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詢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有人質這種價值,司琴宓也沒想到郦茹姒直奔皇宮。
現在婚事是收不了尾了,這樣混亂的情況,公館上下戒備,莊詢焦急的踱步。
另一邊少女和母親也在焦慮的等待,何衡跟着郦茹姒出去了。
“沒事的,沒事的,你父親武功高強,沒事的。”母親安慰着何昙。
“娘,女兒心緒不甯,爹爹爲什麽要去呢,留下來保護我們不好嗎。”何昙坐在董氏身邊,唉聲歎氣說。
“但是這就是責任和義務,你父親蒙獲提升,又怎麽能臨陣退縮。”董氏想從大義上說服何昙。
“父親在上次回到虞國,武藝有了進展,其實可以不做這種職位了,他有更好的選擇。”何昙悶悶不樂,校尉什麽的低了。
“你爹同時也想報答禦史他的恩情呀,況且去其他地方就不用上戰場嗎?
昙兒,既然是賣勇力,在哪裏都會上戰場。
再說,校尉的職位不低了,也是目前禦史能給伱父親最好的官位了。”董氏解釋着,知道何昙是急火攻心了。
“報答的還不夠多?”小手撫摸着董氏的大肚子,裏面是自己的弟弟。
“遠遠不夠,人家救的是你一家的命,報了一條命的恩情,還有兩條呢?”摸摸女兒的小腦袋。
“這輩子都報答不了,真要父親和你爲他去死才能報答嗎。”何昙拱進母親董氏的懷裏,摸着圓滾滾的肚子。
“那又有什麽辦法,都是你情我願,禦史又不曾逼迫我等,不管你爹受傷時,還是現在,都是你爹和我自願的。”董氏撥弄着何昙的發絲,細膩的發絲如同絲綢柔滑,兩個孩子都在懷裏,她幸福的笑了笑。
“知道,知道,莊詢天下第一好行了吧,他又不是真如傳言那樣,容似女人俊逸,氣質高貴,是個女人都想給他生孩子。”何昙悶悶不樂說。
“讨打,你家詢哥哥四季不曾短你東西,逢年過節都沒有忘了你……”董氏碎碎念着,也不是責備,就是單純的說着。
“我知道,他把我當閨女看,就差認我當幹女兒了,他也配?”何昙擡起腦袋,滿臉不忿。
“你個臭丫頭,跪下……”董氏聽了勃然大怒,面若寒冰,親昵不複存在。
何昙跪下,倔強的仰着頭。
“以前嬌慣你,禦史的身份還不高,這樣說别人也隻當你是童稚之言,現在你都已經快要嫁人了,怎麽說話還是這麽沒輕沒重,别把你的偏見說出口,禍從口出知道嗎?”
董氏訓斥說,對這個長不大的孩子語氣嚴厲,懂事的時候是真懂事,犟的時候是真的犟,之前是因爲憐惜她受到過驚吓,但是今天的話語,讓董氏意識到不能再慣着她的犟了。
威嚴的表情,喚醒了何昙從小到大的記憶,她低下倔強的頭顱。
自己也确實口無遮攔了,這可不比和司琴宓的閨言蜜語。
“對不起,我錯……”
“砰……”
“你們收拾一下和我去内宅,有亂兵攻擊公館,昙妹兒跪着幹嘛。”莊詢推門而入對着二人招呼說。
“這,不是……明白了。”董氏短暫的慌亂,點點頭。
“民婦在訓戒她,起來吧,我們去内宅。”有過一次逃命經驗的董氏,動作很迅速,伸手提了提何昙。
何昙站了起來,看莊詢的目光說不清,道不明。
莊詢也不在意,他攙扶着董氏向外走,董氏身子骨雖豐腴,卻輕薄。
也不敢走快,何昙攙扶住另一邊,不快不慢,氣氛壓抑,莊詢倒是沒注意,他雖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對危局,可是處變不驚的涵養還是沒養起來,特别看了一眼董氏的隆起的肚子。
有些懊悔前幾天的本來想到讓董氏出城靜養的想法沒落實,當時想着車路颠簸,還有出城人員照顧等等問題,放棄了,現在卻感覺勾魂索命。
“莫名其妙,怎麽會有亂軍攻擊公館。”退守到了内宅,莊詢不能理解說,此刻内宅都是駐留成國的虞國官員,還有莊詢帶來的禮部官員,一個個瑟瑟發抖。
護衛們依托内宅抵擋對方,又有賀柾這個武林高手在,對方的攻勢暫緩。
