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火車搖搖晃晃,頭頂的淡黃色鎢絲燈也跟着搖搖擺擺,金屬材質的桌椅反射着昏暗的燈光,包廂裏隻有一片壓抑的沉默。
黃金志取下嘴邊的黃金煙杆,價比黃金的醉夢煙從他口中奢侈地噴出。
青色的煙霧順着燈光袅袅飄到了車廂的頂部,堆積成厚厚的一層,使得穿透煙霧的光線更加如夢似幻。
“頭,咱剛才又給那隻鐵老鼠塞了一點錢,它同意會讓火車繞一條近路走。
這樣一算的話,咱們應該能在空間裂隙到達之前,提前守在裂隙的必經之路上,咳咳,呸……”
說話的是剛才開門聯絡機械鼠的中年人,被鋼鐵尾巴捅過喉嚨的不适感,以及嘴中殘留的古怪機油味道,都讓他有種幹嘔的沖動。
離開洞天的路隻有空間裂隙一條,它飛行的速度雖然快,但卻是沿曲線蜿蜒前行的,如果火車跑直線的話,隻要選擇的方向正确就有追上的可能。
皇城司的任務,顯然已經執行到了撤退的階段。
“可算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們兄弟二十幾個人一起離京,到現在死得隻剩四個人。
當完這趟皇差之後,要是不能升官發财,老子就可不幹這狗屁皇城司差事了。”
一個赤果着上半身的暴躁光頭青年,不滿地拍了拍桌子,堅實的不鏽鋼桌子上立刻多了幾個掌紋清晰的掌印。
聽到這種喪志氣的話,黃金志将手裏的黃金煙杆在桌上磕了磕,皺眉訓斥道。
“死去的兄弟們都是爲國而死,天子不會忘記他們的,朝廷也不會忘記他們的。
出發前皇城使就已經答應我們了,這趟差事結束後,活着得全部官升一級,死了得能拿到五倍撫恤,家中老人由司裏來養老送終,幼兒長大就能子承父業。”
黃金志指着躺在包廂地面上,一個斷手斷腳,腦殼掉了一大塊,腦漿灑出來了一半的同伴說道。
“黃國忠,司裏将你從一個孤兒養到這麽大,還教你法術,讓你成家立業,如今不過叫伱爲天子盡忠,你竟然有這麽大怨言!
相比已經死了和快要死了的兄弟,你有什麽資格在這抱怨?”
“我黃國忠吃的是天子賞的飯才能活到今天,可不是他皇城使的。
福如海的海州州牧位子一坐就是幾百年,誰不知道海州已經成了他的地盤。
刑天洞天裏能有什麽?
想想就知道是福如海經營幾百年的大本營,和一堆能動的鐵疙瘩罷了。
這趟差事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是皇城使爲了在天子面前表忠心才安排的,他這是讓我們用命來成全他的忠誠啊。”
黃金志心裏也很清楚,他們很難逃出隻有一個出口的刑天洞天,沉默了半晌後,才口不對心的說道。
“這是國事,我們這些武夫怎麽會懂,皇城使這樣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見到氣氛有些僵硬,就打了個哈哈插話道。
“官面上的事情咱不懂,之前咱也以爲皇城司是讓大家夥兒一起來送死。
但此次刑天城一行的收獲确實不小,沒想到咱們能拿到那麽關鍵的東西,回去之後隻要将東西向上面一交,估計這輩子咱都不用發愁了。
這樣一想,還是皇城司深謀遠慮啊……”
提到這次的收獲,黃金志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笑容,他從懷裏拿出一個金屬小盒子說道。
“也算是沒有辜負二十幾個兄弟的死,有了這份《刑天複生總覽全圖》,回去終于能有個交代了,接下來隻要能通過空間裂隙,我們就能……”
“你們走不到空間裂隙的,因爲你們已經被追上了。”
低沉的重金屬聲音在窗外響起,透過狹窄的窗口,能看到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正在看向車内。
這是刑天城的追兵!!!
