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
不同于護衛又一次的失望離去。
千裏之外。
經過這幾日的趕路。
甯郃和黑熊精卻來到了泠城外。
等來到這裏,正準備去尋城隍。
黑熊精卻忽然想到自己一身獸皮長襟的武者行頭不對,于是讓甯道長先等等。
之後,他爲了體現出‘好妖’的樣子,也爲了少讓道長爲他解決麻煩,便專門去往附近的一縣裏買了一匹布,又花重金讓裁縫立即修剪。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
布店門口。
平日裏一身習武之人打扮的黑熊精,今日又在長襟獸皮外套了一件灰色的袍子。
甯郃看了他一眼,是覺得這衣服和他有些不太适合。
怎麽說,頗有一種黑旋風李逵強裝文雅書生的感覺。
不過當看到黑熊精高興的樣子,也就随他去了。
“不錯。”甯郃點頭,帶着黑熊精向着泠城走去。
等來到了西城邊。
甯郃找了一處無人的小亭子,又依照之前見梁城隍的方法,散發出一絲氣息,向着不遠處的陰司大門繞去。
過了片刻。
一陣灰霧在城外出現,出現了三位常人無法見到的陰神。
甯郃看到爲首的中年大漢,城隍法袍加身,正是泠城城隍。
城隍見到前方亭子内的甯郃望來,也順勢帶着身後的兩位武判走去,
“泠城城隍,見過道友。不知道友前來泠城,喚我陰司,是有何事?”
“甯某遊至泠城,路遇一兇煞。”甯郃把葉筒拿出,直接切入正題道:“今日正逢泠城,便想着交于陰司。”
‘我城地界有成道行的兇煞?’城隍有些不信甯郃的話,但又覺得這位道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讓人覺得可以信服。
興許那兇煞就是才來到他們地界,所以他們陰司才沒有發覺。
又瞧了瞧黑熊精。
城隍也覺得這人有點奇怪,總感覺哪裏有點别扭。
難道這怪異大漢,就是那兇煞?
正準備進一步用法眼觀察時。
但随着甯郃把筒口的樹葉取下,又把葉筒放在石桌之上,城隍的目光就被吸引過去了,沒有再去琢磨黑熊精的事。
“果真是兇物”
城隍望着葉筒内逐漸蘇醒的陰魂,伴随着陰煞朝這方彙聚,漸漸覺察到陰魂的道行确實不低。
尋常的武判都不一定是這妖物的對手。
那這位甯道友的道行?
城隍又打量了一下甯郃,覺得要麽是甯郃的修爲高絕,才可以收服這兇煞。
要麽就是借用這看似是法器的葉筒,才降服了這兇物。
并且随着樹葉打開,陰魂逐漸蘇醒。
旁邊的兩位武判同樣把手掌放在了法令上,感覺到這陰魂不好對付,要打起十二分的戒備。
說不定随着兇物脫身出來,還會有一場鬥法。
隻是陰魂蘇醒的時候,當見到上方出現亮光,便下意識的逃出,根本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也沒有拼鬥的想法。
因爲在多日的禁法中,他的魂體雖然渾渾噩噩的沉睡,但心神卻是清醒的。
這般眼睜睜看着自己法力流失的感覺,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早就讓他沒有任何反抗甯郃的心思。
他知曉自己萬般不是那位術法玄妙的道長對手。
現在隻能期望這次是葉筒突然掉落,或是被道長遺棄,使得術法失效,才打開了筒口。
他要把握這次機會,不然結局就是慢慢消散。
這結果是他不願意見到的,也是不願去想的。
但等他剛離開筒口,恢複了常人大小的原形。
不待城隍三人有所動作。
甯郃手指一點,這陰魂就定在了原地。
城隍三人看到這一幕時,準備擒拿陰魂的動作也是一頓,更是驚奇的發現甯郃身上沒有絲毫法力波動。
可是周圍聚集的靈氣,還有定住的陰魂,無疑代表着是甯郃剛才出手了。
那這隻能證明一點,甯郃的境界最少是金丹修士!
