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多月的趕路。
行過梁城邊界,路過了中途的泠城。
在臘月二十二的時候。
劉大人和良文吏也來到了曆城的東邊。
彥大人所退隐的地方,正在曆城東邊的一個小縣裏。
此縣背靠林雲山,且在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河。
劉大人策馬來到縣外,瞭望着這裏的山水美景,隻感覺心曠神怡。
片刻後。
繼續往前走。
入了縣城。
縣内來往的當地百姓,多是背着短弓麻繩的獵戶,和手持漁網魚簍的漁夫打扮。
如若背的是魚竿,那多半是出縣釣魚玩的。
看到街上往來的這些行人。
劉大人和良文吏也是逐個掃過,以免今日老師出行釣魚,和老師正好錯過。
就這般,二人一邊策馬慢行打量,一邊按往日裏信件中所言的地址,來到了一座縣東的普通小院外。
看似普通,實則旁邊兩個相鄰的院子和此院是相通的。
此刻中間的院前門口,還有一位剝魚鱗的中年漢子。
劉大人看到他,就知道找對地方了。
因爲此人是老師的心腹護衛。
老師退隐的時候,這位護衛也跟着老師一同來到了這裏,保護老師的安危。
同時,這漢子看到劉大人和良文吏牽馬來至,是稍微愣了一下後,才放下手裏的魚和匕首,笑着起身道:“見過劉大人,見過良大人!”
“哎哎,當不得!”良文吏連忙擺手,“何武令當面,在下何德何能稱得上大人稱呼?”
“如今已無官職。”漢子笑呵呵道:“隻是尋常百姓而已,當然要行禮了。”
良文吏看到漢子聊起這個話題,因爲不知道這位何大人是否是真心退隐,于是也沒多言接話,隻是笑着拱手應付。
“許久未見。”劉大人是向着這位漢子點點頭,同時看了看他身後的院子,“老師在嗎?”
“老爺在書房,您..”漢子說着,又準備虛引時,當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魚鱗片和一身腥味,繼而歉意笑道:“算了,大人您過去吧,我就不帶路了。”
他說到這裏,也讓開了身子,“我再去買幾魚,中午給您二位煲個魚粥。這是我在慶縣學的,您得嘗嘗!”
“好!”劉大人笑着應了一聲後,便帶着良文吏走進了院子。
漢子則是走到旁邊的院子,拍了拍房門,等屋裏走出一位精瘦中年後,才接續向着街上走。
中年來到中間的院前,替同僚值守,也順便替同僚剝剩下的魚鱗。
他們跟着彥大人退隐後,危險的事情沒碰到一個,但做飯一事倒學了不少。
這般沒有危險,沒有應酬,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去釣魚就換個值守的去釣魚。
釣的魚再換二兩酒,晚上小飲幾杯。
他們喜歡這樣的生活。
而在院裏。
劉大人碰到一位清掃院落的下人,稍微詢問了一下,就和良文吏來到了後院的書房外。
書房門是敞開的。
在外面就能看到一位精神抖擻的棉衣老者,此刻正在桌前攤着一張長有一丈左右的白宣紙。
劉大人看到這事,是沒等老師讓他進來,他就慌忙的來到桌前,幫彥大人按壓紙頁。
良文吏也是小跑着過來,開始爲彥大人研磨。
磨完一些,就遞給劉大人。
劉大人接過,再稍微彎腰,雙手把墨遞出,方便彥大人沾墨。
良文吏則是接替劉大人的位置,幫彥大人按紙。
一時間三人都沒說話。
隻有毛筆和紙頁接觸時,沙沙的筆墨聲偶爾響起。
等方正的‘氣定’二字剛寫完。
彥大人琢磨了一下,卻伸出左手,做了一下翻轉的動作,不在意紙上的墨水未幹,看似也不滿意這字。
‘這字分明挺好?’劉大人打量這字兩眼,也沒敢問,隻是照做。
等反過來。
彥大人繼續着墨,直到四個龍飛鳳舞,頗顯張狂的大字落。
他觀摩了一下,才看向劉大人道:“這‘氣定神閑’四字如何?”
