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陳書生看到泥土中的書籍,也是忽然一愣。
但愛書的他,還是立馬把書本撿起來,又輕輕的用衣袖拂去雨水。
随後,他沒有多想,就撿起油布,在雨中向着破廟方向走去。
等來到廟裏。
看了看四周稍微幹淨些的草墊,還有牆角一堆稍微幹燥的木柴與幹草。
把幹草和木柴混搭着疊好。
陳書生取出了懷内被油布包裹的火折子。
雖然沒有浸濕,但以他的氣量,也是短促使勁的吹了好幾次,才終于吹着。
把柴火點好。
他搓了搓手,又忽然想起那本書,便小心翼翼的翻開,以免書頁浸濕後被輕易撕裂。
誰知這書頁不知什麽材質做的,裏面幹燥如新。
陳書生看到這一幕,也是好奇,又不由望向了裏面的内容。
他翻開的是中間的一頁,裏面描寫的是淮縣。
淮縣是吳朝泠城内的一縣。
雖無什麽特别,但裏面所插畫的冬季風景圖錄卻讓人心生向往,也讓人忍不住贊歎畫者的技藝。
觀之,真如親臨這座縣城,也如站在這縣城外的官道上,觀賞着這冬季的美景。
使得陳書生心生感慨,如果能去親眼看看就好了。
可也是随着他的想法落下。
他眼皮越來越重,又在下一刻‘驚醒’時,發現四周的場景變化。
而在破廟内,他是在火堆旁睡着了。
但在夢裏。
陳書生就驚奇的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條無人的官道上。
兩側是幽暗的山林,四周是寒冷的冬風。
他還來不及對這神異之地多想,就不由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實在是太冷了。
這裏的一切都像是真實的。
他難道真的來到了這座書中的世界?
陳書生琢磨着,正心生驚異的時候。
不遠處突然走來八名行商。
他們拖着一個架子車,車上還有一隻山羊。
其中爲首的一名行商,當看到前方有人衣物單薄,倒是從車上取下了一件衣物,遞給了下意識接過的書生。
等陳書生反應過來,明明覺得隻是一刹那,但轉身時就發現那八名行商已經走進了山林,隻剩他們話語交談聲傳來,
“李哥兒,聽你這麽說,這裏是最近的路?”
“要是去往淮縣,從林中繞路是最近的”
他們交談間,片刻不見了蹤影。
陳書生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
但受人恩惠,使得他沒有直接穿上衣物,而是先向八人離開的方向追去,準備當面道謝。
隻是追到了林中,追了很遠,又穿過了山林,追到了官道,追到了月落日升,直到他氣喘籲籲,也沒見一人身影,反而來到了一處縣門前。
縣名爲‘淮縣’
陳書生看到有人煙的縣城,也忽然感到自己有些餓。
他好像是已經追了一天了?
從昨日傍晚,追到了今日清晨?
他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體力?
他這般迷茫的走近縣裏,又望着小吃攤上的油膜和米粥。
如今他真的追了一天的話,那他已經一天多沒吃飯了。
但身上沒錢,衣服還是好心人送的。
所以他隻能站在這裏嗅嗅香味。
這一站就是小半天。
也或許時間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他就從早上站到了中午。
直到攤主收攤,又看到陳書生一直望着,再瞧瞧竈台上剩餘的米粥,于是招呼了一下,“唉,那書生,别站着看啊,來咱們這嘗嘗。
咱們這淮縣米粥雖然比不得慶縣,但也是慶縣流傳出來的手藝!”
“慶縣?”陳書生被攤主這一喊後才恍然回神,又發現自己站了小半天。
可他知道歸知道,卻不記得他們朝裏什麽時候多出了這兩個縣?
淮縣?
慶縣?
那是哪個?