否則不可能這麽輕而易舉的降服這兇魂,也不可能讓他們沒有絲毫察覺。
‘金丹期的術法大修士?難道是從外朝而來,還是來自五洲?又或是我朝的隐士?’城隍疑惑,但想到這位甯道長明顯帶着善意,于是也不敢多問,以免哪句言語中不小心得罪。
隻有哪天向其餘城内的陰神打聽打聽。
同時,陰魂看着前方的黑熊精與甯郃,再看向旁邊虎視眈眈的陰司陰神,想到自己曾經作惡的一切,知道往後餘生怕是都要在生不如死中渡過了。
頓時他心如死灰,覺得還不如在那昏沉中消散。
葉筒内雖然一樣煎熬,但好在不受更長時間的折磨。
“此煞便是甯某在路上所遇。”甯郃卻沒有管這陰魂如何想法,而是看向了前方的武判,“今日交于兩位武判官。”
“多謝道長爲泠城擒拿此兇魂!”兩位武判先是慌忙抱拳,随後才驅使法令,化作一條條鏈鎖,穿透了陰魂兩側的肩胛骨,将他拘了過來。
鏈鎖穿過的皮肉處,還無聲中冒出陣陣青煙。
直到這一刻,陰魂被灼燒魂魄的刺痛驚醒,眼見這一劫逃不過去了,卻忽然看向黑熊精,又向着城隍喊道:“大人!那人是妖物!”
“多嘴!”武判聽到陰魂污蔑道長的友人,一時目光怒瞪,用令牌掌在了陰魂的嘴上。
‘趴嗒’一聲,這次仿佛真拍在了事物,而不是虛幻的魂魄。
下一刻陰魂話語頓住,發現自己不能言了。
‘想告我狀..’黑熊精看到這一幕,是心裏略有得色,但更多的是一副讀書人樣子,向着城隍道:“大人,在下确實是熊妖,于景城修行了五百載,近百年才出山遊曆。
但一生從未傷害無辜之人,還請大人明鑒!”
伴随着黑熊精直白的訴說,又不忘說起自己的道行高深,他還順勢顯示了一下自身妖力熊影,讓城隍确認他所言非虛。
他妖影中确實無任何血煞之氣。
城隍見到這妖影,也忽然明白過來,知道之前爲什麽看黑熊精有些不太對勁了。
因爲這明明是一位主修體魄的妖修,卻非要一身書生袍,肯定顯得格外别扭。
要是主修妖法,不修體魄,倒還能正常些。
城隍想歸想,也是如甯郃一樣,對此衣着倒沒有什麽偏見。
隻要這位道友高興就好。
尤其是這位熊道友身旁的甯道長深不可測,一身道行術法讓人難以琢磨。
就算是有意見,他也不敢提,更不想爲陰司招來禍事。
至于熊道友的五百年道行。
城隍再次看了看熊道友的妖影。
若是熊道友沒肉身,而是修煉五百年的鬼修。
兩位武判可能就擒下他了。
但如今是有肉身,陰司術法對他的作用不是很大。
兩位武判,确實不好對付他。
三位武判合力,再費一番功夫,可能也會被他跑掉。
四位,興許能把他拿下。
若是不夠,還能再派。
他們泠城有二十七位武判。
其中有十八位武判的道行在三百年之上。
按照修界常說的話,神官有法令加持,修行要翻一番,就是六百年道行。
而之後。
黑熊精的事落以後,城隍還邀請甯郃與黑熊精去陰司内小坐,觀審陰魂的一事。
甯郃是念着陰魂交完,也不想過多打擾城隍等人審訊,便帶着黑熊精離去。
觀看一事什麽時候都能做。
等去完吳江,回來的時候再看這陰魂所犯下的種種惡行,再瞧瞧他在陰司内是否存活。
且也在甯郃離去。
城隍也派出了兩位武判,讓他們先去梨城調查,之後再去往梨城陰司卷宗,調閱陰魂的罪證與生平。
關于兇煞的事,陰司向來是依法辦事,按罪處刑。
而随着時間過去。
三天後的中午。
在武判還在調查的時候。
甯郃也和黑熊精來到了慶縣地界。
遠遠一眼望去。
十五裏外的慶縣,說是一個縣,實則和梁城的大小差不多。
外面的圈地也非常廣。
以慶縣中心爲起點,方圓一百七十裏的土地,都是慶縣的地界。
包括慶縣的小吃之所以出名,是因爲他整個縣都是一個香料的種植産地。
興許是世界的不同,很多香料植物都适合在慶縣植種。
于是久而久之,這裏還成了大農戶、行商、以及各方遊客的彙聚地。
如今。
甯郃遠遠望去。
除了看到來來往往的進貨行商。
甯郃還看到在縣外二十裏處的山邊上有一片農田,上面種植着一排排樹木,果實結的是花椒。
又在遠處的河田,不時有農夫起身、彎腰,檢查着一顆顆大蔥。
相隔不遠的土地上,裏面種的是生姜。
再遠,還有香葉、大料等植樹。
一眼望去,縣外的土地上全是香料。
