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西南的方向走。
悠悠轉轉了一日,黑熊精也行過了千餘裏地界,來到了坪城外。
此刻中午,正值大太陽照着。
黑熊精望了望前方的城門,看着偶爾來往的行客,是考慮着進不進。
可想了想。
今日是聽道長吩咐,爲道長送書。
這得去城裏轉上一圈。
但今日又是爲道長辦事,這得低調些,不能打着道長的旗号,壞了道長的名聲。
黑熊精琢磨着,也沒有大搖大擺的進去,而是和尋常的行客一樣,老老實實的進城。
這走進來,還真沒什麽事。
興許正逢盛夏正午,平常巡邏的陰差也要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
這般琢磨着。
黑熊精還是盡量收斂着氣息,又向附近的行人打聽,問問镖局在哪,順道問問哪裏有好吃的。
不過片刻。
黑熊精就一邊吃着城裏的李記大包子,一邊向着城西的镖局走。
等快到的時候,三兩下把包子吃完。
黑熊精又瞧了瞧自身一副江湖人士的得體打扮,才來到了镖局院前。
同時,院前的屋檐陰涼下。
一位镖師看到一位高大的壯漢走來,是趕忙離開陰涼,客氣的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大俠,您來镖局是?”
“嘿!”黑熊精樂了,“我老熊來你們這裏,不是爲了镖,還是爲了什麽?”
“這”镖師本想一句客氣話,卻被噎了一下,不由頓了一小會,才重新泛起笑容道:“敢問這位大俠要送哪裏的镖,貨物又是何物?”
他說着,看到黑熊精身上并無兵器後,又邀請黑熊精進來詳聊。
這太陽底下站着挺曬的。
黑熊精隻是走進镖局門内,就沒有再向裏走,而是問道:“我要是不送貨物,隻想見一位镖師,這是否可行?”
黑熊精說到這裏,不待镖師回答,就從口袋内拿出了一塊小金條。
金條在陽光底下散發出明亮的光澤,是晃花了镖師的眼。
也幸好大中午頭的,其餘镖師都在後院吃飯休息,隻有他一人值守前院。
不然黑熊精這般一拿出來,估計得引不少目光。
“既然我不送镖,那我就不進镖局的正堂了。”黑熊精看到此法奏效,能吸引這位镖師後,也是繼續道:“隻不過嘛,我和貴镖局的趙镖師有舊,受道..先生所托,要送他一件東西。”
“道先生?”镖師一愣,沒聽說過這位道先生。
但望着這大俠手裏的金條,他不由心生燥熱。
于是他看在這位會發光的金先生面上,又看這位大俠笑容和善,像是真和趙镖師認識,他自然是笑哈哈的坦誠道:
“不瞞大俠說,趙镖師前兩日去了三百裏外的尚縣,如今估計在路上。
大俠要不等上幾日再來?”
他說着,目光是在金子上移不開,“您要是專程去找,不好找啊,萬一錯開就不好了。
省得他回來了,您又去了尚縣。”
“不用,知道在哪就好。”
黑熊精一笑,望着這镖師道:“若不是你,我老熊還真不知道去哪個方向找他。這他有緣,你也有緣,我這輕功之法,你能學多少,就看你了。”
話落,黑熊精身子一閃,用着尋常的輕功之法,一步一丈的距離,就向着城外行去。
這引得城内附近的行人暗自打量,又露出羨慕。
“好輕功!”镖師望着黑熊精遠去的背影,也是一聲贊歎,覺得這聲大俠沒有叫錯。
這位壯漢果然是有内力在身的!
可是又轉念一想。
大俠走了,金子恐怕也
他心裏想着,目光往朝四周一看,忽然感受到眼下有亮光一晃,倒發現金子就在他的腳下。
彎着腰忙慌撿起來。
這一低頭,一擡頭,大俠早已沒了身影。
再瞧瞧這金子,他心裏想的是晚上去哪喝酒,剛才的輕功之法他也記不清了。
而在當日下午。
距離坪城百裏外的一條官道上。
正有一行兩位镖師,十二名護衛,護送兩輛架子車。
架子車上是四口大箱子。
每個箱子上都有四個封條。
其中兩個封條是寄家貼的。
兩個封條是他們镖局的。
上繪‘常坪镖局’。
又在車子前頭。
還有一名護衛打着一個旗子,也是他們常坪镖局的名号。
這使得路過的一些江湖人士,或是一些聽過镖局名号的人,以免發生誤會下,都不會過多的挨近镖隊,或者與镖隊中的人交談。
此刻,在前方的南關少俠就是一身镖師裝扮,很盡心盡責的在觀察四周,又于官道外的林中查探。
若是不知道的,都會以爲南關少俠就是一尋常镖師。
但實際上,他卻是一位即将内力大成的江湖高手。
更是半年前江湖中傳聞的刀客!