空前的危機,讓黃金志像一隻炸毛的貓兒一樣跳了起來,伸手朝窗口淩空一抓。
堅硬的黑霜鐵車廂頃刻間化作了柔軟的橡皮泥,塑形出密集的尖刺,在讓人牙酸的金屬穿刺聲中,刺進了窗外機體的腦袋裏。
本就坐在窗口邊的黃國忠,更是張口吐出一道鋒利的無形劍氣,從狹小的窗口飛出,在機體粗壯的脖頸上轉了一圈。
如同熱刀切黃油,這個慘遭尖刺刺顱的機體直接身首異處,扒在車廂上的軀體失控掉落下來,在鋼軌旁撞擊出衆多的金屬火花,隻剩一顆被尖刺固定的頭顱還留在原處。
黃金志将手掌按在車廂上閉目凝神,通過能控制金屬的【食鐵獸法】,将自身的感知沿着金屬蔓延,很快一節節車廂就被他納入感知中。
厚重的鋼鐵車廂内,一隻隻金屬材質的機體因爲剛才的變故,正緊張地探到窗口張望,擔心被無故波及……
最前方的車頭中,機械鼠和機械猩猩、豹子、蜘蛛幾個同伴分别站到了自己的操控台前,調取到了剛才的監控畫面,看到被斬首跌落軌道旁的白銀力士,面色陰沉……
有明亮的光芒從黑铠火龍後方亮起,等稍微湊近了之後,能看出那是一輛外覆銀色裝甲的猙獰火車。
銀色車頭的大小和黑铠火龍相近,但相比黑铠火龍的粗犷的外形卻顯得更加華麗。
一節節銀色的車廂洞開,大小不一的各色機體從中魚貫跳出,在寬闊的隧道内或奔跑,或飛行,朝着黑铠火龍洶湧沖來。
這時,黑铠火龍的喇叭裏,傳來了機械鼠焦急的聲音。
“刑天城的衆位,這裏是兄弟會的黑铠火龍,我們一向是合法行商,你們突然追擊我們,這中間可是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我們正在抓捕偷竊刑天城财物的重犯。
他們就在這輛車上,識相的話就主動把他們交出來,還能落一個從輕發落,如果負隅頑抗的話,你們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條。”
冰冷的機械聲在隧道内回蕩,黑铠火龍在沉默幾個呼吸之後,很快回應道。
“我大概知道你們說的是誰了,請在後方稍微等待片刻,暫緩攻擊,我很快就會将人交給你們。”
聽到這裏,黃金志直接中斷了感知,破口大罵。
“這些鐵疙瘩出賣了我們,這輛車是不能待了,我們先下車再說,地下軌道裏四通八達,随便哪條路都能讓我們逃出去。”
說着就用雙手在空中一撕,在厚實的車廂上撕出了一道口子,率先向車外跳去。
之後,黃國忠和抱着傷員的中年人,也緊随其後跳車。
但有時片刻之差,面對的就是截然不同的結局。
在黃金志跳車的那一刹那,包廂的内壁轟然洞開了幾十個孔洞,每個射擊孔裏都伸出了一根拇指粗細的槍管。
嘣嘣嘣——
蒸汽供能的鋼彈槍,将流水一樣的子彈傾瀉在了包廂狹小的空間中。
黃國忠身上出現一層急速旋轉的劍氣,在一陣叮叮咚咚中,将飛射來的鋼彈全部偏轉磕飛,順利地跳下了火車。
而抱着傷員的中年人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控制妖力湧動在體外生成一層冰霜護罩,想以此術護體沖出車廂。
但槍械的威力超出了他的預料,這種以蒸汽供能的槍支名爲槍,實際穿透力堪比微型炮筒,激發的鋼彈甚至能夠打進鋼材裏。
一枚枚動力驚人的子彈輕松擊碎了冰霜護罩,洞穿中年人的身體,在進口鑽出一個小小的血洞,于體内劇烈翻滾幾圈後,最終在出口爆裂出碗口大的傷口飛出。
血霧在包廂中彌漫,滑脫的跳彈在金屬牆壁上反複彈射,隻幾個呼吸的時間,兩人的四肢就被打成了一堆碎肉跌落在地,被沖進包廂的幾個制式警衛機體抓獲。
跳車失敗的兩人被捕,成功跳車的兩人也不好過。
如同一條黑龍的車廂外側,密密麻麻的射擊孔開啓,至少有上千支槍同時開火。
轟隆隆的槍聲彙聚成如同河流的奔騰聲,如雨的鋼彈占據了視線中的所有空間,處于一條隧道交叉口中的兩人,根本無法躲避背後的攻擊。
他們也沒想過要躲,隻是一個釋放出劍氣護體,一個變化爲黑白相間的巨熊之身,就頭也不回的向遠處逃竄而去。
密集的彈雨将兩人淹沒,子彈強大的沖擊力将劍氣打得運轉不暢,有零星的子彈從劍氣的縫隙中鑽入黃國忠的體内,讓他在一陣踉跄的腳步後消失在黑暗的隧道中。
黃金志的熊身上,則長滿了柔軟蓬松的食鐵獸毛發,鋼彈落在其上後,就被黑白兩色的熊發輕松彈飛,他巨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射擊角度無法射到的隧道中。
槍火透過狹小的車窗,将杜康的眼睛照得忽明忽暗。
杜康一直都以爲槍林彈雨隻是形容詞,直到今天才開了眼界,這種隻需要花費金錢卻掌握難度不高的法術,和一般的法術相比确實有種與衆不同的魅力。