按理來說,空氣中的味道一定很特别。
但随着甯郃靠近這邊的地界,非但沒有聞到多種香料植物的混合刺鼻味道,反而感覺空氣中充滿一種調味料的美味。
就像是一道道美食在空氣中飄蕩。
好似在這裏吃上一碗清水面條,都會覺得甚是美味。
再瞧一瞧旁邊的黑熊精。
他還沒進慶縣,還沒嘗到慶縣的美食,就被空氣中的味道給收服了。
甯郃看到他這般模樣,也忽然想起雜談中就有一句關于慶縣的描寫,也算是一句俗話。
上面說‘肚子裏的兩大喜,要娶就娶慶縣的姑娘。要聘就聘泠城的廚子。’
一個是生在慶縣,耳聽目染下,廚藝鐵定不會差。
一個是能在泠城當上廚子,那廚藝自然好。
慶縣就是一個讓肚子享受的地方。
甯郃念着這個事,也看了看前方的官道上。
一般情況下,距離縣邊的官道上,官道兩邊一般都是馬棚、茶攤、刀具,以及盤接護送差事的人較多。
慶縣恰恰相反,都是各種小吃,以及各種香料。
慶縣确實是個吃縣。
等走近一處攤位。
甯郃看到這位行商面前有五個長寬各一尺左右的嚴實竹簍,裏面分别裝着五種調料。
上面還有标簽,分别是‘陳皮、香草、六角、小香料、丁椒。’
前兩者,倒是和前世的稱呼一樣,隻是樣子些許不同。
後三者,六角就是八角,小香料是胡椒,丁椒是孜然。
吳朝内是有這三種配料的。
隻是農作物不同,但味道相差不大。
再看向行商旁邊拳頭大小的紙袋子。
裝一袋子,就要五十文錢。
價格上還是要貴一些的,以至于來這裏買的尋常人家不多。
很多人看到價格貴,就搖搖頭離去。
可也有尋常人家忍痛買來一些,想要爲飯菜裏添添鮮味。
其中一位行客買完一紙簍六角後,在回去的路上,還拿出一個捏開。
搗鼓着六角裏的種子,妄圖在自家小院裏種上一顆六角樹。
這樣再用六角的時候,興許就能自給自足了。
雖然他嘗試了好幾年的時間,也沒有種出來,但總歸是一種期望。
而甯郃望了一眼這位遠去的客人,又瞧了瞧不遠處的一家客棧,還有更遠處的一家縣外酒樓。
他們倒是早已實施,隻不過後院裏種的都是相對較小的孜然,也即是吳朝所稱的丁椒蔓,而不是前世的枯茗。
這裏的丁椒蔓長成以後,隻有半米多高。
樣子形似爬牆虎,往它生長的地方紮一個木枝,它自己就會繞着長。
甯郃思索着,也讓這位行商取了兩個袋子,分别裝了一些孜然和胡椒。
正準備付錢的時候。
黑熊精倒是搶先一步把錢付了。
又往前走了沒多久。
黑熊精也開始大把的花錢,買上了不少煎餅、油膜、小籠包、油面、小串等燒烤小吃。
甯郃一邊接過各種油袋子、大荷葉包,一邊再次偏頭看了看剛才的那個攤位。
有兩支不屬于泠城的車隊過去,順手就把五個竹筐全收了,準備拿到他們的地界去賣。
如果沒什麽意外,來回一個月把一趟貨跑完,加上沿路中碰到要買的人,價格合适的話出售。
最終成本能翻上兩番。
如果有意外,那路上的山賊就有調料了。
除此,還有天氣、以及架子車是否損壞,馬匹是否生病。
如若這些事發生,收成都會減少。
同樣,這裏擺攤的農戶,等的就是來進貨的外縣大商。
否則這縣外周邊上的幾百個香料攤位,加之這漫山遍野的植作,真要靠自己縣裏的開銷,估計是要無了。
但要是碰到大商,像他這樣的小攤位,一個車隊就能清幾十個。
繼續向前走。
甯郃走上了五裏,終于把手裏大包小包的美食吃完。
選了一家客棧。
黑熊精花上足足二百文錢,訂了一個小院落。
等來到這裏。
甯郃看到這的客棧有些特别。
後院有小坑,也有竈台。
讓來住的客官,可以自己動手做吃的,也可以點店裏的菜品。
黑熊精是嘗了一路,現在滿足之後,倒是想念道長的烤兔子。
甯郃品着嘴裏尚留的油串味道,又嗅着空氣中的香味,也讓黑熊精去買隻鮮羊腿,還有幾種調料。
黑熊精大方的請自己客,自己今日也讓他嘗個新鮮的。
等他全部買來。
甯郃沒有直接烤制,而是去後廚找了一個幹淨的盆子,先把羊腿割開一道道縫隙,添上一些香料揉碎,又浸泡到調制好的料水中。
交代黑熊精,兩個時辰後就可取出。
甯郃拿起一本書,等待間無事看一看。
黑熊精一聽這話,看到烤一塊肉,還要兩個時辰準備,就知曉這當爲大美味!