可惜這位刀客在半年前就消聲遺迹了。
這卻是南關少俠近半年來都在隐忍,等待武功大成再尋剩下的仇家。
以免過多的打草驚蛇,讓剩下的仇人有防備。
而也在南關少俠盡心盡責的探索四周時。
在車隊的後方半裏處。
一陣妖風顯化。
黑熊精也站在了官道上,打量着前方遊走林中的南關少俠。
這一瞧,他就知道南關少俠是道長所言的那個人。
因爲他身上有一物件,和自己懷裏的書相互牽引。
‘這就是那趙镖師?’黑熊精看到被道長賜法的人,也是心裏好奇,繼而沒有冒昧的先接觸,而是在後方悄悄的觀察了一下。
又通過南關少俠的謹慎遊走,還有不時展現的輕功。
他就發現這位趙镖師是一位身懷内力的武者。
練得應該是‘氣血築基’一途。
這氣血築基一說,黑熊精倒也知道一些。
因爲一些肉體強悍的大妖,就是以肉體氣血爲主,借天上的月之精華築基。
而這種方法,就是氣血築基法。
隻不過妖族本身就是以肉體強悍見長,強大的氣血是得天獨厚。
修行氣血築基自然是事半功倍。
人族體質稍微弱一些,恐怕就要難一些。
起碼黑熊精還未在吳朝之内見過氣血築基的人族修士。
但若是真要成功,那麽此修士的氣血體魄就不亞于一些妖修了。
黑熊精心裏念叨着,對此也沒有什麽羨慕。
因爲他老熊雖然是妖法築基,但強大的體魄下,也算是大半個氣血築基的妖修。
這就是得天獨厚,附帶的體魄就遠遠超過專門修煉的人。
可又在相比之下,他們妖族想要踏入修行,單單是第一道的開靈生智,也困住了無數的妖。
遠遠比不得人族的天生靈智,也比不得人族自成大周天的形體。
黑熊精想到這裏,頗有不少感慨
知曉了上天是公正的,讓各族都有各自的優勢,又皆有入道之機。
可謂是各有緣法,莫得羨慕。
再想想這小小的送書一事,就悟出了一個大學問。
黑熊精就向着周縣的方向一拱手。
他知道自己能遇到這些,能有此開悟,定然是神機妙算的道長一手安排的!
就像是大半年前的那次遊船,道長阻止他去賭篩子一樣。
皆是那般一舉一動間,看似真的在釣魚,實則是洞察了萬般世事。
于是。
他想明白這些後,就化爲了一陣妖風,向着前方林中行去。
如今就剩那少俠的緣法未得。
也在幾息過後。
正在林中查探的南關少俠,就感到眼前一花後,前方就出現了一股妖風,同時又從中走出了一位高大的壯漢。
這般詭異的出現,讓南關少俠心裏一驚,下意識摸向了身側刀柄。
他知道自己怕是遇到了傳說中的妖怪!
“快逃..”他拔刀的同時,又向着林外高喊,想要讓同行的護衛與镖師逃跑。
黑熊精卻用術法阻攔了他拔刀的動作,又落下隔音之術,防止他的喊聲驚擾林外的镖隊。
“趙镖師,我是受道長所托來尋你的。”
黑熊精難得正色,不苟言笑。
說着又從懷中拿出吳西紀。
‘道長?’南關少俠發現自己不能動,又看到這位妖仙無惡意後,也隻能順着這位妖仙所說,把目光望去書本。
隻是當他看到封面上的字,和懷中書頁上的字迹一樣時,一時卻忘記了遇妖仙的害怕,反而是慌忙的向着黑熊精謙禮道:“在下不知是高人使者當面!之前多有得罪!”
