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魚鱗雲被夕陽染成了火紅色,微波起伏的海面上滿是粼粼的波光。
海天同色的瑰麗夢幻場景,讓人如同置身于一個血色的世界,在海水中起伏飄蕩的海船碎片和殘屍,更是爲這副景象增添了一分殘酷的色彩。
一條體粗将近八尺的黑鱗大蛇将大半的身體沒于海水中,隻把蛇頭伸出水面,遙望遠方吞吐着蛇芯,霞光同樣爲它鍍上了一層血色。
樓十三站立在巴蛇頭頂,對身下的巴蛇說道。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果然沒有看錯,被心月狐糾纏上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我這便宜大哥這次的死劫難渡啊。”
此處是杜康和望潮盜交戰戰場南側十幾裏外,樓十三已在這裏觀戰多時。
從最初杜康對零星海盜的清理,到與望潮盜的海上厮殺,再到殺死朱媚娘後的自盡,以及最後心月狐回歸本命星辰,這一幕幕全部落入了樓十三的眼中。
這一切早在中午就結束了,但樓十三一直在這裏等到傍晚,卻是在期待杜康的重生。
但可惜的是,幾個時辰過去了,杜康的屍體不僅沒有複蘇的迹象,就連在他死後都沒有消散,殺戮十幾萬生靈辛苦凝結出的殺氣睚眦都在剛才哀鳴着奔潰了。
這意味着殺心凝聚的徹底失敗,也意味着杜康的徹底死亡。
“少爺說過,此人的氣運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可能會脫離控制,便觀其氣運中劫運變化,順水推舟設計将望潮盜引來,想要引動他的劫難。
如今心月狐的應身和林春都已順利身死,林春也沒有複活,可見他凝練睚眦法殺心的舉動終究是失敗了。
看來之後,少爺需要在幾個備選的替代人選中再挑一個來扶持,重新制定對三皇子的謀劃了。”
化龍九法流傳極廣,睚眦法晉升高階的儀式要求被人所知不足爲奇,這也是樓十三選擇設計望潮盜來殺杜康的主要原因,隻要杜康擁有了足夠多的殺氣,就一定會動手殺死自己的摯愛,并自刎身死。
“這樣也好,他的氣運變化是一項脫離我預測的變數,自從發生以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種濃烈的不安感。
前段時間,他宛如烈火烹油般的氣運更是徒然再次高升,之後又很快降回到原來的水準,這一切都格外的莫名其妙,讓我看不明白。
這樣的棋子,如果能安然度過這次死劫,就擁有了讓我正眼相看的資格。
但若是渡不過,此人便是不過如此,之前就當是我看錯了人。”
“救命啊,前面的人救救我,我是望潮盜猛虎堂的堂主,隻要你們救了我,我會給你們百倍回報的。”
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了樓十三的思緒,他微微側頭,就看到一個下半身攔腰斷裂的修士,正用一隻手摟着傷口阻止自己的内髒向外流淌,俯身趴在一塊船闆上,用另一隻手掙紮地劃動水流,向這邊劃來。
杜康與望潮盜交戰的時間雖短,但之後的追擊使得戰場連綿長達十幾裏,這個修士顯然是被杜康斬斷了身體,拼命逃出來的。
看看海上漂浮的衆多海盜屍體,以及猛虎堂的堂主因爲海水和内髒充分接觸而變色的臉龐,就知道這有多不容易。
樓十三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堅強的男人,滿是惋惜地說道。
“連三條腿都沒了,看來人是廢了,蛇叔,給他個痛快吧。”
樓十三身下的巴蛇身體立在原地不動,隻是微微張開蛇吻,一股升騰的狂風就降臨在了男人的身上,男人還來不及發出一聲哀嚎,就被巴蛇一口吞下。
人肉入口後,巴蛇吞吐幾下蛇芯回味人肉的味道,不滿地說道。
“雖然是個中階修士,但這肉太柴了,少爺,我想吃林春那具浸透了龍族血脈的屍體,要知道,龍肉才是這世界上數得着的美味。”
樓十三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望向十幾裏外的地界說道。
“那我們就去看看我的好大哥。總算是相識一場,我這個當弟弟的可要給他找一個溫暖的地方當做長眠之地,屍體這樣泡在海裏可不好。
我覺得蛇叔的胃裏就是個不錯選擇,蛇叔,你怎麽看呢?”