“好書法。”劉大人誠心歎服,感覺比之前的更好。
良文吏也收了以往的奉承話,隻是心悅誠服的抱拳。
彥大人沒理會兩人的恭維,而是走到茶幾旁,自顧自的倒上一杯茶水,“說吧,來尋我是想問什麽事?”
他說到這裏,頗有老人獨在家中,孩子又不經常看望自己的氣話道:“我可知劉大人是無事不登門啊。”
“老師!”劉大人慌忙捧手道:“學生才任您傳下的位,怕弱了您好不容易歸整好的金曹,所以這段時日才沒有來看望您。”
“這是一個好理。”彥大人搖搖頭,稍微歎口氣,“說吧,有何事。”
“大人,我去看看後廚”良文吏看到兩位大人要談事,繼而很有眼色的不敢多聽。
等他離去,輕輕掩上房門。
劉大人回想着大半月前的茶攤一事,此刻仍有些驚奇道:“老師,學生好像是見到神仙了..”
他說着,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盤脫出。
最後他問,他能否再去那裏品茶?
如若品茶,他該如何?
是向那位可以和河神交談的奇人行禮,還是當做并不知曉?
而彥大人聽着聽着,雖然心裏驚奇自己學生有這樣的奇遇一事,但爲了讓學生安心,又想到學生今日就是找自己問的。
若是自己還驚疑不定,那豈不是更糟?
于是,彥大人沉默了幾息,壓下了心中和劉大人一樣的驚異後,才故作鎮定道:“仙神一說,自古以來就有。
尤其是這半年來的曆山那邊,總有一些山民說在曆山群峰那裏,見到了騰雲駕霧的神仙。
可等他們報着求仙丹的心思去往,那裏卻什麽都沒有。”
彥大人說到這裏,看向驚異的劉大人,“而你再次去茶攤,是有所圖?”
“所圖?”劉大人有些奇怪的回道:“學生并無所圖。求河神,也隻是求雨,求梁城來年五谷豐登。
去先生那,也隻是喜歡那攤子安靜,僅此而已。”
“那你多想什麽?”彥大人捧着茶杯,“既然無所圖,那如以往般便可。”
“以往那般”劉大人品了幾遍,鄭重點了點頭。
彥大人看到劉大人恢複平靜後,則是不敢再多言神仙的話題,以免冒犯。
因爲曆山有神仙的傳言像是真的一樣,雖然找不到,但有不少人都說親眼看見。
那萬一神仙真的存在,他們這般私下讨論,豈不是不敬?
于此,彥大人也岔開了話題,說起了之前的良文吏,“良文吏跟你多久了?”
“十二年。”劉大人雖然不知道老師爲什麽問這個,但也如實道:“等今年過去,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了。”彥大人品着茶葉子,“此人..我看他官心有點重。”
‘太重?’劉大人正準備問老師怎麽看出來的。
彥大人就一句話把他噎回道:“比你有眼色。”
彥大人說着,又走回桌子,指了指上面的四字,舊事重談道:“看出什麽沒有?”
劉大人再次打量了一遍,還是搖了搖頭,卻又無奈道:“老師,您就别打啞謎了。學生是來請教您的,是想解題,不是想求題。”
“哈哈!”彥大人看到自己學生這般無奈後,也不再考驗他,而是直言道:“早些年就發現你心不靜。
看上去是氣定神閑,實則心裏如這字法一般,一些心事按壓不住,會影響你日常行事。”
彥大人說到這裏,又看向了東南的梁城方向,“我聽消息說,你最近整理了一個行商會?”
“是。”劉大人抱拳,再看看老師,忽然笑道:“老師雖然退隐,但人脈甚廣,城裏任何風吹草動都難以瞞過老師。”
彥大人是沒聽劉大人的追捧,“我知道,多勸你也益,隻能說且小心行事吧。
如若中途遇到了什麽事,就多找知府大人問一問,大人對你還是很看重。”
“是!”劉大人鄭重抱拳。
彥大人擺擺手,示意正事談完。
随後,他就笑着問道:“準備在我這裏待多久?”