直到槍管完全停火之後,兩輛如同妖龍的火車也沒有半點減速的意思,從後車下車的機體大多直接繞道,前去追擊逃跑的兩人,但後車仍舊在黑铠火龍身後緊追不舍。
轟——
黑铠火龍最後一截車廂的後門打開,一隻體型普通的黑色金屬猩猩出現在了門後,它兩手分别拖着失去了四肢,頭顱被封閉在兩個鋼盔中的皇城司之人,身後站立着一衆制式警衛機體沉聲說道。
“這是你們要的人,抓到兩個,跑了兩個。我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請在接收他們之後離開吧。”
兩個背後安裝有跳躍式推進器的刑天司方機體,從噴射口噴吐出淡藍色的粒子流,飛到機械猩猩面前。
将兩個被鋼盔裏冒出的密集電流,電得欲仙欲死的皇城司之人,帶回了後車裏。
機械猩猩警惕地看着刑天城的銀車,一旦他們有背信棄義的迹象,兄弟會将會立刻放棄所有的客廂,帶着黑铠火龍的車頭快速離開。
兄弟會是生意人,打打殺殺永遠是最壞的選擇,他們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避免更多的損失。
火車才是荒野中最珍貴的财産,不僅可以用來拉車賺錢,必要時還是強大的武器。
荒野内雖然到處都是火車,但兄弟會很清楚,黑铠火龍這種級别的火車大多被刑天城控制着,被其餘小勢力掌握的絕不超過十輛,兄弟會擔心的是刑天城會對自己的車起心思。
“你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再不去追,那兩個漏網之魚可就逃遠了。”
機械猩猩再次勸告之後,後面的火車竟然真的開始減速了,很快就被加速的黑铠火龍遠遠抛開距離,看不見車影。
“看來這次丢失的東西對刑天城很重要,他們居然輕易地放走了黑铠火龍這塊肥肉,但這次的情況也很驚險,看來以後不能再拉這種來曆不明的外來人了。”
機械猩猩在喃喃自語中關上了大門,帶着部下向車頭走去。
“老爺,能讓刑天城大動幹戈地追出來,皇城司的人一定偷到了好東西,我們要跟着去分一杯羹嗎?”
杜康所在包廂的鋼桌子上,體型縮小的楊六興緻勃勃地看向杜康,一對狼眼中滿是貪婪,其餘的眼睛倒是興緻缺缺。
“不需要我去主動去湊這個熱鬧,刑天司的人還會回來的,我們隻要在車上等着就好。”
“這是爲何?
他們既然要動手,爲什麽現在會選擇退去?難道刑天城的人不擔心他們一會兒找不到黑铠火龍嗎?
還有,他們真的會回來的話,我們要不要現在就跳車逃跑?”
一旁的玖佰不知道杜康真實的實力,不禁擔憂起來。
“因爲事有輕重緩急,他們想先撿起皇城司暗探這個西瓜,再來取黑铠火龍這枚芝麻。”
“芝麻和西瓜是什麽?玖佰從來沒聽說過這兩個詞。”
“是兩種滋味很好的礦石,大哥以後有機會帶你嘗一嘗。”
嘴裏和玖佰說着一些閑話,杜康心裏卻在想另一件事。
剛才在後面的那列火車上,他的靈眼看到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種。
兄弟會的機械猩猩是一隻巅峰大妖,火種原本已經算得上極爲旺盛,但和後車的那團火種相比,卻隻能算是火堆旁的一縷小火苗,不值一提。
“那應該就是刑天後裔中的高階戰力,所謂的巨型機體吧。
我如果能得到一具巨型機體研究一番的話,獅發術的突破會不會變得簡單一點呢?”
對方實力強大,還行事極爲穩健,才是杜康确定對方一定會回來的原因。
黑铠火龍畢竟是件上下品的機械造物,能夠輕松到手的肥肉,哪有放棄的道理。
在追到皇城司的人馬之後,他們還會跟上來的。
在輕松的閑聊中,時間很快過了半個時辰,加速行駛的黑铠火龍後方,一直沒有火車的車燈亮起,這讓一車乘客的心情都放松了下來。
但在黑铠火龍進入前方一條更加寬廣的隧道,在隧道兩條軌道中的其中一條行駛時,前方的另一條軌道上,突然出現了一輛行駛緩慢的熟悉銀色火車。
已經想要改換路線已經來不及了,随着銀色火車速度的調整,一黑一銀兩條長長的列車開始并行行駛在隧道中。
黑铠火龍的喇叭中響起機械猩猩的怒吼。
“兄弟會不願與刑天城爲敵,能放我們一馬嗎?”
回答他的是銀色火車車廂打開的大門,一隻隻機體站在門後虎視眈眈,窺視着身邊的黑色鐵皮罐頭。
包廂内的杜康也在這時站了起來。
“一面倒的屠戮多沒有意思,還是讓我來出手改變這場戰鬥的結局,收獲勝利的果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