“少爺英明睿智,這個提議一下子就說到了我的心坎裏了。”
海面上響起了一人一妖的大笑,沒辦法,樓十三實在是太開心了。
杜康這次凝聚殺心不論成敗,樓十三都會是赢家,成了固然是一件好事,這意味着杜康能給三皇子帶來更大的麻煩,敗了也有其它的收益,睚眦法煉出的一身鋼骨可是人間少有的寶材。
杜康的這一身玉鋼骨架,足以抵消樓十三前期投資失敗的損失。
歡聲笑語中,巴蛇馱着樓十三向遠處蜿蜒遊去,正在此時,樓十三突然轉頭向南邊的天空看去。
叮鈴鈴——
未見來人,先聞其聲,先是有清脆的風鈴聲遠遠地傳來,然後是‘滴答滴答’歡快的馬蹄聲。
透過天空中稀薄的魚鱗雲,隻見一輛龍馬拉車的寬大馬車在雲層上奔馳而過。
銀色的鬃毛在風中飛揚,龍角銀鱗的龍馬馬蹄所踏之處,皆有點點祥雲生成,裝飾華貴的四隻車輪在雲中留下筆直的碾壓痕迹。
這輛馬車置身于雲層之上,美好得就像天宮中的來客。
但在樓十三的望氣之眼裏,馬車的外相剝離層層後,就隻剩兩團旺盛的氣運能入得他眼。
氣運其一爲一條張牙舞爪的三爪金龍,此龍爲氣運金龍,乃擁有了一定基業後的人主之相,非尋常的妖龍可比。
若是樓十三在平日裏看到這三爪金龍,一定會立刻上前結交,看看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究竟是偏遠蠻荒之地來參加龍宮招婿的諸侯還是某國的皇子。
但馬車上另一團熟悉的氣運之相,使得他來不及思考這些,因爲那是一團财運、福運、武運、桃花運、壽運、人主運……每一種氣運重量都不差分毫的花團錦簇之相。
除在杜康身上見過此種氣運之相外,樓十三再也沒有在其他人身上見過如此奇怪的氣運,所以車上坐的人,定是杜康無疑。
“蛇叔,父親從小就教我遇事不決當鎮之以靜,我們先在這裏停一下,看看來人的目的。”
巴蛇立刻停了下來,還将大部分頭顱都隐沒在海面之下。
樓十三從袖中掏出一個風水羅盤,羅盤轉動之間,就讓自己所處的這片海域陷入了命運的迷霧,有人在外觀之,隻能看到一片茫茫的大海,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天空中的馬車在接近附近的空域後,就放慢了自身的速度,等來到睚眦道人屍體正對應的高空之後,更是直接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串珠門簾被一隻大手掀起,杜康來到緩步來到馬車門前,看着下方的情景搖頭歎息道。
“果然沒有成功,我的這個分身啊,就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最終還是需要我來幫一把。”
站在杜康身邊的姒雄聞言嬌媚一笑,隻道杜康隻是在故意炫耀分身的修爲。
“要是連中階巅峰的修士都能稱得上不成器,那這天底下就真的有幾個能入眼的修士了。
伱還是快下去看看吧,雖說睚眦法可以使修士假死很久,但拖的時間長了,假死也是有可能變成真死的。
要是耽誤了這一會兒時間,讓你的分身真死了,可不要找我哭訴。”
姒雄是隐龍會的會首,對化龍九法知之甚深,他說的話杜康認爲不無道理,當下就點點頭,從馬車上縱身一跳,在呼嘯的風聲中向下方落去。
姒雄的馬車恰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自然是杜康一早就計劃好的。
他在上車的第二天,就向姒雄半真半假的坦露了自身的部分情報,稱自己在碧波海還有一具分身,修練的是睚眦法,正處于鑄就殺心的緊要關頭,希望姒雄能稍微繞一段遠路将分身也能登上對方的車。
身爲隐龍會的會首,又有稱王建制的宏大願景,姒雄一向喜歡收攏沒有大勢力作爲依靠的散修高手爲己用。
知道杜康還有一具實力不遜于本體的分身之後,當即大喜,直接改道向此處而來,擺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态,想要将杜康真正收入麾下。
杜康原本就計劃,要以雙頭龍的身份參加龍宮招婿,對這些情報的洩露并不在意,便搭了個順風車想要讓鎮嶽道人和睚眦道人盡快相會。
原本今日應該順利相遇,結果睚眦道人在半路遭遇到了望潮盜的埋伏,提前開啓了殺心的鑄造,這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好在,鎮嶽道人來得并不算晚。
自盡作爲睚眦法法術進階必備的一個步驟,對修煉者的死亡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留一絲餘地,杜康還有将分身救活的機會。
