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劉大人失望。
翌日下午。
在梁河河神的府邸内。
今日來做客下棋的城隍,也是感歎良多。
他沒想到自從自己一月前出關,先生就雲遊去了。
連個道謝的機會都沒有。
這事,他和梁河神提起過許多次了。
如今又當兩人下完棋,在府邸門外道别時。
城隍又是感慨了一遍。
梁河神再聽到這話,也是少有的無奈道:“道友,此事你已經提了五遍了。”
“非也..”城隍搖搖頭,感受着自身多了六年的道行,是不由感歎道:“如果說,道長來陰司之前,我聽說這位大修士離開。
那麽我定然是與道友擊掌而慶,感覺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下了。
不然一位金丹術法修士在你我二人的地界裏待着,這真的是坐立難安都不爲過。
但真等見過甯道長之後,又忽然聽甯道長離開,這心裏卻都是失落了。”
“是啊。”梁河神頗有同感的點點頭,也和城隍一樣,望向了周縣的方向。
如果道長在的話,今日他們二位神官又正逢無事。
興許就去道長的茶攤裏做客下棋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在大揚城地界的江上。
甯郃和黑熊精在這日下得大船,又行了五日。
在第六天的夜晚。
就已經來到了相距梁城三千九百裏的大揚城外。
此時。
甯郃站在城邊,猛一看,不愧是前朝帝都。
除了遠超梁城的城牆宏偉以外,來往巡邏的将士也是不少。
其城内也是燈火通明,一副熱鬧的景象。
尤其是随着甯郃和黑熊精進城,更是發現這裏不時就有江湖中人的争鬥,還偶爾比劃一下拳腳。
官府巡邏的将士,就算是看到了,也不怎麽管。
黑熊精是看的稀奇,第一次見到這種不管械鬥的城鎮。
甯郃看了幾眼,倒是通過幾本今朝的遊記,知曉這是怎麽回事。
歸根到底,前朝的重武之地,對于今朝來說,就是風雲多事的是非之地。
将士們看到這些比鬥,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引起大亂就好。
但真要想拼個你死我活,最好還是到城外。
以至于黑熊精看着看着,也發現這些人争鬥歸争鬥,但很少下狠手。
真碰到要分生死的地步,發生争鬥的兩人,就會說出一句‘就今日今時,膽敢随我出城?’
碰到這熱鬧。
附近的習武之人就開始起哄了,也惹得不少人來觀看,更少不了暗地裏有人開賭盤。
黑熊精自然也免不了看熱鬧的心情。
甯郃閑的無事,也随着人群出城了。
反正現在天色還早,等回來再找客棧也不遲。
誰知這一看,兩人打的難解難分,中途還停歇了一會,分爲了兩場。
等終于有一人敗退逃跑,附近又有比鬥了。
使得甯郃再次回城,找好客棧,已經是深夜。
但不得不說,看熱鬧還是挺有意思的。
以至于往後幾天。
甯郃也沒有繼續趕路,而是看着這些武者比鬥,觀摩他們的功法運轉,完善着屬于地基的修煉知識。
畢竟十年金丹,看似穩妥,也好似空中高樓。
甯郃正好趁這個機會,把自身根基熔煉完美。
而也在随後幾天裏,甯郃和黑熊精一邊買些小吃,一邊又吃着東西,站在看熱鬧的人群裏,觀看一些武者撕鬥的時候。
在第四日的上午。
距離城外不遠的北城陳街上。
正有一位道袍打扮的中年道士,慢悠悠的閑逛街裏。
附近相熟的人見到道士,還會笑呵呵的喊他一聲,“方道長好!”
方道士也是趕忙拱拱手還禮。
這一般走一路下來,附近好幾個攤主都向着方道士問好。
也使得一位在路邊喝早茶的少年俠客,好奇的向着旁邊攤主問道:“大牛哥,這道士是誰啊?怎麽着還有些名氣?”
“你想找他比試?”攤主一邊放上茶壺,一邊看向俠客,“要我說,你才從外面回來,還是老實些。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别說是有内力的江湖好手了,就算是這位看着上了年紀的方道長,你也不一定能打過。”
“他不會武功啊?”俠客一下子明白,卻又更好奇道:“那他怎麽名氣這麽大?是有什麽本領嗎?”
“算是有本領。”攤主和年輕俠客聊起這事,是頗有老人講故事一般,老神在在道:“方道士,本來是城外陶縣、岑清觀裏的觀主。
隻是岑清觀也不大,是個小觀,平日裏上香的人也不多。”
他說到這裏,走到俠客桌前,“這小山小地方,尤其這小觀裏就方道長一人,香火錢也太少,方道長就經常來城裏幫人看病,賺取一些錢
就像是我弟二牛,去年染了寒熱,就被道長看過,我這才認識了道長。”
“原來如此。”俠客點頭,但又詢問道:“這道長醫術如何?我要是受傷了,也想找這位道長看看。”
“這個..”壯漢不太确定道:“醫術上,應該和咱們城裏一些大夫們不相上下反正小傷小病都能治。”
他說着,看到此時也沒幾位客人,也就順勢坐在俠客旁邊,“但價錢上卻便宜很多。
有時你拿不出錢财,還可以先向方道長賒着,或是拿一些米面去抵。”
“這樣啊”俠客聽到這道士有些落魄,不由疑問道:“那他身爲道士,完全可以一邊行醫,一邊做法事?這樣不是可以貼補一些?”
