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朦胧。
杜康和青黛各打着一把傘,走在滄瀾城通渠坊的青石闆小路上,這是一條沿河的小路,路上雨幕中的行人腳步匆匆,旁邊兩丈寬的小河上有不少小舟在冒雨行船。
沿河而建的碼頭和倉庫、能看到不少穿着蓑衣的力夫,在冒雨搬卸着一袋袋稻米,爲這座充滿活力的城市提供運轉的必需品。
即便雨天行人稀疏,這條小河兩側的店鋪也全都開着,餐館、酒樓、客棧、藥鋪、當鋪、茶肆、金銀首飾鋪子一應俱全。
有乞丐縮在店鋪的長長屋檐下躲雨,卻被夥計遠遠趕走,害怕他們影響自家店鋪生意。
有衣着光鮮的婦人小姐,在首飾、水粉、布店裏進進出出,挑選着合意的穿戴之物。
餐館酒樓裏,稀稀拉拉坐着一些衣着體面的客人,有酒樓雇傭的歌女在撫琴輕唱,但在這樣的天氣裏,再歡快的調子也顯得寥落。
茶肆裏坐滿了衣着單薄的苦力,點一壺兩文錢的劣茶就能幾人圍坐一天,他們望着細雨滴落河面濺起的密集漣漪,目光愁苦,似乎在發愁今日的生計。
眺目遠望,不遠處就是高聳的城牆,将通渠坊牢牢圈在其中和别的城區分隔開來,寬闊的牆頭上不時能看到巡邏的盛家妖兵和白家的白骨妖兵,持槍跨刀來來往往。
杜康将沿途所見的景象都收到眼裏,暗自琢磨着以後自己實力龐大後的領地治理規劃,以及爲書道人傳播信仰之事。
這個世界的城池再龐大,也遠遠無法和前世的鋼筋混凝土森林相比,滄瀾城這種人口上百萬的城市,放在前世不過是一個普通地級市市區的人口規模。
但沒有幾十層的高樓用于節省建築土地的後果,是這座城市面積像攤大餅一樣肆意攤開,占據了近萬頃的龐大土地。
此世雖然擁有法術,但法術的力量還沒廉價到能夠融入普通百姓的生産生活中的地步,在滄瀾城生活的大部分凡人,他們每日龐大的物資消耗完全依靠,水運、畜運、甚至人力搬運。
而其中從滄瀾江引入的數條水道,以及這些水道中再次引出的衆多支流,構成了一個幾乎遍布全城的密集水網,又承擔了其中八成的物資轉運重擔。
想要建一座大城,在這種古典社會的生産力下,水運永遠是最合适的選擇。
至于信仰的傳播。
底層的窮人一日奔波不停,也隻能混個三餐溫飽,自然渴望權利和财富,幻想着擁有改變這現狀的力量;
擁有一定财富的人,還想支配更多的财富,并獲得一定的力量,将更多的人踩在腳下;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小姐想要美麗的容顔,以及相貌财力都不俗的如意郎君;
江湖上刀頭舔血的刀客,想要比别人活的更久,想要更強的力量出人頭地;
……
太多,太多了,杜康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就能感受到這些對現實的不滿在每個人心中咆哮嘶吼着,這些都可以變成素材,在故事傳播中引起聽衆的共鳴。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棒了,黑暗、殘酷、痛苦每時每刻都在不停的上演,絕望的現實才是創作最肥沃的土壤和靈感來源,杜康播撒種子後,也隻有在這樣的土地上才能成長出讓他滿意的果實。
一個人的創意是有限的,前世聽過、看過的那些故事總有用完的一天。
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杜康一定已經在這個世界擁有了數量不少的正信徒,他們将接過筆杆繼續創作,其中的優秀篇章也将會被杜康收入自己的書中,爲自己的不朽生命添磚添瓦。
“大人,到了,就是這一家。”
身後傳來青黛的聲音,打斷了杜康的沉思,他轉頭打量身邊的店鋪。
這是一間街邊的小店,青磚黑瓦,門臉不大,無論是長滿青苔的斑駁牆角,磨損嚴重的門檻,還是因爲年代久遠顯得光澤黯淡的牌匾,都昭示着這是一家老店。
“龜齡當鋪。好名字,所謂龜壽延年,你家店鋪老闆想來是個長壽之人吧。”
杜康掃了一眼店鋪牌匾上的名字,就徑直走進這間街邊小店,對着在櫃台上舉着一顆瑪瑙細看的掌櫃問道。
聽到有來客,有着一頭半秃頂門,但還是倔強的以周圍支援中央發型的掌櫃,将手中的瑪瑙放下,掃了一眼杜康和他身後的青黛不耐煩的說道。
“你這麽又來了,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家店鋪小門小店,從來沒有收到過有人典當什麽昆侖玉,伱們還是到别處再找找吧。”
這杜康眼中,這個混雜在一排凡人店鋪裏的當鋪外表雖不起眼,但掌櫃身上靈光四射,卻是個中階高手,所以在看到有修士上門後也不慌張,而是開口就往外趕人。
“店家先不忙回絕,所謂典當,終究是一門掙錢的生意,若是價格的問題,我們好商量。”
杜康早已在青黛那裏,知道了當鋪對贖買昆侖玉者的态度,但隐龍會的情報很确定,三天前有人在這裏死當了一塊上百斤重的昆侖玉,掌櫃所說并非實情。
雖然不确定那塊昆侖玉,有沒有在幾天的時間裏被當鋪出手,但杜康還是要來這碰碰運氣。
“開門做生意,誰會和錢過不去啊。但這不是錢的事,我連昆侖玉這個名字都是第一次聽這個小姑娘說起,本店實在是拿不出這件東西啊。”
能做的了修士典當生意,掌櫃的眼力并不差,打進門起就一眼看出杜康要比青黛危險的多,對他說話時立馬語氣緩和了不少。
“看來,昆侖玉的這筆生意,掌櫃的敲定不了。可否讓我見見你家老闆,我是帶了足夠的誠意和實力來的,必不會讓你家吃虧的。”
杜康将手放在了櫃台上,從左往右一抹,琳琅滿目的珍珠寶石就鋪滿了櫃台,不等掌櫃看清,又回首一抹,所有的物品再次收入了宇鐵戒指中。
之後,杜康又重複了數次上述行爲,每次拿出的物品都不相同,但相同點是這些東西全都價值不菲。
掌櫃被閃爍的寶光晃動有些眼暈,失神了幾個呼吸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将手中的藍瑪瑙收了起來。
他手裏的這塊瑪瑙,是今早開張剛收的,他估價應該能值一千兩。
但杜康剛才幾番展示的物品,他估摸着有近千件,每一件東西的價值都不遜色于手裏的瑪瑙,那可是相當于近百萬兩銀子啊,這間當鋪幹一年,都不一定能産生那麽多的流水。
回過神來的掌櫃,将目光死死的盯在杜康臉上,眼中有幽綠色光芒閃過,打量了很久才鄭重說道。
“這位貴客,所謂财不可輕露,還請将财物收好,如果自己丢了東西,即便是在我們店裏丢的,我們也是概不負責的。”
“丢了東西當然不會賴你們,現在,我能和你們老闆談談了嗎?”