“恩主,麻煩了。”賀柾大步流星,提着一個壯漢走了進來,像是回答莊詢的問題。
“怎麽回事?”莊詢瞧了一眼丢在地上的半死不活,皮開肉綻的男子,扭頭問賀柾說。
“這些是清河王的人,貌似是因爲郦夫人率軍攻入了皇城,這些人要抓住恩主你作威脅,這次被打退,他們現在準備集結更多兵馬過來抓恩主你。”賀柾說出從俘虜嘴裏得到信息。
“是這樣嗎?”莊詢低頭問俘虜的漢子。
“就是這樣,殺了我,不要折磨我了。”漢子哀求說,顯然已經徹底沒了骨氣。
“就這樣還做亡命徒,你還有什麽交代的沒有,沒有就帶出去,給他一個了結吧。”确認信息正确,莊詢歎了歎氣,揮揮手。
“多謝,多謝……我不想死……”先是感謝,後面被賀柾拖着出去,俘虜又嚎叫起來。
“那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賀柾的聲音已經不可聽聞,最後沒了聲。
“五百騎打進皇城,不愧是她。”後面俘虜的言語莊詢已經聽不見了,他隻能感慨郦茹姒的生猛。
“太虎了,三拳打虎名不虛傳,可是郎君,該想想如何破局了吧,賀行事雖然已經擊退了對方第一波的進攻,可是對方已經開始集結下一波隊伍了,此地不宜久留。”司琴宓順着莊詢的話,先是誇了一句郦茹姒生猛,然後提出意見建議。
“可我們去哪裏呢?”莊詢也覺得有道理,可是兵荒馬亂,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你忘了,姜夫人。”司琴宓一語點破夢中人,莊詢這才恍惚大悟。
“把兵災帶過去,不太好吧。”莊詢略顯猶豫說。
“姜夫人那裏絕對安全,護衛衆多,似乎還有些仙家妙法,隻要能躲到她那裏,尋求她的庇護,至少今夜無虞。”司琴宓繼續說,像是給莊詢堅定信心。
“禦史,這時候還哪裏猶豫什麽,在這裏等死,不如出去賭一把。”官員們也建議說。
“好好,趁着第二次進攻還在集結人,我們去找姜夫人。”至于姜夫人願不願意幫他,應該是願意的吧。
已經顧不上羞不羞愧的問題了,人命重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求姜夫人了。
“也是怪我,讓茹姒她帶走了所有的護衛。”莊詢歎歎氣。
“下次長個心眼就好,别太爲了關心别人忽略自己,這件事妾也沒想到,妾也有錯,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要計較了,之後更不要對妹妹她說,她會愧疚,去換衣物吧,郎君你這一身,可不好行動。”司琴宓非常有擔當,主動攬過過失。
這一場政變中,她始終認爲莊詢是不被這些大人物注意的小人物,哪怕是借他的婚禮搞事。
畢竟他隻是一個外國使臣,本地又沒有什麽勢力,娶了郦茹姒,女性又不能繼承郦家的影響力。
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寶貴的兵力來動莊詢,這是她能夠隻留護院,讓郦茹姒帶走護衛的原因。
事實也如她所料,莊詢不在郦平遠和高郭洲兩個棋手的棋盤内,隻是做背景,她沒想到郦茹姒那麽勇猛,打入皇城,高丞相也沒有想到。
最後才讓莊詢入了丞相的眼,引來這諸多禍患。
“也不是你,是我,算了,就像你說的,從失敗中汲取成長,我先去換衣服了。”莊詢也隻是感慨,細細想一想,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當時是出于本心的,現在後悔也着實沒必要,解決問題,逃避災禍才是自己現在該想的,不是追責的時候。
官員們一聽也紛紛去換衣衫。
莊詢把新郎衣服換成輕便的常服回到議事屋,司琴宓也領着何昙出來,何昙帶上絨帽,換上了相對男性化的絨衣外袍,畢竟天氣寒冷。