耳邊呼嘯的風聲驟然而止,在斥力的作用下,杜康的身體由沖天而降的極速猛然化爲靜止,就這樣懸停在了自己屍體的面前。
斷裂的木闆,漂浮的斷肢殘骸,腫脹的屍體,布滿了方圓十幾裏的海域,這對相擁的屍體在其中并不起眼。
睚眦道人靜靜地躺在海面上,朱媚娘的屍體被他一隻手擁在懷裏,另一隻手的爪刃則是插入自己的心髒,即便已過了數個時辰兩人也一直沒有分開。
大紅的宮裝濕透緊貼在她的身上,将玲珑有緻的身材包裹勾勒,蒼白的面孔上還帶有一絲淡淡的哀愁,望之惹人憐愛,完全不像一具死去的屍體。
杜康從懷裏掏出一顆煉妖珠,将朱媚娘收入其中,重新收進懷裏,心中自有自己的考量。
之後便伸手一招,将睚眦道人的屍體從水面淩空浮起,漂浮在自己面前。
此時天邊的夕陽,已經大半邊落入海平面下,整個世界于血紅中透着點點昏暗。
兩個面貌相同的杜康一橫一豎,面對而立,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暗淡的光線将他們的五官照映得半明半暗,如同一幅抽象的油畫。
處于鎮嶽道人體内的‘杜康’意識,看着自己的死相,不禁自嘲一笑。
“雖然是爲了法術修煉的需要,但懷抱着女人自盡,依然透露出一種爲愛殉情的愚蠢感覺,希望以後我不會再有這種蠢樣了。”
伸出手掌向橫躺的自己一抓,他腳下的影子就快速蠕動起來,沿着褲管向他身上攀爬,最終化爲一副陰影手套将他的雙手包裹其中。
彎腰将手掌探入自己同樣橫躺的影子,在其中摸索一番,彎腰起身的時候,他的雙手中已經捧滿了細碎的淡金色晶瑩砂礫。
這是睚眦道人的陰神碎片,在他死亡的時候,這些陰神碎片沒有被靈氣海的浪潮裹挾而去,而是悄然隐藏在了影子中,等待着渺茫的複活機會。
【如影随形】:擁有操控陰影的力量,不僅能通過影子控制它人,還是将被自身影子侵染的物品隐藏其中。
朱媚娘的徒弟簡芷,曾經就是通過這種方法被帶離作坊的。
甚至能用來藏别人,藏匿自己的陰神自然不在話下。
一隻黃銅色的虛幻火爐在杜康手邊浮現,他将手中的陰神碎片一粒不剩地倒入爐中,複又再次在影子中搜尋起來。
當杜康再次起身的時候,他的手中這次捧的東西已經是黑紅色的砂礫。
這是殺氣睚眦崩潰後,遺留的殺氣結晶,同樣藏身在了影子之中。
杜康将殺氣結晶同樣投入天地銅爐後,才撤銷了影子的附着,他站在爐子旁邊,在升騰而起的青紅色爐火中靜靜等待起來。
黃銅色的虛幻鼎爐悠悠地旋轉着,透過虛幻的爐身,能看到青紅色的天地火在熾燒着混雜爲一堆的陰神和殺氣晶體,不時還能看到有大塊的晶體無法承受這樣的煉化而爆裂開來。
時間在銅爐轉動中緩緩流逝,天地火不斷抽取着陰神和氣血的力量,以杜康自身爲柴薪供給,終于在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天邊之時,将晶體融化成了一灘色澤暗金的液體。
陰神和殺氣順利熔煉爲一體,鑄造殺心的基胚就這樣煉成了。
爐火漸熄,杜康一把将爐蓋掀起,伸手将其中這團暗金色液體握住,正要進行下一步操作。
卻突然發現,手中的液體變得如同用手抓沙一般,自動化作了小米大小的金色滾珠從手中滑落,等這些細小的金珠落回爐中後,又重新凝聚在一起,化作完整的一灘,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之後杜康又以木桶,鐵勺,玉碗、木瓶、銅缽等物一一嘗試,但都不能将金液舀出。
這便是鑄造殺心的下一步難題了,如何将殺心的基胚取出,并凝聚成型。
“不沾五行,不被有形之物拿取嗎?恰好我這裏也有應對之法。”
杜康話語微微停頓,轉而正色說道。
“我說,這殺心基胚将身随我意,離開着孕身的銅爐。”
話音一落,這灘金液立刻自動長出了一對翅膀,扇動翅膀自己飛出了天地銅爐,停在杜康面前蠕動不已。
“我說,形而上者謂道,形而下者謂器,但器乃載道之物也,你将擁有道器之形,以載殺戮之道。”
此句出口,杜康遠在幾千裏外的本體,立刻感到全身妖力流失大半。
于此同時,鎮嶽道人眼前的金液徒然金光大放,放射出刺目的光明,将附近海域昏暗的天色照得徹亮。
等光明緩緩收斂時,一顆圓坨坨,金燦燦,好似金丹,又轉眼化作一隻奔跑跳躍金色睚眦的物件,就落入杜康視線中。
這一刻,杜康本能的知道。
睚眦法的一顆殺心,就這樣被他煉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