于是。
黑熊精等待間,是着急的圍着盆子轉來轉去,手指掐算着時間,又不敢動用妖法。
等終于熬過兩個時辰後。
他就趕忙去找在屋裏看書的甯郃。
甯郃也着手準備,讓黑熊精架上鐵叉、火炭。
再把腌制好的羊腿一放。
不過片刻,随着火焰的灼烤,一陣比烤兔子還香的味道,就随着空氣傳播。
還引來附近兩個院子的人探頭查看。
就連客棧後廚裏的大廚,都循着香味專門來了一趟,贊歎甯郃好手藝。
僅憑着這一手烤羊腿,慶縣的客棧大廚位随他挑。
贊歎完,大廚就趕急趕緊的回去忙活了。
一是待的久了,未免有偷師的嫌疑。
二是,大多數的客人,都把各自的飯菜做糊了。
最後還是要他來做飯。
可惜那些香料。
但黑熊精倒沒有大廚的顧慮,反而直勾勾的看着烤羊腿,盯着上面滲出醬色的油。
每當醬油汁滴落火堆。
他都想上去接住。
這樣看着看着,心疼間離火堆越來越近。
嗒—
火苗把他的袍子下擺點着了,映出了點點火苗。
甯郃不由提醒了他一下。
黑熊精這才反應過來,又順勢把袍子扔了,露出之前的長襟長褲打扮。
這倒是順眼多了。
又過了一會,天色完全黑下。
羊腿烤好。
甯郃約摸着中線,分給了黑熊精一半。
黑熊精聞着香噴噴的大羊腿,沒有先吃,而是從旁邊的房舍裏搬出一張床。
他邊吃邊躺在床上,享受着兩種快樂。
旁邊一院中的客人見了,倒是驚奇的感歎這漢子力氣真大,又覺得這漢子挺會享受。
不由得,他們幾位好友一合計,也兩三人擡着一張床鋪,合力放在了院裏,半躺着一邊看星星聊天,一邊享受着舌頭上的美味。
真别說,他們覺得這事雖然在外有點不雅,但着實挺舒服的。
又看到有人起頭,也引得附近幾院紛紛效仿。
等吃完,再給人家的床擡回去。
而随着半隻烤羊腿吃完。
黑熊精也舒坦的拍着肚皮,覺得今日是他妖生以來,最爲值得高興的一天。
這一刻,他高興的沒有去想他的小籠包,也沒有去想他的大學問。
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夜空,夜晚在院外落宿。
直到第二天早上。
在屋内睡了一夜的甯郃起床,準備再次出發的時候。
黑熊精才一溜煙的坐起身子,好奇的詢問道:“道長準備起程了嗎?”
“嗯。”甯郃收起了昨日剩下的料包,再把袋口一封,放進了袖袋内。
黑熊精見狀,也趕忙把人家的床歸回原位,随後從屋内出來,一副跟着大主廚同行的意思。
甯郃看到黑熊精收拾的這麽利索,卻不由笑道:“慶縣好吃的頗多,道友不再待一些時日?”
“好吃歸好吃。”黑熊精搖搖頭,“但再次過來,還能再吃到。
可是跟着道長,卻能見不少神官,去不少曾經不敢去的地方。
就像是十日前,未見到道長之前,泠城那邊我老熊都是繞着走的。
但遇到道長之後,老熊我卻能和城隍說上幾句,讓他知道修界裏還有我老熊這妖。
再等将來越來越多的修士知道我老熊,說不定我老熊還能在修界裏出些名聲。
到時一提妖族,就能想到我老熊。
宛如提起吳朝妖王,便想到吳江江神!”
黑熊精言道此處時,想着想着,也不由憧憬着自己名聲将來遍天下的神氣模樣。
甯郃對此不置可否,“熊道友五百年道行高深。名傳天下,也隻是時日早晚。”
“哪裏哪裏!”黑熊精擺擺手,但随後就笑哈哈的讨好問道:“道長咱們繼續往北的話,途徑曆山嗎?
聽說曆山神有一把老城隍所煉制的法器。
老熊我一直想瞧瞧,但道長也知,我身爲妖族,一直不敢去拜見”
黑熊精說到這裏,小聲詢問道:“道長認識曆山神嗎?若是相識,能帶小熊看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