“恩主,敵人第二批進攻來了,第二批進攻對方沒有采取全面圍堵的方式,隻是順着院子的路道進逼,對方現在很着急,對方手段殘忍,公館凡是活人都殺,不能困在這裏,不然除了恩主都要死。”賀柾帶來壞消息。
不能用仙人的手段對付凡人,他也感到有些頭疼,他也不是長生之體,本體來說還是凡人,沒有蛻變成真仙,人殺多了也力竭,仙術殺人有孽障,沒殺幾個他自己倒是走火入魔了。
仙術對莊詢這種大官也沒用,不然賀柾都有暴露身份,一個飛劍帶着這些人走的想法了。
“目标是我,把我交出去就好了。”莊詢看了房間内一群人苦笑。
“郎君莫要說此胡話,對方沒用弓箭等等工具,就是怕傷殺到你,把你交出去對方必定斬草除根。”
察覺到官員們的蠢蠢欲動,司琴宓馬上堵上莊詢試圖息事甯人投降派的漏洞,煌煌的美目看向莊詢,莊詢算是明白了犧牲自己是不行的。
“他們抓你去威脅郦妹妹投降,郦妹妹投降了,也不會保障郎君你的安全,都是一死,唯有死戰。”司琴宓的話語是把投降派的話語堵死。
“那能找到突圍的點嗎?”莊詢皺着眉,怎麽會來的這麽快。
“有幾條出門的道路,所以柾建議分成兩路,建議兵分兩路,一路吸引人員圍攻,一路讓其他大人和女眷離開。”賀柾建議說。
“行,就分兩路,一路吸引人,一路轉移女眷,夫人你帶着護衛護送,董姐姐她們走其他道路,我和賀柾踩陷阱去吸引人,畢竟目标是我。”看了一眼董氏的肚子,莊詢當機立斷說,沒有絲毫抵觸就做好了充當誘餌的決定。
他的果決讓垂頭擔憂的董氏本來想說什麽的,又咽了下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倒不如讓人穿上雲紋金甲,假冒郎君你,吸引人,賀行事武功高強拖延時間,郎君随我等走偏門離開。”司琴宓說的話那叫一個冷酷無情。
“夫人說的對,考慮周到,恩主,請借雲紋金甲一用。”賀柾聽了,立即表示贊同,像是不在意自己成了誘餌。
莊詢一愣,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這麽明顯有死無生的事情,賀柾居然接下了。
“賀柾,你……”莊詢萌生一股羞愧感,犧牲别人性命,保全自己性命。
“賀行事忠義……”
“事不宜遲,禦史早做決斷……”
官員們催促,見莊詢有改變心意的傾向,立即勸說着。
“那便如此吧。”不是矯情的時候,莊詢颔首答應。
賀柾帶了七八十人,闖出故意留出的生路,扯着嗓子喊:“莊詢要逃走了!”
是故意留的生路,很快四面八方就沖出百十号人,還有繼續增加趨勢。
賀柾三尺青鋒在手,宛如一個破冰船頭,前方擋路如碎冰,皆死。
然而這種人數卻越來越多,四處的人有所聚集,賀柾是強,但是公館本身的護衛弱呀,七八十号很快就減員到六七十号,發現賀柾這個硬骨頭難啃,就把攻擊重點放在随行護衛上。
趁着這個機會,突破簡單的封鎖網,一衆官員沖出去,幾個官員跑的快,搶了馬車就跑了,十幾個護衛見官員跑了,自己搶了馬也跑了,莊詢攙扶着董氏,慢了一步,隻剩一輛破爛的馬車了。
憤怒在心裏記下這些人的名單,莊詢思考該怎麽辦。
首先是要扶董氏上馬,可是董氏這副模樣,上車都難,更别說上馬了。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
前院負責當誘餌的護衛受不了傷亡,眼見死亡的同伴越來越多。
“我不是莊詢,我不是莊詢,莊詢還在公館裏,我的同伴都能給我作證,我不是莊詢。”假扮莊詢穿金甲的人大喊。
聽了他的話,圍剿的人停頓了幾秒,賀柾暗叫不好,瞟了一眼已經喪失戰鬥意志的這群護衛,不再護持,找了一個薄弱的縫隙沖殺出去。
看見賀柾的動作,一行人不敢阻攔,明明可以阻擋,像是被殺怕了,趕緊讓出一個身位。
指揮也明白,這人說的是對的,然後揮手,這下沒了賀柾的護持,又沒有保護人物,沒了戰鬥意志的護衛被全部絞殺。
“去找,務必把莊詢找到。”明白自己中計了,指揮惱怒說。
另外一邊,莊詢幾人發現了一個快報廢的車架,簡單給馬安上,扶着董氏坐上去。