他說到這裏,又想問恩人的消息,但想到恩人是一位能驅使妖仙的神仙中人,繼而不敢問了。
“哪有什麽得罪?”黑熊精是搖搖頭,把書本直接遞了過去。
交完書,他還要去外朝遠行。
可誰知南關少俠接到書籍,就下意識把書本打開了。
因爲他想多了解一些恩人的消息,然後盡其所能的還恩。
受之恩,還所恩,這是他父親教給他的,他心裏始終銘記。
但随着書本翻開,南關少俠片刻就陷入了夢裏。
‘這’黑熊精看到南關少俠陷入遊夢,又看了看林外的镖隊,倒是遙了搖頭,施展障眼法,走出林中,向着那幾位镖師道:“我有些事要耽擱幾日,你等先行送往。”
“好”衆人鬼使神差的應聲,沒有多問,就繼續向着尚縣行去。
在他們視野内,是趙镖師遇到了故人,要遠行幾日。
等他們離開。
黑熊精又走回林裏,守着南關少俠以免被野獸傷到。
誰知這一等就是兩日,且瞧南關少俠還未有蘇醒的模樣。
黑熊精無奈,又怕破了他的緣法,就在他身邊布下了一個小聚靈陣,确保南關少俠不會于睡夢中餓死。
而這小聚靈陣,是黑熊精跟着甯郃雲遊時學的。
也想到這個,黑熊精又是感慨,沒想到道長把這事也算上了。
但就在黑熊精感歎的時候。
書界内的南關少俠,卻已經經曆了兩年時光。
這時光怪異離奇,有時現實過去一個時辰,書中卻是走馬觀花般的一年閃過。
有時一個時辰,才過去一天.
而在兩天前。
南關少俠進入書中的時候,是來到了孟城外的官道上。
‘這是夢境?’南關少俠打量着四周的景色,倒因爲手書的緣故,對此事沒有太多驚訝。
但不同于手書中的隻有院落一景。
此界天地廣遠,遠遠望去依舊有道路所在,讓他心裏不免好奇。
遠處有什麽?
心裏想着。
他走着走着,一轉眼來到了一處林外。
林中正有一農夫在采藥。
他看到南關少俠望來,頓時言道:“跟着我學采藥吧?”
“采藥?”南關少俠不解,但以爲是高人在書中留下的吩咐,繼而就跟了過去。
于此,時間匆匆走過。
南關少俠白日跟着農夫上山采藥,夜晚有時和農夫露宿山野,有時尋一處破舊的廟宇。
這般不知不覺中兩年時間過去。
他忘記了過往,也忘記了自己身在書中。
他隻記得自己練功時受傷,被這位農夫搭救。
爲了報恩,他多年來爲農夫分擔采藥之事。
以他後天大成的功夫,一些懸崖峭壁倒能去得。
直到第三年。
在一處大山下。
南關少俠憑借高超身手,從一處山壁前取下一株百年山參後,農夫說家裏有事,要回往孟城。
南關少俠想要同行,看看農夫是否有需要幫忙的事。
可下一刻,農夫不見了。
南關少俠沒做他想,又發現自己傷勢恢複好,并後天圓滿後,便繼續向前走。
走着,走着,當來到了一處山崖前。
崖前站着一位威嚴中年。
他看到南關少俠走來,便言道:“我乃南關大俠。”
“見過大俠!”南關少俠行禮。
南關大俠點點頭,“觀你連雲刀法固然玄妙,但隻是凡塵武學。”
言落。
南關大俠騰空而起,于雲層之下一刀斬去,白雲被勁風攪動,裂開了少許縫隙。
等身子落下。
南關大俠言道:“此法名爲開雲刀法,爲氣血築基的先天功法。
其内分爲後天篇與先天篇。
來,你我有緣,我先傳你後天篇。”
“大俠是有何事相托?”南關少俠沒有接,而是詢問,想知這恩如何還。
南關大俠沒有言語,而是把秘籍強行放在了南關少俠的手中。
接過秘籍的一瞬間。
已是十年後。
南關少俠如今正坐在一處金子與玉石鑄成的寶座上,境界已入先天,一式開雲刀法在吳朝江湖上赫赫有名,爲江湖第一高手。
“恭賀南關少俠!”
眼前的大殿内,是無數高手争相追捧道賀。
今日是他被封爲第一高手的大喜之日。
再聽着這些追捧話語。
如今已是壯年的南關少俠雖然心裏飄然,卻又暗自壓下這種浮躁之氣。
且也在這一日。
一位裝扮普通的農夫在威嚴的府外求見,說他曾經救過江湖第一高手的命。
門前守衛聽到這話,又看了看這衣着破舊的尋常農夫,雖然不信,但也不敢私自做主,就把農夫帶到了金碧輝煌的大殿内。
所有高手也注意在這尋常的農夫身上。
他們都在等南關少俠發話。
還有人言:“如果不是,亂棍将這吳三打死!”
