身側水流,并在水域中任意穿行,但不能下潛到三十丈以下,否則其上的法力無法阻止更深的水流擠壓。
聽起來,這珠子對于他來說,對于尋常水族來說,基本是毫無用處。
但對于一些煉氣期的修士與妖獸來說,就是不可多得的附法妙物。
對于紅塵人間來說,這就是難以形容的寶物了。
萬一失足落水,更是能救命的神物。
河神想到這裏,就選這避水珠了。
而随着時間過去。
中午。
良文吏醒來,看到劉大人留給他的字條後,就立馬起身去城裏籌辦各種祭祀之物。
至于大人要去哪裏拜神,他不問。
也待下午。
劉大人回來後,就發現貢品準備好了。
瓜果準備了數十斤,全部歸類整齊。
雞鴨魚肉這一些,已經吩咐了城外的一家官府驿館,等明日天不亮的時候現做。
這家靠近兩縣交界的驿館,是整日都開門的,方便來往的信差、或是夜路行商。
這驿館也是良文吏專門挑選的。
良文吏辦事,永遠是最讓人省心。
隻要給他一個令,他能把所有事務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也在翌日。
天還黑着的時候,劉大人就早起帶着良文吏與兩名護衛,向着城外的河神廟出發了。
等到了城外官道上的驿館前,接過一輛擺滿雞鴨魚肉的架子車。
一行四人繼續向着河神廟的方向前行。
等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們就看到了前方建于河邊百米外的河神廟。
在昏暗的燈火下,廟門很大,廟裏有三個前院,兩個小亭,都擺有河神的神像。
後面還有幾間廂房小院,供趕遠路拜神的香客臨時歇腳。
并且往來的行客,若是夜晚路過河神廟,也可在此借宿一晚。
等劉大人繼續走近。
如今前院裏,已經有幾位附近的村民前來拜神。
後院也有幾位臨時落腳的行客醒來,向着廟祝道謝,又向着河神一拜。
身無分文的,是拜完後,又利索的幫廟祝清掃院落。
有些錢财的,是離去時路過功德箱,或多或少捐了一些。
至于捐了多少。
那位長相怪異,眼睛有些泛魚白的廟祝,是對此不曾在意。
他隻在意往來的香客是否敬神。
而也在這時。
劉大人一行也推着滿車的貢品進來廟門。
相較于其餘人的零星貢品,甚至是空手而來,他這一行就有些太過顯目。
離得不遠的,還能聞到車上飄來的熟肉香味。
廟祝看到劉大人,是定睛看了幾息,耳朵也輕微動了動,好似聽到了誰人言語。
劉大人看到自己被怪異的廟祝一直盯着,是渾身不太自在的抱了抱拳。
雖然他曾經拜神時也見過廟祝不少次,早就知曉這廟祝長相怪異,但此刻看到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時,加上天未亮,還是難免瘆得慌。
劉大人想到這裏,又看了看滿車的貢品。
難道是自己貢品帶的太多,才讓廟祝這般?
可是沒等劉大人詢問。
廟祝就拱手道:“這位善者,如若方便的話,還請來後院一叙。”
“好。”劉大人聽到這話,也以爲自己貢品帶的多,于是廟祝要爲自己賜福,便未多想,就跟着廟祝去了後院。
良文吏等人也未阻攔,也未強行跟着,更沒有去打擾那種沒什麽用的賜福。
因爲在廟宇内,這樣是不敬。
可在後院的一間廂房内。
廟祝走進來以後,非但沒有爲劉大人賜福,反而遞給了劉大人一件玉石。
這玉石拇指大小,顔色如水清般透明,隐隐還能看到其内有水波流轉,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異常神異。
劉大人看到這玉石,第一眼就覺得這玉石不似凡間之品。
因爲他一生所觀的各種奇珍寶玉,都不足此玉石的萬一!
廟祝看到劉大人發愣,則是輕彈玉石,送于他的口中,“此乃避水珠,含入口中,可入江而行,避萬斤重水。
領河神大人令,贈予善者。”
‘避水珠?’劉大人聽到這怪異廟祝神乎其神的話語,又聽神仙賜物,一時感受着舌尖略感清涼的珠子,也不敢動,怕不小心咽下去,更怕壞了這神物。
廟祝則是從桌邊取來茶壺,取下壺蓋,猛然向他潑去。
劉大人下意識閉眼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水流避開了自己,貼着衣服一寸的距離,從兩側濺到了身後牆壁。
“這這..”劉大人揉了揉眼睛,是沒錯,水流的确繞開了,他的衣服沒濕分毫。
又在下一刻。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避水珠後,不再多想的向着廟祝一禮,“多謝廟不..多謝河神大人賜小民神物!”
