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寂靜地身處于海面的倒影之中,黑色的烈日詭異地照亮了漆黑的夜色,爲海水中的鲛人鍍上了一層如蒙蒙黑紗般的奇異光亮。
擡頭遙望頭頂的天空,依舊是烏雲遮蔽,空無一物,代表着玄冥的黑日隻處于水面的幻影之中。
“玄冥陵陰,蟄蟲蓋藏,草木零落,抵冬降霜,易亂除邪,革正異俗,兆民反本,抱素懷樸……神若宥之,降之靈贶。”
萬人合唱的祭祀之歌并不浩大恢弘,反而滿是清幽空寂之意,杜康在跟着鲛人們唱出最後一遍玄冥祭歌後,就朝着水中的玄冥恭敬一拜。
瞬間,那輪四季輪轉了一番的黑色太陽劇烈抖動起來,在水波漣漪中跨越虛幻和真實緩緩從水面升起。
縷縷海水從燃燒的黑陽上滑落,這顆直徑接近一丈的太陽就這樣漂浮在了杜康的面前。
青陽、朱明、西颢、玄冥爲四季概念之神,一體四面,無論是青陽、赤陽、白陽、黑陽都隻是其的一個側面,一種表現形式。
玄者,深遠之名也;冥者,幽寂之稱,玄冥,所以名無而非無也。
于讴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
因爲無思無覺,所以能直達世間的真理,四季之神本質上屬于廣義上道的一部分,杜康此時相當于是在直面道的本身。
杜康開啓靈眼所見,眼前的黑陽頓時失去了具體的形象,而是變化成了一個由微小符箓構成的符箓之球,密密麻麻的符箓不停在球體中蠕動着。
杜康入目所望,全都是與水、寒冬、死亡有關的變種符箓。
它們飛速地衍變着,前一刻還是溫潤的滋潤之符,後一刻就已經變成了寒冷的冰凍之符,剛才還是寒風之符,轉眼轉化爲了水葬之符……成千上萬與冬日有關的符箓,就這樣如同遷徙抱團的螞蟻一樣直接擺在了杜康面前。
世間的真理就這樣赤果果地袒露眼前,杜康努力想要看清其中的奧秘,卻被其中無窮的信息沖擊着他陰神刺痛,心神微微眩暈,肉體出現了嘔吐的欲望,直到緊急關閉了靈眼,杜康才從剛才的景象中脫離出來。
耳邊的玄冥之歌依舊在繼續,黑色的太陽在眼前寂靜地燃燒,杜康強行打起精神,将手中的玄龜龜甲和一本紙張裁剪并不整齊、草草裝訂起來的厚厚大部頭圖譜丢向黑陽。
“庚子冬至,禮贊玄冥,神兵天造,我心惶惶……”
玄冥的力量已經降臨,杜康開始引領歌唱起神兵正式開始煉制的祭詞。
直視真理的機會雖然難得,但以杜康此時的修爲,盲目沉浸在真理之海中于己身有害無益,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将神兵煉制完成,他當即斬斷了自身的無關雜念,将所有的精力重新投入到煉制中來。
以肉眼直視黑陽煉制玄龜龜甲的過程,隻能看到漆黑的火焰熾燒着同樣黝黑的龜殼,不斷有各種雜質化作青煙飄飛,龜甲的體積也随之越縮越小。
玄冥鎮海印的煉制圖譜被黑陽輕易地燒成一捧灰燼,散亂的各色符箓噴薄而出,在黑陽火焰的烘烤下發生了複雜難言的變化,其中有部分符箓更是直接落到了玄龜龜甲上,在龜甲表面形成了一個個形制天然、古樸玄奧的奇形符箓。
杜康知道,若是以靈眼觀之,在現在看似平靜的煉制中,龜甲内部一定發生了一系列複雜的衍變,但他強行忍住了對這些奧秘的探索之心,沒有開啓靈眼,繼續将下一件材料扔入黑陽中。
随着玄陰蛇妖蛇軀入内,那些如同流螢四處亂飛舞的符箓,就像見到燭火的飛蛾一樣,立刻分出一部分撲了上來落到蛇軀上。
玄陰蛇妖在黑陽的祭練下很快融化成一灘色澤清亮、内部懸浮着密集符箓的液體。
這就是被複本還原後的無形真水,也是玄冥鎮海印這件神兵設計中“骊龍珠陣”技能的核心體現,以無形真水變化萬千之特點,演化同樣變化萬千之陣法。
至此,神兵的煉制過程都很順利,杜康便将獨角雷蛟之角也扔入進了黑陽中。
在黑火的熾燒下,這根藍紫相間的尖角也融化成了一團内部漂浮着符箓的藍色液體。
這便是萬化雷水,其中蘊含無窮生機,是神兵中“長生久視”這個能力的來源。
“接下來是最後一件了,希望不要出差錯。”
杜康心中默默祈禱着,将宙光魚魚卵丢入了黑陽中,注視着這個拳頭大小的魚卵在痛苦中被生生煉死,化作一汪無形無色的宙光真水。
