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忠邦手持朝綱锏,周身中有正大剛直的無形氣息擴散開來,充塞在天地之間。
杜康的神軀被這浩然正氣正面一沖一裹,神軀上的燦爛神光立刻一暗,同時還發出了熱油煎肉一般的“刺啦”聲。
至大陽剛的浩然正氣長河在杜康體表沖刷而過,灼傷模樣的密集紅斑馬上出現在了杜康體表,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擴大,仿佛在從外向内侵蝕而去。
【浩然正氣】:此氣至剛至陽,對人道之外的一切外道力量都存在克制作用。
眼見敵人受創,安忠邦手中朝綱锏的攻擊依舊不停,上磨、下掃、中截、直劈、側撩、絞壓,這些锏法中最基礎的招式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如狂風暴雨般襲向杜康,不給他留絲毫喘息之機。
面對步步緊逼的安忠邦,杜康雙肩一抖直接生出了八條手臂,以最初的兩手持蓐收斬神刀與安忠邦對敵,分出兩條手臂分别持玉淨瓶與楊柳枝,将瓶中的甘露水不斷灑落在自己身上。
【三頭八臂】:哪吒的變化之術,三頭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八臂可持有多件武器群攻對敵。
甘露水滋潤之下,杜康身上的血肉開始重生,灼傷飛速痊愈,并且還在體表形成了一層濕潤的防護,暫時隔絕了浩然正氣的傷害。
眼見安忠邦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杜康繼續口遁道。
“看來,你擁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理論,并固執的認爲扶持大皇子繼位是對的。
但在本官眼中,你也不過是個以忠誠之名,行私欲之實的自私自利之輩罷了。
先帝的遺诏已經發下,真正的忠臣隻會聽命行事,反倒是你這種以大義之名行霍亂之事的人喜歡上蹿下跳,如此大奸似忠之輩才是朝廷中真正的奸賊。
如果說福如海是七殺星命,是攪亂世界之賊,我看你安忠邦一定就是貪狼星命,是霍亂朝綱的奸險詭詐之士才對。”
似乎被杜康說中了心事,安忠邦的動作中出現了微不可查的一頓,杜康瞬間抓住了這個破綻,将蓐收斬神刀避過锏鋒,刺進了他的胸膛中。
噗呲——
碧綠的鮮血從傷口中飙射而出,安忠邦枯瘦的手指捏在了蓐收斬神刀的刀面上,匹夫之勇的強大力量,竟讓杜康一時無法将刀抽出。
安忠邦頂着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歎了一口說道。
“太傅真是個敏銳之人,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察覺到這一點。
但太傅卻是想錯了,立長之念雖是我之私欲,但也更是我的公心所在,無論是面對先皇,還是面對自己的丹心,我安忠邦都可以說是問心無愧。
昨日陛下重傷而回,後事交代的倉促在所難免,老臣身爲大梁的忠貞臣子,應當糾正帝王的無意之失。”
在安忠邦铿锵有力的話語中,他傷口中的碧血沿着蓐收斬神刀的刀刃,向杜康飛速侵染而來。
杜康立刻感覺到,蓐收斬神刀的器靈突然變得不受控制起來,仿佛器靈幼小的意志聽信了别人的蠱惑,變成了一個叛逆的青春期少年。
在這個武器造反的時刻,安忠邦另一隻手中的朝綱锏突然朝杜康當胸捅來,杜康隻能無奈将武器撒手,将身形暴退至城防兩界術的邊緣。
蓐收斬神刀落入安忠邦之手後,很快就完全被碧血包裹,在幾下劇烈的顫抖後完全歸于平靜。
安忠邦一手持刀,一手持锏,向着杜康步步逼近。
“把太傅寶印交出來吧,你連老夫都打不過,又如何去面對那些朝堂裏更加強大的對手。
當官沒有你想的那麽容易,特别是想要當好太傅如此重要的官職,老夫并不願意徒造殺戮,才會給你一個交出寶印的機會。
如果今天是其他人來,你可不會有這麽多的選擇。”
杜康看了看安忠邦胸膛上仍在流血的傷口,搖搖頭道。
“儒家法術受到的龍氣壓制小,修煉速度極快,本身還善于克制世間大部分法術,可也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不能養身。
左相如今才九十多歲,就已經如此蒼老了,看着沒幾年活頭了,甚至受了傷之後,連個治療傷口的法術能力都沒有,您就沒有想過轉修他道嗎?”