但随後,他才想起這裏是書中世界。
實在是太真實,真實到他已經忘了身處書界。
隻是他剛想到這裏。
人就已經坐在攤上了,并且吃上了這碗香噴噴的米粥。
陳書生一時解了餓,也隻剩對于攤主的感激。
可又在稍後。
一位老者忽然從遠處走來,問他會不會做學問。
陳書生雖然不認識老者,但也點頭。
他身爲象縣主簿的獨子,自小就上過私塾,平日裏又酷愛讀書,還是有些學問的。
于是老者聽到以後,也不問他去向,也不問他來曆。
就這般邀請他去私塾内教課。
陳書生念着自己沒有吃飯的生計,也是跟着這位私塾院長去了縣北的一座私塾。
就這樣,經過幾天的熟悉。
他慢慢就在淮縣私塾裏教起了書。
雖然偶爾也想到這裏是夢中,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這個想法就越來越淡。
淡到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世,忘記了《吳北紀》。
隻記得他是外出遊曆的人,最後落腳在了淮縣,便在淮縣裏教起了書。
可每日清晨,他還是會去一開始的攤位上喝粥,感激攤主的一粥之恩。
隻是随着三月時間過去。
他再次來到茶攤喝粥的時候,卻感覺這粥有些不對。
不同于前些日子的清香。
今日這粥,他覺得有些淡淡的苦味。
也沒多想。
一會還要去私塾内教書。
今日來了新學生,可不能遲到了。
等第二天再次來到茶攤。
粥又恢複了以往的味道,還是那麽喜人。
他也就不去想了。
隻是又過了十天,再次來喝粥,粥還是有些苦。
這般好似落下了一個循環。
經過他幾月的品嘗。
好似每逢十天,粥都會變苦。
并且他也想過換一家粥攤,但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喝下這碗粥。
這感覺就很奇怪。
可又不奇怪。
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一年。
他已然忘了自己身在夢中書界。
繼而他除了每日喝粥以外,也盡心盡力的教習學生,把每一位學生都視若己出。
和周圍的街坊也很熟悉。
偶爾他所住的小院漏雨,街坊也會伸手幫忙。
街坊有事。
他哪怕教習一天書很累,身體也很疲倦,但也會不辭辛苦的伸出援手。
直到這一年末。
私塾的院長找到他,讓他去送一封信。
陳書生才放下了教習的事情,準備出縣一趟。
可等他步行出了縣,來到了泠城的必經官道,卻發現前方有五條岔道。
好像每一條都同往泠城。
按照以往,應該隻有一條路才是。
但陳書生也沒有覺得奇怪,就循着第一條的道路走。
隻是走着走着,他卻看到不遠處的路旁,有一隻膝蓋高的鹿妖,和一位九尺高的壯漢。
壯漢正一邊吃着淮縣的小籠包子,一邊說着妖族修煉之法,讓小鹿妖心生向往。
這小鹿妖,他好像見過?
陳書生先是疑惑的看了兩眼,随後想到這是秘法,這兩位是妖仙,便心裏一陣害怕,心裏念叨着‘非禮勿聽’,便趕忙轉身回到了分叉路口,再向着另一條道走去。
可是等來到這條道上。
前方有兩位身穿官府的神官,在土路旁高談香火修煉之法。
身前還有一盤棋。
他們交談時,下棋時,舉手投足中香火味飄散,仿佛廟宇中高坐的威嚴神像。
‘非禮勿視..’陳書生見此神明,先是恭敬一拜,再一捧手,心有惶恐的又走了。
并且他心裏還在好奇,自己怎麽一路上碰到的不是神仙就是妖精?
再選第三條道。
途中,是一位打着行醫豎幅的中年遊方道士。
他正自顧自的說着一些玄妙術法,看似是在總結。
看到書生走來,道士還在向着陳書生詢問,問他總結的如何?
‘非禮勿言’陳書生看到這一幕,是抱了抱拳,沒有過多言語。
第四條道。
他剛踏上去,就聽到耳邊傳來竊竊私語,是一隻披着人皮的陰魂在訴說着陰煞害人之法。
又蠱惑着他,一起修那食人心魄的妙術,一同求那長生大道。
‘非禮勿行..’陳書生隻感覺一股寒氣臨身,依舊掉頭就走。
第五條道。
直通向泠城,路上也沒有任何神異。
他就這樣花費了十日,走到了泠城,見到了院長的好友。
那好友也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離别前,老人則是給他一副字畫,畫的是吳朝境北的山水花草圖,想讓他轉交給院長。
陳書生雖然酷愛書畫,但還是忍住觀摩的心思,準備回去轉交。
隻是剛等出了老人的院子。
他就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書堂上,并且時間也來到了一月後。
這副北境書畫也漸漸消散在他的手中,像是落下了一個印記。
隻是陳書生沒有察覺,隻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像有些快。
快到陳書生都忘了前幾日發生了什麽事,也忘了路上發生了什麽事。
書畫的事情也自然忘掉了。
隻記得這粥還是苦的。
陳書生搖搖頭,都已經習慣了這每逢十日的苦粥。
也必須喝的苦粥。
陳書生思索着,很快收起了心思,開始細心教習堂下的學生。
就這般日升月落。
陳書生又在淮縣生活了兩年,也教了兩年的書。
直到第三年的年末。
到了十日這天。
陳書生又一次來到攤前,要了一碗米粥。
伴随着有些苦澀的味道吃下。
再等攤主來到桌前,收起碗筷。
陳書生正準備付錢,然後回去私塾。
攤主卻沒有像平時那般收錢,反而是笑道:“小先生,幾時了?該醒了。
若是再睡下去,害了性命,道長怕是要收回我喽~”
“醒?”陳書生一愣。
“辰兒..你醒醒啊唉..”