車不敢開快,害怕散架,莊詢的心情越發低沉。
後面馬蹄聲趕上,攔停了馬車,是攻擊公館的亂兵。
“大虞督查禦史莊詢在此,你們不是要本官下令停止部下的攻擊嗎?”莊詢聽到了一個聲音,和自己幾分相似。
一直不說話的何昙發出了男性的聲音,她解開絨衫,摘下絨帽,束發帶冠,内裏是黃龍蟒袍,俊俏公子,七分女相。
原來司琴宓帶何昙換的是這身衣服,賀柾俘虜交代的最後一句話是,這些幽國人聽傳言都以爲莊詢男身女相,膚白身矮,所以司琴宓幹脆造出了一個傳言的莊詢替身。
“不是,我才是莊詢……”莊詢聽了大概明白怎麽回事了,想要搶過話,董氏卻一把抓住莊詢的手。
“我害怕。”貴婦眼角迸發淚珠,面露凄苦,緊緊的抓住莊詢的手。
“郎君。”負責駕車的司琴宓對着何昙喊了一聲。
“小舅弟就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擔心你姐姐孩子沒父親。”何昙冷冷掃了莊詢一眼,竟有幾分高傲,眼睛裏還有幾分哀求。
領頭人不疑有他,蟒袍,男身女相,身材五短,樣貌身材統統符合,和傳言别無二緻,又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是莊詢又是誰,完全無視了真莊詢的發言。
董氏已經要把莊詢的手捏斷了,目光更是帶着哀求,莫要辜負,莫要辜負這份好意,母女一模一樣,莊詢還想說什麽,觸碰到這種眼神,話語凝在原地。
“那就勞煩禦史了。”騎在馬上像是領頭的人說。
“本官可以和你們走,但是要放本官的夫人和妾室離開。”何昙面露剛強,拔出寶劍,懸于脖頸。
“隻要禦史肯跟我等走,這個自然。”領頭人滿口答應。
“本官要你們護送他們到诰命夫人府。”何昙揚起臉似乎要讓領頭人黑夜也能看得明白。
“這?”領頭人有些遲疑。
“你覺得本官會相信你們真的會放了她們嗎?不是先放後抓?”何昙冷哼說,竟然有幾分官相。
“好!”領頭人答應下來,打量着何昙手裏的森森寒光的寶劍,盤算着利弊。
隻是還沒走兩步,就遭遇了一隊人馬,看旗幟正是姜夫人的商隊護衛。
“你們過去,看熟悉的人在否?”何昙發布着命令,和司琴宓在一起,禮儀儀态學的比莊詢好,她更有天分。
莊詢一步三望,進了隊伍發現了蘭秋,莊詢正要着急忙慌請求她去救何昙。
“死吧。”少女發出放肆的女聲,壓抑得到爆發,寶劍砍向領頭人,不顧生死,面容決絕。
領頭人大驚,他的武藝哪裏會是少女能比得的,挑開少女的劈砍,槍尖刺穿了少女的胸膛。
這麽不怕死,這下他們沒了倚仗,原本守着“莊詢”,不怕人動手的。
“去殺了他們。”蘭秋下令,幾個人倉皇而逃。
不過莊詢已經不關心了,狂奔到少女身旁。
“醫生,醫生,有沒有醫生……”他用手堵住何昙胸口的流血的傷口。
“别費力了,詢哥哥,這下我家欠你的三條命是不是還清了。”何昙帶着笑容,還有一些輕松。
“什麽三條命,别說話,别說話……血流會加快的。”莊詢着急忙慌,手足無措,撕下衣服打算給何昙包紮,何昙的瞳孔迷茫,帶着笑容。
“我就要說,我挺讨厭詢哥哥,現在可以當着你的面說了,也沒人指責我了,你的壞蛋行徑我早知道了,咳咳,很重要是吧……”語氣變得微弱,嘴角含着肺部吐出的血沫。
“别說話,别說話,你怎麽那麽傻,對方暫時又沒有殺你的意思……”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傻妹妹生命力流逝,莊詢感到一陣無力,又忍不住責備,像是忏悔。
“很重要是吧,父親在宮廷做的事情很重要,對大家,很重要,不管是我,還是詢哥哥你,都可以威脅他,不想你們功虧一篑,咳咳……”
“原諒你了,詢哥哥……其實……”瞳孔放大,她想說話,卻已經說不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