安忠邦看到杜康這番顧左右而言他的言行,皺皺眉頭說道。
“老夫原以爲,你會是個聰明人,可惜……”
安忠邦掄起了手中的蓐收斬神刀,便向着杜康砍下,但就在此時,刀柄上蓮花狀的刀锷,以及每一瓣蓮花上都托有的金剛念珠,徒然間全部金光大放。
金光照射在太傅府邸的殘垣斷壁上,将這個破敗之地照映成了一個金色的佛國,在城防兩界術内打鬥的所有人全都下意識的看向了安忠邦。
隻見一朵金色的蓮子憑空出現在安忠邦腳下,瞬間生根發芽紮根在虛空之中,繼而抽枝展葉,在四片展開荷葉的簇擁下,迎風綻放出一朵金色的蓮花。
那蓮花看似隻是微小一物,其中卻蘊藏一方極樂世界,世界中央有一尊如來端坐,周身有無以計數的佛陀、菩薩、羅漢、比丘尼正在聆聽佛祖講道。
金蓮完全綻放後,極樂淨土中的佛祖突然擡頭向蓮花外望來,對着安忠邦笑道。
“我觀施主心中嗔念極重,乃儒道所不能消解也,不如來聽我佛法,求得心中解脫。”
“妖言惑衆,假托神佛之言裝神弄鬼之輩,這樣的詭域伎倆也敢來蒙騙本相。”
安忠邦身爲高階修士,辛階的修爲本身就堪比神佛,哪會不明白這世間神佛皆是由人來做的道理,怎會聽别人的鬼話,舉起朝綱锏就向金蓮中刺去。
浩然正氣最善于破除外道,即便是高階修士挨了這一擊,不死也會重傷。
朝綱锏的前端刺穿了空間,在一串空間的漣漪波動中深入到極樂世界内,卻不想蓮花中突然佛光盛放,一股無法抵抗的強大力量直接包裹了安忠邦的身體,将他拉扯進了極樂世界。
等佛光完全收斂後,安忠邦已經消失在了原地,隻剩杜康湊到蓮花面前,俯瞰花中的景象。
【理智法界】:胎藏金剛兩界曼荼羅法界,胎藏爲發心之始,包含萬行,金剛爲證得之位,顯現萬德。
所謂的理智法界,便是可衍化萬物從誕生到終結一切生滅相之法界。
……
靈山大雄寶殿之内,霞光萬丈,瑞彩千條。
身具三十二莊嚴德相的佛祖高坐在蓮花台上,對落入大雄寶殿中的安忠邦掐印而笑。
“施主既入我靈山,便是與佛有緣,還請在殿中擇一位而坐,聽我宣講佛法。”
連同大殿兩側分立的一百零八尊菩薩,三千羅漢,十萬諸天、金剛、比丘衆,也都目光和善的看向殿中的客人,齊聲高贊道。
“還請施主入座,聆聽佛法教化。”
當安忠邦降落在理智法界中時,看到的便是一片好客靈山的場景。
“幻化靈山佛祖之尊,以幻術惑人,這樣的把戲都拿出來賣弄,太傅已經技窮了。
佛家《金剛經》便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假的就是假的,不論外形幻化得有多麽逼真,太傅還能真的變出一尊癸階的佛祖不成。”
身形幹瘦的安忠邦站立在大雄寶殿之中,對殿中諸佛毫無敬畏之心,随手揮動手中的兩件武器,立刻有兩道如龍的浩然正氣噴湧而出。
離他不遠處的降龍、笑獅、開心、挖耳等羅漢被浩然正氣一裹,就像紙糊的假人一般,金身上先是浮現出點點灼燒的痕迹,然後火焰急速擴散,在頃刻間被燒成一灘灰燼。
安忠邦一步步向佛祖走去,無窮無盡的浩然正氣如不竭的汪洋般從他身上湧出,侵占大殿的空間,所過之處,大殿兩側的佛國諸神全都在浩然正氣的陽火中嚎叫着凄慘死去。
等陽火從大雄寶殿中蔓延而出,最終将整座靈山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安忠邦才切斷了浩然正氣的供給。
【以身許國】:安忠邦一生無妻無妾無兒無女,号稱将一生奉獻給了大梁,因此獲得了此儒家神格,隻要安忠邦還處于丞相之位,就可以不限量的抽取使用大梁官氣爲己用。
持續的浩然正氣輸出讓安忠邦有些疲憊,胸口的失血使他臉色有些發白,空氣順着胸前的傷口漏進了蒼老的肺葉中,将嬌嫩的肺部刺激的生疼。
但安忠邦的步伐依然穩健,他快步來到高大的佛祖面前,一刀将佛祖的腦袋砍了下來,才吐出了一口悠長的氣息說道。
“結束這無謂的掙紮吧,這樣拖延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掉落的佛頭“咕噜咕噜”滾動,最終停在了安忠邦的腳下,從佛臉變成杜康的臉龐,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
“真的沒有意義嗎?左相可知道自己剛才燒掉的是什麽?”