如果不是同樣有符箓在其中懸浮,杜康的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這團水迹存在的痕迹,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這是一種時間長河之水,是神兵練成後“蔔數隻偶”這個占蔔技能的體現。
加上玄龜龜殼中本身附帶的玄冥真水,可以造就納入一江之水的“玄冥納水”技能,玄冥鎮海印設計中,四個技能的本源材料就全部處理完成了。
四件材料懸浮在黑日中,浮浮沉沉,散發着奪目的靈光,除此之外還有少量的符箓懸浮,并未參與到這四件材料的煉制中。
“人力有窮時,這些符箓應該是盛家設計中的多餘部分,暫時不用管它,該開始儀式的下一步了。”
“煉制玄冥鎮海印需要上萬水族祭祀日月,玄冥,現在玄冥已在四季輪轉中降臨,是該輪到日月了。”
心中默默回憶着整套祭祀儀式,确認一步有沒有差錯,杜康當先停下了口中的玄冥祭歌,轉口唱起了另一首祭歌。
“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
轟隆隆——
在清悅的吟唱中,天空中猛的霹下了一道霹靂,将濃重的烏雲撕裂開來,露出了其後漫天密集的星辰和呈滿月之狀的太陰星。
“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觀是邪謂何?吾知所樂,獨樂六龍,六龍之調,使我心若。訾黃其何不徕下!”
鲛人們震天的歌聲緊随杜康之後響起,與取悅四季之神時的清幽、哀怨完全不同,此時的歌聲響徹天際,隻有在歌詞中尚能聽到其中有一絲惆怅之意。
這是祭祀太陽神的祭樂,由太陽每天早上升起,晚上落下,感慨時間和人生飛速流逝,字裏行間中滿是想要禦龍飛天與太陽相會面的豪情。
鲛人的歌喉舉世聞名,自然不會隻能唱哀怨之歌,此時在突兀的轉折之下,天空中的雷霆獲得了莫名的加持,立刻雷聲大作,化作密集的雷網将漫天烏雲全部撕碎。
一輪金色的太陽從烏雲後憑空浮現。
刹那間,日月同天,金色的太陽光甚至一時間壓下了銀色的月亮,在這滿天光亮中,群星瞬間隐沒,整片海域亮如白晝。
面對突如其來的光明,鲛人們即便立刻閉上了雙眼,也依然被刺痛得淚流滿面,但歌聲一刻都未曾停歇,他們很快在杜康的帶領下唱起了另一首祭歌。
“夫日以陽德,月以陰靈。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太陰之靈,皓皓當空。冰蟾玉潔,靈桂馨芳,皎然若鏡,冷隽如冰。乘風而出,中天乃赫,列宿掩缛,長河韬映。”(注1)
在對明月的贊頌中,濃郁的銀色光輝從圓月上灑落,金銀之色的日月之光交相輝映,将整個鲛人領變成了一個金銀色的世界。
此曲一畢,大部分鲛人已經在海水中搖搖欲墜,索性便開始直接沉入了水下,在海水中緩慢恢複疲憊的精神和肉體。
接連召喚玄冥和日月之神,使得他們的妖力和心神消耗巨大,好在,至此,他們在這場祭祀中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退不退場都不會影響到儀式的後續,杜康也就随他們去了。
頭頂是金日銀月,眼前是玄冥外相,萬事皆已齊備,神兵的煉制就隻剩最後一步了。
根據盛家的經驗,他們的上品神兵煉制大多是在最後一步失敗的,這一步,就隻能由杜康獨自來面對了。
“凡人杜康,誠惶誠恐,懇乞神靈降福,煉我福德之兵,它日若能僥幸執掌人道權柄,必以香火祭祀報之。”
與四季之神不同,日月之神是生靈竊取天地神位而得道,需要海量的香火願力才能保持自身人性在浩大的真理之海中不被磨滅,這次神兵的煉制本質上是一場交易。
神兵能不能煉成,就看杜康能不能以未來虛幻的承諾,換得日月之神的相助了。
頭頂的日月久久沒有回應,杜康隻能咬咬牙,再次說道。
“凡人杜康,誠惶誠恐,懇乞神靈降福,煉我福德之兵,它日若能僥幸走上修行至道,除剛才許諾之香火祭祀外,還會以十倍于今日尊神付出償還。”
日月之神還是沒有回應,但這已經是杜康能畫的最大餡餅了,要是繼續誇下海口,就不是日月之神信不信的問題了,而是純粹侮辱他們智商了。
