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鬼王,爲何不拜!”
大殿之中,群牛的咆哮震耳欲聾,他們瞪着一雙雙牛眼,牛鼻子中噴着各色煙氣,在鬼霧缭繞中面目猙獰,個個都像噬人的惡鬼。
杜康在群鬼怒喝中巍然不動,輕輕一甩就掙脫了身上的鎖鏈,對着上首的牛頭鬼王微微欠身說道。
“有客遠道而來,卻要被衆鬼仙恐吓,這就是牛頭鬼王的待客之道嗎?”
說話間,杜康的陰神上開始放射出淡金色佛光,将陰暗的大殿照得徹亮,原本如同實體的陰神也變得通體透明,如若琉璃,在琉璃陰神的内部隐隐還能看到幾十個符箓若隐若現。
這佛光柔和卻不刺目,但還是晃的群鬼們睜不開眼睛,牛頭鬼王卻在佛光中眼睛一眯,仿佛看到了什麽,立刻變了顔色,收起原先了漫不經心的表情,從半躺的姿勢變爲正坐。
杜康此時才完全看清鬼王的樣貌。
牛頭鬼王頭頂一對螺旋沖天牛角,眼若銅鈴,鼻挂銅環,口若血盆,齒排銅闆,一頭豪放血色亂發披散在身後,配合其巨大的體型,氣勢一下子就壓下了身邊這群同樣樣貌的牛頭。
鬼王周身彌漫出一層濃郁的黑光,将杜康的佛光壓下,開懷大笑三聲說道。
“本王久在靈界中閉門不出,竟然變得遲鈍了許多,沒能一眼看出道友是以分身降臨,還望道友勿要責怪。”
殿中的群鬼被佛光所照,自認傷了自己顔面,群鬼激憤正要對杜康出手,卻在此時聽到鬼王稱杜康爲道友。
立刻便息鼓偃旗,收回了即将出手的動作,站立于大殿兩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化作了雕塑一動不動起來。
能被鬼王稱爲道友者,至少是同等修爲的存在,可不是他們這些大鬼能夠招惹的,貿然出頭,可能會平白丢了性命。
“我也是誤入寶地,才因此鬧了誤會。冒昧來訪,我這個客人都沒有帶禮物,禮數不夠周全,怎能反倒責怪主人家的禮數呢。”
“客人真是個妙人,快來鬼啊,今日本王要大擺酒席,宴請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一聲令下,店中的牛頭鬼們頓時齊齊的向後撤去,讓出了大殿中寬敞的空間,一個個貌美女鬼擡着高大的案幾、托着豐盛的酒菜從殿外魚貫而入。
女鬼們在殿中擺出長長的兩列宴席,擺好酒菜後,也不告退,直接在每個案幾旁分侍兩側,剩餘的則在大殿中央列隊翩翩起舞,一場倉促的宴會就這樣布置好了。
鬼王拍着自己厚重的巴掌,滿意一笑,一指左手邊的座位邀請道。
“請貴客坐本王左側首位,一觀這陰姬鬼舞。”
此世向來以左爲尊,鬼王請杜康上坐,已經給予了他最高的禮節,杜康也不推辭,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上去。
之後群鬼依次落座,在鬼氣森森的樂聲中,欣賞起鬼姬的舞蹈。
這些鬼姬的相貌盡皆美豔非常,卻皮膚慘白,鬼體通透,看在眼中有一種不同于血肉之軀的别樣誘惑。
酷似銷魂呢喃的歌聲在殿中響起,身着清涼的鬼姬們,藕臂甩動,蓮足踏地,帶着清冷的體香,在群鬼環視中翩翩起舞。
杜康原本沒心思看什麽舞蹈,但隻漫不經心地看了一陣,就被舞姿吸引了目光。
在鬼氣森森的密集鼓點中,這些鬼姬在輕紗甩動中盡情展現自己鬼體的誘惑,在鬼軀的若隐若現和無聲的妖術之中,挑逗的參宴群鬼玉火高漲。
卻又在猛然一個轉身之間,展露出羅刹惡鬼之相,赤面、獠牙、尖角、銅鈴大眼,使得鬼物們頃刻間欲念頓消,幫這些看客完成了一次惡鬼觀的觀想。
之後,鬼姬們在美豔之姿和羅刹之相之間反複切換,成功地以妖術模糊了群鬼對色相的認知,使他們陷入了無欲無求的狀态。
直至此時,位于案幾兩側的鬼姬也開始跳起了誘人的舞蹈,在妖術的輔助下重新勾動群鬼的欲望。
杜康身邊的鬼姬同樣如此,一個掀起了清涼的衣袍,胯步兩腳踏在盤膝而坐的杜康身體兩側,鬼軀緊貼着杜康緩緩坐下,另一個則是張口将一杯酒液含入口中,然後将一顆秀首湊到杜康眼前,将酒液喂到他口中。
滿飲此杯後,杜康隻感覺兩股清涼的氣流,分别從小腹升起和喉嚨落下,在胸膛中交融在一起,之後化作如沐春風的清涼擴散至全身。
就在這種陰神交融的喜悅中,大殿中的鬼姬之舞也達到了最熱烈之處,在一聲重重的鼓聲之後,那些半是美豔、半是兇惡的鬼姬猛然停止了動作。
嘩啦啦——
就像一堆提線木偶一樣,頭顱掉落,四肢離體,花花綠綠的内髒從腹中流下,這些美麗和醜陋的肢體無分彼此,散落成一塊塊屍體塊堆砌在一起,化作一副凄慘的群死之相。
一顆顆嬌豔的美人頭顱,羅刹頭顱滾落在屍堆上,無神的眼睛看向杜康,形成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
連番的美相,惡相,死相之景入心,對陰神産生了強烈的刺激。
杜康感覺到,自己早已轉陽的陰神内突然出現一道滾燙的熱流,熱流與冰涼的酒液在陰神内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股自在喜樂的極緻愉悅感,讓杜康久久不能自拔其中。
地獄的酒宴,真是别具一格啊!