“誰說不做?隻是難做。”攤主望向城東的方向,又悄悄道:“咱們城裏城外都有城隍廟和廟祝,也有大觀,所以沒人請方道長。
而且我還聽人說過,方道長曾言,世上無仙神,拜仙神,隻是求一個心安。”
“啊?”俠客聽到這話,是不問了。
因爲他是相信神仙存在的。
也覺得世上的武功秘籍,都是神仙流傳到人間的。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方道士其實也信仙神,甚至非常信。
這倒不是方道士見過,而是他在兩年前的時候,無意中凝練出了一絲絲靈氣,像極了古籍中的修士。
而傳說中的仙神,他找遍了大揚城的方圓千裏,甚至還遠遊江上,也沒有見過。
所以他不敢确認這些。
甚至他還一度以爲自己是這世上唯一的修士。
可惜這絲靈氣太少,無法動用任何術法,也打不過一些身具内力的江湖人士。
不過倒能在看病的時候,用自身全部靈氣渡入病人身體,稍微幫病人緩解一點病痛,解決一些能用靈氣醫治的病因。
這也是他醫術被人稱贊的原由。
也在今日。
方道士依舊如往,來往着這片熟悉的城北。
偶爾在哪處書攤止步,看看有沒有未收藏的道經。
雖然他道觀已經改建成了小院,但後方屋中還是放有不少經書的。
每當下山賺上一筆錢,他都會買些吃的,然後在那小屋裏誦讀經書,靜心養性。
且也在方道士正在閑逛的時候。
在這條街上的末尾。
甯郃和黑熊精正拐角過來。
一時間。
甯郃未動用任何術法,僅憑肉眼,就看到了遠處人群中的方道士有些特别。
因爲在甯郃看來,這位道長算修士,又不算是修士。
如若具體形容,隻能說是有一點點氣感,還不到練氣期,靈氣淺薄到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别。
同樣也是甯郃看向方道士的目光,也引得旁邊正在吃包子的黑熊精好奇望去。
隻是這樣臨門一腳的修士,讓黑熊精看來,是看不出什麽的。
或者說,對于沒有強大靈識的築基期修士而言,隻有一絲氣感的方道士就是普通人。
可如今道長竟然注意到他,那他就算是一般,也絕對是一般中的不一般。
見到這有趣的一幕。
黑熊精也是匆忙一口吞下包子後,好奇詢問道:“道長,那人有何奇異之處?”
“是一位修士。”甯郃也未隐瞞。
“他是修士..”黑熊精仔細思索片刻,又猛然一驚道:“道長,難道這位道友也是法力高深,能随意遮掩我老熊的靈識,才讓我老熊感知不到?”
“你猜對了五成。”甯郃聽到黑熊精理解錯了,倒也沒讓黑熊精亂想,就告訴他答案,“是修士。但這位道長是才聚氣感,所以你感知不到,而不是道行高深。”
“原來是這般。”黑熊精恍然點頭,“也是,尋常人族、妖族,難以自行凝聚靈氣。
若是凝聚,肯定也是被哪位道友指引,才會踏上修行之路。
隻要踏上修行,且隻要有氣感,也不會邁不過練氣這道最簡單的坎。
如今這位道友卻停到了氣感這道坎,還真是難尋,起碼我老熊沒見過。”
他說到這裏,又不太肯定道:“興許在這五百年内,我老熊也見過不少這樣的修士。
可惜都沒法察覺他們。”
話落,黑熊精又朝遠處的方道士望了望,看似想要記下這氣感修士的特征。
這樣再遇到的話,興許就能一眼發現了。
而甯郃則是閑來無事,想看看這修士平日裏都做什麽,就跟了他幾條街。
一趟下來,這修士倒是醫治了一人,收了五十文錢。
運用的是水行靈屬,在醫治上倒也匹配。
隻是一位病人醫好以後,他靈氣也已枯竭。
又沒有運轉功法恢複,而是自行等恢複。
甯郃見到這一幕,就知道這修士是無意中天人感應,開了靈識氣感。
自身是沒有任何功法的。
要想恢複的話,哪怕總量本就一絲絲,估計也要大半天。
而往後幾日。
甯郃無事時,除了看看城外比武,也偶爾瞧瞧這位修士。
發現他除了收錢财以外,還收一些米面。
并且病人約好,過幾日他回去時再來取。
有時,甯郃還看到他碰到一些無力支付的病患。
方道士倒是想也不想的施以援手。
碰到難說話的人,哪怕價錢再高,他也是甩臉就走,一切随心。
這直到第五日。
黑熊精正在後街看熱鬧,甯郃也正觀看着兩人招式功法,暗自以術法招式推演的時候,一心二用,卻發現那道士撿到了一本算不得差的功法。
甯郃收回思緒,把目光望向了四百米外的另一條街。
方道士正停在了一個攤前,拿起了一本看似老舊的經書。