一個高階修士能辦到的事情是有限的,太過誇張的承諾,以及對未來實力成長的盲目自信,是不會得到神靈取信的。
時間緩緩地流逝,天空中的金銀日月,以及杜康面前的黑陽都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這是鲛人召喚之力即将消失的表現。
一旦在三者消失之前,神靈沒有回應杜康的請求,這次神兵煉制的所有準備都将付諸東流。
盛家的曆次盛大煉器,也都是這樣失敗的。
就在杜康以爲這次神兵煉制要以失敗告終的時候,一道深藍色的面闆卻徒然從他眼前跳了出來。
【姓名】:玄冥鎮海印
【煉制方法】:需集七大真水中的玄冥真水、無形真水、萬化雷水、宙光真水,于一年冬至日,率上萬開啓靈智的水族在海中起舞,從早到晚祭拜日月、玄冥,于一日間在盛大的祭祀儀式中将神兵鍛造完成。
已持有四大真水,已持有此神兵煉制所需主材,已率領上萬水族祭拜日月、玄冥,滿足所有煉制條件,可花費三百年壽命練成。
是否煉制?
【是】【否】
面闆不僅能氪命修煉法術,還能氪命煉器!
你還有這樣的隐藏功能,這也太全能了吧。
按照杜康的經驗,氪命消耗的壽命越多,代表着一件事自然成功的幾率越小。
玄冥鎮海印的煉制需要消耗三百年的壽命,這已經和六識法進階高階一樣了,這足以看出空口白牙乞求神靈投資的行爲有多麽的不靠譜。
這種方法極爲考驗運氣,如果神靈心情好或者看祈求者順眼的話,也許莫名其妙就能成功了,但如果祈願者臉黑,可能嘗試幾十次都不一定能成功煉制一件上品神兵。
但神兵以神爲名,這樣的祈願方式本就是最初神兵的來源,隻是随着人類技術的進步,才逐步仿制出了下品和中品神兵,但上品神兵的獲取,現在還是普遍依靠這種原始的方式。
還好杜康有面闆,要不然這次漫長的煉制準備就這樣硬生生浪費掉了。
“三百年壽命我還耗得起,更何況玄冥鎮海印練成後,還能得到三千年壽命的加持,這件神兵,我煉定了。”
人有了底氣,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杜康将微彎曲的脊背挺直,滿臉自信的點向了面闆中的是。
刹那間,杜康感覺到自己身上一輕,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抽離而出,而一股莫名的力量也被相應地加持在了身上。
自己的意識猛然脫離了身體向高空升去,整個世界在意識的視角中變得越來越小,金銀交織的鲛人領被抛在腳下,頭頂的日月越來越近。
直升到與那對日月齊平,杜康才發覺,頭頂仍然有一輪明月在群星中閃耀着,而剛才在海面上看到的日月,隻是兩個直徑接近一裏的巨大光亮球體,其中放射出的奪目光輝,将夜晚的星空遮蔽,才造就了虛幻的夜間日月同天奇景。
“原來這個世界的神靈也喜歡弄虛作假唬人啊,我剛才就被他們的這種把戲唬到了,還是看看面闆怎麽操作煉器吧。”
心中懷着這樣的想法,杜康卻順應着加持在身上那股力量本能的沖動,脫口而出道。
“吾爲轉輪王,今請日、月、玄冥三神合煉一器,還請給個面子,日後定有厚報。”
杜康言語中沒有絲毫的恭敬,就像是平靜地在陳述一件事情,卻有種口含天憲的偉力随着這句話作用在世界中。
洪鍾大呂的樂聲憑空在虛空中響起,銀月中飄散出桂花的花瓣,一個衣着雍容華貴,但看不清面容的宮裝女子從月中走出。
密集的金紅色火鴉在金日中飛舞,鋪成一條金紅色道路蜿蜒飛出金日,一個身穿帝王袍服,頭戴十二旒衮冕,同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從鴉道上邁步而出。
兩人同時對杜康遙遙拱手一禮,異口同聲說道。
“見過轉輪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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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段是在網絡上找的,未找到出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