早在杜康被拉入這個地獄的那一刻,他就察覺到了這是一處靈界,而且還是一處有主的靈界。
之後看到靈界中鬼物橫行,他的心中已經對這個靈界的性質有了猜測。
在杜康初習陰神法有所進益的時候,就能感知到虛空中飄蕩着數量衆多的靈界,對自己發出友善的邀請,當時自己隻要選擇抛棄肉體,就可以投入那些世界中享受極樂。
那些許諾衆多美好的靈界,大多都是眼前這種内部如同地獄的世界,修士們一旦忍不住誘惑投身其中,陰神就會淪落到外界那些鬼物之中,成爲靈界的生命,過上殘酷的修行生涯。
靈界中的生靈,擁有鬼道、神道,妖道三條修行道路可供它們選擇,落入地獄中的修士,修的就是其中的鬼道。
鬼道修士認爲,無論是殺人盈野,惡貫滿盈,背信棄義,肆意妄爲,放縱淫欲,淫亂無度……
還是抱誠守真、誠心誠意、知行合一、内心坦蕩、光明磊落、緊守善心……無分善惡,都是可以磨煉修爲的修行過程。
杜康在此處地獄中一路所見,十八重地獄的種種酷刑,鬼物之間的相互折磨殘殺,雖然看着殘酷,但都是鬼道修士的修行而已。
至于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杜康心中也有猜測。
早在龍界中得到陰魚龍意外得罪薛英俊之後,杜康就打聽過薛家的情況。薛家之人修煉的法術名爲十方鬼帥法,是以凝聚某種十方鬼帥鬼身,爲修行終極目标的強大法術。
其中的十條分支道路分别是鬼王、日遊神、夜遊神、黑白無常、牛頭、馬面、豹尾、鳥嘴、魚鰓與黃蜂,無論選擇哪種鬼身都可以修到高階,是名副其實的鬼道之法。
這處地獄中的鬼王和臣子都身具牛頭,杜康懷疑他們走的就是十方鬼帥法中的牛頭之路。
杜康在來到這處地獄之前,明明是在薛家的婚船上,再聯想到自己夫耳前犯的行爲,那莫名來到地獄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這一定是薛英偉搞的鬼。
隻是杜康一時還不知道薛家和這次地獄的關系有多深,不好直接發作,之後,杜康面對牛頭鬼卒的爲難不動聲色,挺過了十八重地獄,見到了牛頭鬼王。
在顯露出高階修士分身的身份,看到鬼王并未爲難的表現後,杜康心裏就知道,這次鎮嶽道人分身的小命是保住了。
鬼王不願意冒着得罪杜康本體的風險,去擊殺這個分身,就證明薛家和牛頭鬼王的關系不過爾爾。
帶着這樣輕松的心情,杜康在冰火交融的快感中緩緩吐了口氣,伸手摟着坐在自己懷裏的鬼姬,喝下一口渡來的美酒,體會着身後另一個鬼姬纖細冰涼手指的按摩,一時竟有些樂不思蜀之感。
直到一聲粗狂的大笑聲傳來,杜康才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貴客,我編排的這支鬼姬之舞如何,可能入得你法眼?”