“事務已經安排妥當。”劉大人看到老師露出笑容後,也放松的坐在椅子上,“準備年後再回去。”
“那正巧。”彥大人把品一半的茶杯放下,“今年夏末,我結識了一位從戶部退下的老侍郎。
他今日去河邊垂釣了,聽他管家說,夜時就會回來。
這樣,你去城裏買些漁具,再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一早咱們找他去釣魚。”
彥大人說着,還摸向了袖袋,“我這裏有一些銀兩,你先用着。”
“使不得!”劉大人趕忙上前,一邊虛攔老師給他錢,一邊順手把茶水給倒上了,“老師放心,學生這次雖然沒有帶行李,但銀票是帶夠了。”
劉大人說着,爲了讓老師放心,讓老師相信,還從懷中拿出了一疊銀票。
每張都是五十兩的面額,按這厚度加起來少說有九百兩。
彥大人看到劉大人有錢,是頓了一下後點了點頭,也是沒有多問這錢是從哪裏來的。
畢竟他在金曹令位上待了幾十年,還是懂這裏的彎彎道道。
但對于這些大把銀票,彥大人或許是老了,難免多叮囑了一句,更讓劉大人要小心,也不要拿出來示人,包括看重他的知府大人。
而随着時間過去。
翌日的釣魚一行,一行衆人是釣的開心。
以至于此。
今年年夜。
劉大人在老師的帶領下,是在那位同樣無子女的侍郎家裏過了。
又在劉大人的撮合下,酒勁上頭中,新年的喜慶中。
像是玩笑,又不像是玩笑,劉大人拜了三拜,認了這位戶部老侍郎爲義父。
随着關系加深,這年夜更熱鬧了,像是一家人的晚宴。
且不僅是劉大人這邊。
各城過年的時候,都是熱熱鬧鬧的景象。
各地張燈結彩,破竹聲不斷。
但恰恰是初二到初五的這幾日,在坪城地界和相鄰的梁城邊界上,卻發生了一件震懾江湖的大事!
那就是興和門的掌門,一位後天大成的老牌江湖高手,在初二這天被人襲殺了。
不止是他,同樣還有一位後天大成的高手,坪城鎮江派的總舵主,也于一日後被人斬首。
除了這兩人,梁城邊境的一位富商,也是在初五宴請賓客的大宴之上,被一位年輕的蒙面男子于幾招之間一刀封喉。
殺完此人,蒙面之人自稱自己爲‘南關’後,便潇灑離去。
宴會内無人敢攔。
也是随着這位富商身死,亦是那場宴請之戰。
活着的人通過兩人交手,也知曉了這位富商其實是一位後天大成的高手。
再聽那年輕刀客的言辭,和那富商一開始的對峙,江湖上的人也知曉了這富商好似是十幾年前的一位山寨頭頭。
而三位高手接連身死的消息,也經過半月的風聲,徹底在坪城内各縣傳開。
江湖傳聞,刀客自稱爲‘南關’。
且有許多能人,許多江湖上的老前輩,根據這名,也翻查出來了一些往事。
最後得知了這位年輕刀客就是曾經南關大俠的子嗣。
此次是爲父報仇。
尤其在武藝上更是青出于藍,頗有一種後天大成之境中無敵手。
但殺的人,總歸都是年齡尚大的江湖老人。
這惹得不少自認武藝高強的江湖高手們躍躍欲試,想要去會一會這位南關少俠,瞧一瞧這位歲數不過二十三四的後天大成。
同樣的,如此血淋淋的事情,在過年期間數十條人命的大事。
哪怕是屬于江湖紛争,更是爲父報仇的天經地義。
當坪城知府知曉此事時,還是派出了不少捕快去查找南關少俠的下落。
但更重要的是維護坪城安定,适當的盯緊一些聽聞消息後,繼而趕來比鬥的江湖高手們。
他可不想自己這安安靜靜的坪城,成爲了大揚城那般的雜亂武城。
可随着大半月查找,直到二月初将要開春時,依舊沒有關于南關少俠的任何消息,更是找不到他曾經藏身的地方。