又有人言:“如若是?那這南關還有如此窘事?需要一農夫相救?”
“哦?”另一人聽聞,頓時笑了起來,“這吳三真是好本事!能救江湖第一高手的命?”
随着此人話落,衆人哈哈大笑,笑聲震動了整個大殿。
南關少俠看到農夫,卻無視了四周譏笑,連忙上前攙扶。
把農夫扶起來時,四周笑聲不見,他已經身處孟城外。
農夫則是言道:“我昨日夢見了一隻無頭鬼,他說今夜會來取我的命。而最近聽少俠武功大進,爲江湖第一高手,不知能否降服這鬼物?”
“不敢斷言。”南關少俠不敢輕易許下諾言,但既然這鬼要加害自己恩人,那便以這凡身鬥上一鬥。
等跟着吳三,來到城邊的一處小院前。
時間已是夜晚。
南關少俠在吳三家外打坐時,就看到一隻腐爛的無頭屍忽然出現。
它看到南關少俠後,用腹語言道:“我知道你,你是江湖第一高手。”
它說着,又圍繞南關少俠轉了一圈,“而我知一位山精大妖有金丹功法。隻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便把這秘籍求來,爲少俠開金丹之路。
隻要你把這吳三讓給我,讓我喝他心頭血。”
唰—
回它的是一記淩冽刀氣。
南關少俠心思毫無所動。
無頭鬼怪叫一聲飛遁,好似受了傷。
南關少俠并未放過它,而是連追了七日。
追出了城邊,追到了林中,追出了孟城地界,也追到了一條大河前。
到了這裏。
他聽着河水‘轟隆’湧動,追不到此鬼蹤迹後,又怕此鬼繞開,回城取恩人性命,便想要回到城裏。
一轉身,已經在城外。
吳三正在城外迎接南關少俠。
南關少俠承諾道:“有我在,此鬼若是敢來,我必趕之、殺之,不會讓此鬼霍亂城裏,也不會讓此鬼取恩公性命。”
“多謝!”吳三抱拳,又邀請南關少俠進屋稍作休息。
南關少俠一抱拳,不進入院落,隻是如之前般在院外坐着。
這一坐。
日月輪替,八十年彈指過去。
南關少俠年輕容貌已不再,隻剩下了蒼老面容。
他如今不再行俠仗義,也不再遊走江湖,隻是靜靜的坐在院前,憑借一口心氣,吊着這一條命,守護着身後院中的恩人子嗣。
且長時間的靜坐,也讓他心神空明,心氣神完全集中。
隻要無頭鬼出現,他就會對無頭鬼施展絕殺一擊,不會讓無頭鬼再次飛遁。
這是他在開雲先天篇後再辟新路,所頓悟的絕殺一式,名爲‘封刀’
封刀之說也在江湖上流傳甚遠。
又過一年,有無數江湖人士來城前拜師。
甚至其中還有築基期的大妖、修士。
但皆是心思不正之人。
南關少俠不能言語,不能散了最後一口心氣,隻在地上書寫。
衆人望去,是短促的兩個字,‘不傳’
他們見聞,因驚得南關少俠的武藝,哪怕如今南關少俠已老,成了枯朽老者,他們也不敢多言造次,便悻悻離去。
又過一月。
一位路過的散修來到南關少俠前方,問道:“我乃千眼行者,世間争鬥皆逃不開我這雙法眼,這位老者,你在等什麽人?
不妨說與我來聽,我瞧瞧是否見到,好過你在此枯等。”
南關少俠望向行者,在地面上寫下一行字,‘回行者,無頭鬼’
“無頭鬼?”行者驚異,反問道:“此邪魂在八十年前與江湖第一高手南關大俠拼鬥,之後雖然遁逃,但傷了魂體,不久後就消散于天地。
此魂已經死于八十年前。”
‘早已死去?’南關少俠猛然看向行者,随後卻忽然灑脫笑道:“行也是過,守也是過,這匆匆百年,也護了孟城百姓安甯。”
話落,南關少俠心願已結,一口心氣吐出。
響徹江湖的封刀絕學失傳。
一代大俠就此殒命。
林中。
時隔三月。
秋葉飄飄落下。
南關少俠悠然轉醒。
黑熊精看到南關少俠醒來,也未問他所得,便禦風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