“我并不是河神大人。”廟祝搖搖頭,把劉大人扶起,“你也不必多禮,但切記,此事與此物不要外傳,以免引來窺視,得無妄之禍。”
“自然自然..”劉大人慌忙的點頭,又小心的把避水珠收進懷内。
此刻他更加清晰的知曉,河神的托夢是真的,兩日後真的會下雨。
那等拜神後要早些回去,仔細叮囑胡掌櫃一番,讓他把貨物好好整理。
心裏想着,劉大人又恭敬的看向廟祝,想知河神大人讓他做什麽。
廟祝隻是搖搖頭,請他離去,如以往一般便可。
而也在劉大人回到前院拜神時。
相距數千裏外。
在大揚城外的一座山峰上。
肉眼不可見的水靈薄霧籠罩下,山風吹拂,帶動了樹葉與花草晃動,散發出了一陣濕甜的清香。
正在院中盤膝打坐的方道士,也好似察覺到了什麽,從打坐中悠悠轉醒,望向了山峰頂端的台階入口。
不過幾息時間,魂修就輕飄飄的從台階上走出。
“見過道兄。”方道士起身笑着拱手,虛引魂修落座院中石凳。
“不錯。”魂修卻是一邊落座,一邊上下打量方道士,“一月前道友踏入圓滿之境時,我觀道友還有靈氣溢出。
但如今看來,已經徹底穩固了境界。”
“五日前便已穩固。”方道士爲魂修倒上一杯清茶,“比起道兄十日便可穩固圓滿之境,我是差了兩倍有餘。”
“陰煞和術法不能一概而論。”魂修是搖搖頭,“況且我比你多修行了五十年,根基比你深,又是天生陰靈之體,才能在師尊的指點下,于這兩年内厚積薄發,從小成到圓滿,此刻隻剩陰煞築基。”
他說着,又笑道:“早知道友出關,我應該早些來的。”
“是有什麽事?”方道士遞出茶水。
魂修一邊接過,一邊言道:“道友是不知,在這一月倒是發生了不少江湖趣事。”
“是出現了高手?”方道士也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哦?”魂修好奇道:“你怎知?”
“隻是亂猜而已。”方道士端起茶杯,向着魂修一敬,“我亦是出生就在大揚城,從小聽聞江湖事。
如若江湖上有什麽趣事,又能讓道兄說起,那定然是吳朝内出現了一位了不得的高手。”
“正是。”魂修也接上話,且還有許些驚歎道:“這位俠士年歲不過二十五,境界卻已經是後天大成,更是連敗幾位聲名已久的高手,稱得上是武功絕頂。
放在修行界,也能算是練氣大成的氣血修士了。”
他說到這裏,更是再歎,“這般年歲的練氣大成,你想想,能否算得上是奇才?”
“确實是天資出衆。”方道士也是鄭重點頭,深知氣血一法難練。
魂修看到方道士深思,卻是話語一變,打趣的說道:“當然了,比起方道友兩年練氣圓滿,這位南關少俠就有些不夠看了。”
“哎,道兄此言差矣。”方道士卻搖搖頭,“我是經甯道長點化緣法,又得吳南奇書,才得這般修爲精進。
再言,築基才是我輩修士能否踏入修道的起始。
且觀這三千年中,五洲内有無數奇才不滿兩年之數,便修得練氣圓滿。
但成功築基者,術法築基者,也不過千餘。
道友這般稱我爲奇才,是當不得,當不得。”
方道士說着,又續說南關少俠的話題,“再說那南關俠士,興許隻是修得江湖中的尋常氣血法,但卻能以二十五歲的年紀修得後天大成。
這才算得上是一聲奇才之稱。
若是兩年間就修得後天大成,更是能稱的上是天縱之才,吳朝僅有。
說不得,南關俠士還能在百歲之前,以人族之身,行妖族的氣血築基。
至于我,我隻是受了道長賜下的緣法,自身資質不值一提。”
“哈哈!”魂修卻是大笑,“緣法本就是修行的一種,若無緣法,若無道法,此乃天絕命數之人,又如何能踏入修行?
所以,道友是妄自菲薄了。”
魂修說着,又向着四周一拱手,才言道:“還有,今日我來,除了是說這江湖的趣事外,也是告訴道友一聲,甯道長已成真人之境。”
“元嬰?”方道士一驚,亦是向着屋中吳南紀的方向一拱手,當做對于道長的道賀。
因爲他不知曉道長在何處。
可也是想起這事,他就連忙向着魂修問道:“道兄,你是怎麽得知這個消息的?道長是去府君那裏做客了嗎?還是去山下學堂了?”
“非也非也!”魂修擺手否認,“是幾日前,一位學堂内的道友來我這裏做客,我聽他說的。
其消息是來自泠城司内。
事關高人,無人敢慌言。
且在半月前,道長還派人去學堂賜法,讓學堂如今的陣法更爲奇異,使得不少築基前輩都常駐學堂。
今日的學堂也不同往日。
有不少朝外修士都來咱們這裏求道了。”
魂修說到這裏,看向方道士,“我知道的也隻有這些,至于道長在何處,我确實不知曉,不然定會告訴你。”
“多謝道兄。”方道士一歎,失望是難免的。
但魂修看到方道士失落的模樣,卻是打趣道:“比之道友有道長賜法,我等豈不是更失望?都無緣見高人一面。”
“這”方道士聽到此言,是趕忙收起了失望的心思,怕惹道兄不喜。
魂修看到方道士這般局促的樣子,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幾聲笑落。
他瞧了瞧一間房内成袋的米糧,又看了看方道士,最後笑言道:“既然見不到高人,找不到高人,不如你我就去吳江雲遊一番,看看吳朝第一江。
看完第一江,跨江再去朝外看一看,說不定就能尋到築基的契機。
不然道友整日悶在山上修行,也不是長久之計。”
“雲遊?”方道士被魂修一說,也是真動了心思,更想到了一年多前遇到的那兩位修士。
那日裏,這兩位道友無憂無慮的雲遊,又四處幫助他人,點醒一些陷入迷茫的修士,就讓方道士頗有羨慕,更感激這兩位道友點醒他。
那麽如今他也可以和道兄雲遊,去朝外看一看,傳一傳山下學堂的事,讓更多的道友來吳朝這座修煉聖地。
這般想着,他不做遲疑,分幾趟攜帶米面,分給山下縣裏的十幾戶人家。
又在法陣空處,刻上‘甯郃真人手書、于吳南紀留’後,便帶上遊記,和魂修出山遠行。
山巅的靈陣也不封。
留于緣者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