這卻是南關少俠特意蒙面行事,之前又隐藏夠深,才讓所有人都撲了一個空。
同樣,等此仇得報,南關少俠也未在镖局繼續待着,而是在武行和镖局内分别留下了辭别書信,還有幾本上乘秘籍。
這些秘籍曾經都是他南關家的藏品,此次複仇時尋到的。
其餘的秘籍則是早已沒了蹤迹,興許是被這些人賣了。
至于更神異的秘籍,《開雲刀法》,這是傳自于仙人,他不敢私自做主,不然也就當恩還了去。
而武行和總镖頭拿到書信時,也大緻猜到了如今風頭正盛的南關少俠,其實就是平日裏待人和善的趙镖師。
他們看到這些,了解道事情真相後,就把書信燒了,也沒有多言什麽,隻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知道南關少俠是爲了他們好,不想讓他們卷入這場越演越烈的江湖争鬥。
但他們卻不知道的是。
離武行和镖局不遠的一家小院内。
南關少俠一直在這裏藏着,藏了整整一月,當看到這勁頭過後,還沒人懷疑镖局和武行時,才真正的離開坪城。
畢竟既然沒人懷疑,再留下的話就會爲武行和镖局添疑。
等離開坪城。
一身鬥笠大衣的南關少俠是來到了曾經被妖仙傳法的林中,想要看看能不能遇見妖仙。
他如今大仇已報,真不知還要做什麽了。
興許妖仙不在的話,他可能會隐居坪城附近,一輩子暗中守着镖局和武行。
就在這般念想中來到林内。
林中的積雪已經融化少許,露出了曾經待過的地方。
故地重遊之下,或許是今日的境界不同,已經後天大成的緣故。
在敏銳的感知下,他發現地上有一片依舊翠綠的葉子。
沒有腐爛,也沒有發黃。
他下意識撿起來,用内力查探,卻看到樹葉上浮現出一道有些虛幻的人影,好似是那位妖仙。
妖仙像是隻留下了一縷殘影,再被内力一激後,一道聲音才在南關少俠的腦海中泛起。
‘如若你境界再次精進,故地重遊,應該能尋到這片葉子。
若是尋到,就是尋到,若是錯過,那也是錯過了。
而我爲你靜守了百日,若是有心還,可拿着這片葉子,去吳江城找大公子,也替我去江邊值守百日。
他當時可未說不能找人替。
至于每月的俸祿,你自行拿去便可。’
話落,腦海中的聲音消散,葉子上的虛幻留影也消散。
‘吳江府?大公子?’
南關少俠回憶着剛才的話語,雖然不明白這大公子是誰,但想想自己一介草民,都得了仙緣眷顧。
想必那位大公子,應該就是某位大戶人家的少爺,或者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而這位大公子喜歡在江邊修煉,需要自己保護?
南關少俠思索着,也不在意那些報酬。
他隻覺得如今大仇已報,就剩還恩。
此刻妖仙前輩讓自己值守,那便值守,不問緣由。
他收起樹葉,壓低了一下鬥笠,就向着正北方向行去。
且也在南關少俠去往吳江時。
三日後。
二月十五,立春。
吳朝的大地徹底回暖。
清晨略有暖意的陽光灑下,不同于往日的清冷。
也在這一日。
正在補書的甯郃忽然所感,放開了自身靈識。
此刻,甯郃的靈識增長到了三十三裏,籠罩了身後的山林。
在靈識的瞭望中,遠處林内有樹木抽出嫩芽,花草在陽光中綻開。
一陣陣清風拂來,帶來泥土與草木的生機芬芳。
也在靈識三十三裏,花開遍野的這一日。
甯郃在春初賞花時,丹府内的金丹如大地上的積雪般消融,仿佛破繭成蝶,幻化成了一枚元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