嘭——
安忠邦朝綱锏一鞭打下,将這顆頭顱打的爆裂開來,不爲所動的說道。
“整個世界都是一些幻術罷了,能有什麽值得在意的東西。”
呼哧——
佛祖殘留的半截佛身上,同樣燃起了熾烈的陽火,杜康的聲音突然在周圍的火焰中響起。
“這火燒得還真是旺啊,左相就沒有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虛弱起來嗎,還是您以爲那隻是受傷加浩然正氣消耗的正常疲憊而已。”
胎藏金剛兩界曼荼羅法界紮根于安忠邦的心智之中,胎藏爲有情衆生發心之始,可萌發萬念萬法,金剛爲修行一生所得的功果,可顯化萬種佛身妙相。
胎藏金剛互爲因果,互具不二,立足于衆生皆有的佛性而起,當安忠邦将蓐收斬神刀持在手中的那一刻,他便有了發動這兩種法界的資格。
杜康通過與蓐收斬神刀的聯系,強行激發了此佛門法界,安忠邦進入的其實是自己内心顯化而出的心相世界,這也是他在法界拉扯之力面前沒有抵抗之力的原因。
因爲沒有人能抵抗自己内心深處的召喚。
至于爲什麽法界内會顯化出靈山之相,當初這個法界圍困黑虎王的時候,其内同樣也是諸佛林立,這應該與佛教的弘法傳教理念有關。
靈山中數量衆多的佛陀、菩薩、羅漢看似佛佛不同,但本質上都是安忠邦的閱曆、智慧、信念、堅持、認知等心念所化。
黑虎王被自己的力量困了足足幾百年,依然無法脫困而出,最終死在了杜康手裏。
安忠邦倒是比黑虎王強得多,直接用浩然正氣強行破掉了法界,隻是代價多少有點大,他還順帶一把大火燒掉了自己的所有心念。
在遍布靈山的火海之中,安忠邦感覺自己越發得虛弱起來,看着這些熊熊燃燒的火焰,聯想到杜康的提醒,他突然有些不安的想到。
“好詭異的幻境啊,似乎隻要我待在這裏,就會變得越來越虛弱,佛門向來擅長操控真假夢幻之力,可煉假成真,變虛爲實。
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我有可能真的會在這個虛假的幻境中死去,同時也會在現實中完全死亡。”
安忠邦自己沒有注意到,他的信念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不堅定起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能否打赢杜康這個對手。
火焰呼哧呼哧的在周圍燃燒,詭異的彙聚成杜康的聲音。
“儒道法術向來以速成而著稱,但這樣的速成需要以堅定不移的信念爲支柱,一旦自己的道途信念坍塌,便會難以駕馭浩然正氣的力量。
左相竟然将這些東西都燒了個一幹二淨,難道真的要轉修佛道不成?”
“你說什麽?”
杜康的話在安忠邦心中如天雷般炸響,從出場至今一直鎮定自若的大梁左相,說話的聲音忍不住擡高了一個調子。
随着安忠邦心緒的動蕩,靈山中的景象開始急速變幻起來。
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出現了一幅幅破碎的畫面,那些是安忠邦人生幾十年中印象深刻,或者面臨關鍵選擇時的記憶。
從幼年一直到青年,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爲敏而聰慧,在法術修行上極有天賦,受到了父親最多的誇獎,而自己隻是一個被冷落在角落裏的可憐蟲。
“我是父親最年長的孩子,卻也是最不受寵愛的孩子,我爲什麽沒有繼承父親的剛毅、勇敢,一點都不像父親呢……”
随着年紀漸長,安忠邦才漸漸發覺,自己與弟弟的差距不隻在于性格天賦,更多的還是因爲自己的母親早亡,而弟弟的母親健在,父親才會如此偏心。
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總是會不自覺的轉移到她的孩子身上,這是無法避免的人之常情。
十八歲時,家裏來了一個新的西席先生,是他教給了自己貴賤、尊卑、長幼、親疏各有其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應各據其位的儒家道理。
“原來世間還有這樣的規矩,如果世界能夠按照儒家的規矩運轉就好了,每個人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人人都不去争取不應該得到的東西,這樣就不會有人受傷了。
最關鍵的是,我是家中的長子,我理應得到父親最多的愛才對。”
初習【碧血丹心決】時的喜悅,在外遊曆時的新奇經曆,以及歸家時得知家族因卷入儲君之争被夷爲平地的痛苦,絕望和茫然。
安忠邦在将自己關在屋子裏許久之後,終于想明白一件事。
“皇帝的家事爲什麽要波及到别人呢?如果皇位也是由長子繼承就好了。
人是一種需要被約束的東西,我一定要在這個世界上傳播儒家這套人人各居其位的規矩,這樣就不會有這麽多人受傷了。”
接着就是投身官場的昏沉歲月,明争暗鬥幾十年的時間,才終于爬到左相的位置,眼看離目标隻有一步之遙。
……
過往的記憶是如此的濃烈,幾十年間醞釀的痛苦在不斷啃食安忠邦的内心,以往每每想起都會使他徹夜難眠。
但這些過往,卻全都在這一刻,在燃燒的火海中慢慢消失了,似乎再也不會留下一點痕迹。
安忠邦感覺心裏空蕩蕩的,他情不自禁仰頭對着天空喃喃道。
“還給我,把我的過往還給我……”
聽到這話,站在蓮花狀胎藏金剛法界外的杜康搖搖頭,一指點在了金蓮上。
“那些過往是被你自己燒沒的,我哪有能耐變給你回來,不過我倒是可以送給你另外一樣東西。”
金色的蓮瓣片片合攏,将法界和法界内的安忠邦包裹起來,變化成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在閃爍的佛光中,花骨朵内仿佛在孕育一個全新的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