好似真聽到有人在耳旁呼喚自己。
陳書生猛然驚醒,就發現自己不是在淮縣攤前,也不是在那雨夜破廟,而是在自家府邸中的自己屋内。
桌邊的母親正呼喚着自己。
她手裏還端着半碗藥湯。
陳書生不自覺的吞咽一下,發現嘴裏都是苦澀的味道,和這幾年來的米粥味道相似。
“嗚嗚..”陳母看到他的孩子醒來,是喜極而泣,想說什麽卻激動的說不出來,又像是被哭聲掩蓋。
而在床邊不遠處的桌旁。
每日處理完公務,都在屋内陪陳書生的陳父。
此時當看到陳書生醒來,他先是臉上露出喜色,随後又當看到陳書生望來,卻一下子闆起臉色,話語逆耳難聽道:
“要不是我身爲縣裏主簿,看你三日未歸後,求兵曹令帶數百将士搜縣外百裏,你怕是就要昏死在那破廟裏!
且這些時日來,你的命都是用稀粥與藥湯吊着。
雖然你還能吞咽,但很多城裏請來的藥堂大先生,都說你難救回來!
還有一位高人看過你,說你三魂七魄都不知去了何處!說你會這般睡死過去!”
陳父說到這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小身體就不好,讓你出遊時帶幾名護衛。
好啊,你非但不聽,每次都還偷偷跑出家門!
這一次,看!出事了!還是差些取你性命的大事!”
“什麽事不事死不死..”陳母聽到,卻一下子話語壓蓋了哭聲,向着陳父反駁道:“辰兒回來就好了嗚..”
“娘。”陳書生急忙安慰着母親,又向着父親道歉請罪。
隻是他随後回想起三年的淮縣生活,一時心有好奇,又害怕的不敢言告這些神異,隻能小心詢問道:“爹爹..那孩兒..昏了多少時日?”
“哼!”陳父先是瞪了一眼滿是溺愛的陳母,随後才冷聲道:“自從找到你那日起,是三十三日。”
陳父言語間,看似生氣,又不在意這個時間。
實則他每當想起這個時間後,都是後怕不已。
就怕他孩子真的醒不來,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而陳書生聽到時間,卻是驚奇的明白了許多事情。
‘按父親所言我是睡了三十六日,遊了三十六日..
除了開始時的三日,我父親未找我。
之後的三十三日内,夢中每十日的苦粥..應該都是我娘每日三餐喂我
哎..我早該醒來才是,早該明白才是卻平白讓爹娘擔心’
陳書生望着擔憂的陳母,不由心中自責,沒想到自己這一遊不知南北,不知時日。
但也是想到遊紀的神異,他又慌忙的翻開被子四周,又打量身上早已換掉的衣物,卻找不到吳北紀的蹤影。
‘書哪去了..’陳書生驚慌。
陳母看到陳書生着急的樣子,是擔憂問道:“辰兒怎麽了?”
“娘。”陳書生心裏有些丢失重要物品的害怕,話語也透漏出焦急道:“您是否見到一本名爲《吳北紀》的書?”
“書?”陳母想了想,才道:“與你回來時的衣物放在一起,都在木柴房裏。”
她說着,又擔憂道:“高人說那都是些穢物,如若你一直醒不來,就在月中選個正逢大陽天的日子燒了,爲你驅驅晦氣。”
“不能燒!”陳書生急忙想要下床,隻是一轉身卻腦袋暈暈的,雙腿也有些無力。
這一月他都是無意中喝着稀粥與湯藥,沒有其餘的進食,繼而人太虛弱了。
陳母看到陳書生的樣子,知曉那本書對自家孩子寶貴,于是按着想要起床的陳書生,“娘去找。”
話落,陳母就風風火火的出了屋子,也沒看到生悶氣的陳父一眼。
屋内。
陳父看到陳書生醒來後,不問詳問病情,反而還惦記着一本書。
陳母又是這般溺愛,不顧一月來的陪伴疲倦,反而慌忙爲他找來,生怕下人把那本書當成穢物扔掉。
他看到這一幕後,不由一時搖頭。
攤上這對心大的母子,真是他上輩子做了大好事,大善事。
但,隻要人還在就好,無事就好,平平安安就好。
而随着時間過去,陳書生在府裏養身體的時候。
七日後。
四月中。
遙遠的吳朝、周縣。
茶攤上。
甯郃這段時間來正在修補着那百本遊記。
準備多添一些趣事,寫進吳南紀裏。
而其中五十餘本關于境南的遊記已經在三天前修補完成。
如今吳南紀也完善了大半。
且也在甯郃書寫的時候。
梨花也鑽出袖口靜靜的望着,又随着甯郃的書寫,随着甯郃的衣袖來回晃動,像是做搖籃椅一樣很開心。
直到它覺察到了什麽,才像是怕生一樣鑽回袖袋裏,又悄悄探出一朵圓圓的花瓣打量。
攤外。
一位土色道袍的老道人正徑直走來,到了近前,向着正在修補吳南紀的甯郃一禮,“一别半年,老朽今日方醒。
在此,謝道長賜酒!助老朽夢醒化形。”
甯郃看到道人,也起身回禮笑道:“周山道友,久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