“精彩之至,大開眼界。”
此時杜康懷裏的鬼姬被他的陽氣熏得無力支撐,他幹脆将背後的鬼姬也拉到懷裏,用以平息陰神的燥熱。
“貴客來我牛頭地獄造訪,但我牛鬼王還不知貴客的名字,實在是失禮至極啊。”
目光炯炯的牛鬼王饒有意味地盯着杜康,似乎想要打探他的底細。
“是我失禮了才對,看了一曲鬼舞竟還未介紹自己。”
“我爲碧波海桃花島轉輪王分身,近來一直在海上遊曆,因被奸人暗害才來到了貴寶地之内,能遇到牛鬼王這樣通情達理、熱情好客的地主,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杜康滿臉憤慨之色,他也在借機繼續試探牛鬼王的底線。
牛鬼王眼珠一轉,确認自己沒有聽說過桃花島轉輪王這号人物,但自己鬼眼看到的修爲又做不了假,心中便有了決斷,立刻拍桌而起。
“竟有此事!!!我牛鬼王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欺辱良善之事,本王與客人今日一見如故,定要爲你出了這口惡氣。”
薛家每年對自己的孝敬才有多少錢,爲此得罪一個高階修士實在不值得,牛鬼王輕易地就放棄了薛家。
“牛十四,我命你現在就去沿着客人進入地獄的路線,找到那個暗害客人的奸賊,并帶那人給本王回來。”
此時大殿中的獻舞鬼姬已經重新組裝好了身體,自行分配來到各個案幾後,爲群鬼捏肩捶腿,歡笑調情,一時間好不熱鬧。
被牛鬼王叫到的牛十四,正是将杜康一路鎖拿來大殿的那個牛頭鬼卒。
在杜康得到牛鬼王禮遇後,他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連懷裏的鬼姬都沒興趣把玩了,就擔心自己成爲大王向杜康示好的棋子。
聽到牛鬼王的命令,牛十四才松了口氣,一把将懷裏的貌美鬼姬推到一旁,躬身接令後氣沖沖的向外走去。
他要找到将杜康這個燙手山芋扔過來的薛英偉,好好算算賬……
在片刻的停頓後,大殿内的歡聲笑語繼續響起,似乎将持續到永遠的樣子。
……
碧波海,某海域。
天光已經大亮,喜慶了一夜的薛家婚船,直到現在依然熱鬧無比。
薛家的仆人們在收拾最晚酒席後的杯盤狼藉,但參宴的賓客們則是湊在甲闆上,側耳聽着新房中傳來的激烈争吵聲。
“伱這個賤人,竟敢在新婚之夜偷男人,我的薛家的臉都快讓你丢盡了。”
“我那是爲了大局着想。滿船之人沒人能抵擋得住别人的法術,你們現在的命都是靠我出賣色相換來的,如今你竟然敢罵我賤,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根本就用不着你這麽做,那個男人已經被我的牛頭地獄符送進了牛頭地獄,你這個婊子那麽做分明就是犯賤。”
“也不知道是誰犯賤,明明有這樣的後手不舍得用,非要等自己的老婆讓别人睡了才用出來,你看你活該當一隻綠毛龜。”
“你知道那枚牛頭地獄符是花了多少錢才買來的嗎,能用在你身上你就知足吧,還嫌我用得慢,我看你是嫌我用得太快,打擾到了你和野男人舒坦才對。”
“我花弄玉在你眼裏,竟然連一塊能用錢買到的符箓都比不上,這門親事,不成也罷。”
“不成就不成,你先把那個野男人的肉身交給我,我要将他碎屍萬段,才能洩我心頭之恨。”
“這具肉身是一件堪比頂尖大妖屍體的寶材,憑什麽讓給你,這是老娘辛苦一晚保住你們小命的報酬。”
“哪來那麽多借口,我看你是舍不得這具精壯的肉體才對。”
……
争吵持續了将近一個時辰,其中還不時夾雜着中階修士控制了強度的動手聲。
這讓幾船的賓客看足了熱鬧,但他們也不敢當面談論薛花兩家的笑話,隻能在相互對視中猥瑣笑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也不知兩人最後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等到薛英偉推開主船頂樓窗戶,飛到船隻上空的時候,隻見他頂着一頭鼻青臉腫的傷勢,朝下方的賓客高喊道。
“昨晚的事情你們一定要守口如瓶,我的妻子花弄玉冰清玉潔,這次的接親過程一切都很順利,我薛英偉絕對沒有被任何人戴綠帽子!!!”
“如果讓我在外面聽到了一絲風聲,我會按着賓客名單去一個個找你們算賬,你們都聽清楚了嗎——”
薛英偉喊完之後,船上一片寂靜,無人應答他的話,衆人隻是擡頭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就在薛英偉以爲這些人沒有聽清,想要再說一遍的時候,下方一個薛家的仆人,仰頭望着薛英偉,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身後喊道。
“四少爺,你身後有個牛頭妖怪。”
與此同時,一聲如同雷鳴的爆喝,和鐵鎖碰撞的聲音同時在薛英偉身後響起。
“薛英偉,你修行的時間到了,跟我走一遭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