此書名爲《庭謅經》,上面記載的就是幾篇普通的經文。
但甯郃卻看到這書頁裏面暗藏玄機。
若是用水行術法驅動水液,那麽這本書就會浮現出一篇築基法,裏面很詳細的闡述了‘水行術法的築基之道’。
這書頁,是用特殊材質制成。
隻是對于甯郃來說,這材質太低級了,不用水液潑去,也能一眼看清裏面的功法詳細。
這一瞧。
甯郃又看了看那位道士,這功法倒是正好匹配了那位道士所具有的水行體質。
隻是這道士尚未發現這書的奧秘,此刻隻是在來回的觀看。
他隻覺得這本書的材質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于是。
他思來想去,想不出來,也就先結了書錢,準備找個落座的地方,再細細打量。
這般思索着,他擡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家茶館。
他經常來這裏喝茶,也能從這人來人往的地方,聽到哪家那戶染了病。
等來到茶館。
下午人也有點多。
他望着平常所坐的窗邊位置,那裏已經有四位客人。
稍微等了百息,在門口和相熟的幾位茶客聊了幾句,謝别了這位幾位茶客請他落座的好意。
等窗邊的人走,他也徑直走了過去。
再要了一壺便宜的柳葉茶。
他翻開書籍,一邊心裏慢讀經文,一邊細細觀摩。
茶館内有些雜亂的聲音,并沒有影響到他。
隻是等他再一擡頭倒茶,卻看到前方走來了一位氣質卓越的先生,和一位高大魁梧的壯漢。
二人正直直向他走來。
同時。
甯郃走到桌前,也向着方道士詢問道:“道長,我二人能否坐在此處?”
聽到詢問,方道士先是看了看四周,确實沒位置了。
又看了看甯郃和黑熊精,興許是甯郃氣質卓越,加上黑熊精身材魁梧,像極了哪位大先生出行與身邊所帶的護衛。
方道士本就心性和善,此刻也很客氣的起身,拱拱手回禮道:“先生請。”
他說着,又看向黑熊精,“這位大俠請。”
“多謝!”黑熊精咧嘴一笑,毫不客氣的坐下。
看似道士才認識他們。
他們卻認識這道士好幾天了。
甯郃則是一邊落座,一邊看向了方道士桌前的書籍,“觀此書,是道經?”
“正是。”方道士回了一句,一邊爲甯郃和黑熊精倒茶,一邊又好奇詢問道:“先生也喜歡鑽研經書一道?”
“鑽研算不上,隻是略懂些。”甯郃接過茶道謝,“比起經書,我倒是更喜歡品茶時看一些遊記,也由此開了一個茶鋪。
用平日賺來的茶錢,留下吃穿的錢後,向過往的行商收一收舊書籍。”
“倒是羨慕先生。”方道士聽着也頗有向往,覺得這位先生的生活一定是悠閑自在的。
殊不知他的生活也是讓人向往的。
遊蕩紅塵,治病醫人,換完生活所需後,在道觀靜心看書,把紅塵再次放下,也是一種不知不覺的修行。
而甯郃品了一口茶,也看向這書籍道:“道長,我能否借閱一下?”
“怎能不可?”方道士一笑,倒是平常心的樣子,把書本遞給甯郃。
甯郃接過書籍,随意翻看着。
方道士看到這位先生正在看書,也沒有打擾,而是細細品茶。
等一杯茶落。
他看了看甯郃的杯子空了,也起身續了一杯。
甯郃沒有再品,并且目光也從書籍上收回。
方道士這才好奇問道:“先生觀此書如何?”
“觀其表,隻是一些尋常經義。”甯郃把書本遞過去,“但其内,卻有另一番天地。”
“哦?”方道士一愣,不知道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甯郃卻端起茶杯,些許動用水行術法,把茶水撒到他桌前的書本上。
“你!”方道士猛然一愣,剛想起身說,自己好意請先生喝茶,又敬重先生、相談甚歡,先生爲何還要壞他書?
卻在下一瞬間看到這書籍上的字迹漸漸模糊,又浮現另一篇字迹圖畫。
上面繪有各種人物穴位圖形,修煉法門,以及前人心得,占滿整篇書籍。
其名爲《庭謅術法築基》
方道士看到這一幕後,再望着上面關于靈氣的修煉法門,哪裏還不知道自己是見到了修士功法!
更想到那位先生肯定是早早便發現了此書玄妙,如今才特意現身幫了自己!
這位先生,很可能是傳說中的修士!
他想到這裏後回神,剛擡頭起身,想要感激這位高人賜下緣法。
甯郃卻早已帶着黑熊精離去,隻有一句話語飄蕩回了窗邊茶館裏,
“行道難,望道友珍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