杜康也胸有成竹地看向掌櫃。
“我們老闆向來喜歡大客戶,以貴客這樣的身家,自然是有資格見到我們老闆的,煩請在這裏稍等片刻,我這便去通報。”
掌櫃向杜康客氣的一躬身,然後拍拍身邊兩個被晃暈了眼的夥計,示意先由他們兩個看店,自己掀開櫃台後的簾子向後堂走去。
兩個夥計也強壓心頭的震驚,連忙示意杜康二人先在櫃台前稍坐。
兩個小厮也是修士,自然懂店裏規矩,知道來典當贖買的修士大都疑心很重,所以兩人既不看茶,也不招呼,隻是繼續算自己手頭的賬簿。
但兩人的心卻一點都靜不下來,連打錯了幾次算盤,心裏暗自納悶,最近店裏是被哪路财神垂青了。
前幾天剛收到了一塊死當的昆侖玉,今天就有人來買,這種大生意,一進一出可就是普通修士一輩子都掙不到的大錢啊。
自己在當鋪辛辛苦苦幹幾十年,能掙到将法術修到中階的錢嗎?這個世界的貧富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兩個小厮心緒起伏,杜康則是開啓靈眼,視線穿透幾堵牆壁,看着象征掌櫃的靈光一路走入後院,一個人在此處駐足不再走動。
對于這種明顯有些詭異的景象,杜康心中并無恐懼和不安之情,甚至還隐隐有些期待這家店能見财起意,對他動手,這樣他就能省下一筆購買昆侖玉的大花銷了。
要知道,杜康這次來滄瀾城,不僅帶了足夠的錢财,還帶着數件趁手的神兵和所有的五行妖童。
以睚眦分身的實力,再加上這些助力,隻要不是盛白兩家拿着鎮族神兵,萬妖鍾和黑煞幡控制大批妖兵來攻,滄瀾城根本沒有别的勢力能留的下他。
即便遇到了少數打不過的高手,在五行遁術的協助下,他也有信心能逃出這座城池。
靈眼中的掌櫃在後院獨自一人站了許久,等到杜康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一陣刺目的靈光波動突然在掌櫃身邊閃爍起來,随即,一團漆黑的盛大靈光就憑空出現在了後院之中。
“如果沒猜錯,這團黑色的靈光就是當鋪老闆吧,擁有能在滄瀾城内使用的傳送方法,這家當鋪底蘊不淺啊。”
杜康昨夜就試過了,也不知滄瀾城裏布置了什麽陣法,通衢之路竟然無法在城内打開,掌握一種能在城裏來去自如的方法,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這家當鋪的實力不容小觑。
在老闆到來後,靈眼中的掌櫃就從後院離開了,直到杜康的目光跟着他轉了一圈才發覺,他是繞了另一條路來到了當鋪的正門。
“貴客,我家老闆就在後宅,請跟我來吧。”
人還沒進門,掌櫃爽朗的笑聲就從門外傳來,杜康和青黛也順勢起身,從店裏走了出去。
“有勞掌櫃帶路了。”
跟着掌櫃在街面上行走十幾步,幾人拐入了一條狹窄的小巷,又在巷子裏走了幾十步,來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另一方天地。
在這個和鬧市相隔不遠的地方,竟有一處幽靜雅緻的庭院。
院子不大,被碎石子道路分隔出的幾處小塊園地裏種着芭蕉、芍藥、石榴這種觀賞植物,雨點打在植物的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河邊依稀的人聲全被隔絕在院外。
一路走過院中的小路,來到一座小屋前,掌櫃做了一個請入内的手勢後,就轉身立在了門口,看樣子是不打算進屋。
來到别人的地盤,杜康也絲毫不怕,推門就走進了屋内,隻把青黛留在屋外。與掌櫃對視時,兩人面帶微笑,但雙目深處皆滿是警惕。
屋内光線充足,裝飾典雅,角落裏擺着各種盆栽和漆器,牆上挂着些杜康看不懂的畫,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背着一個碩大的龜殼坐在一個類似榻榻米的矮床上,笑容和藹的看着到來的杜康。
“老朽年紀大了,腿腳遠沒有以前麻利,讓客人久候了。”
“柴老先生是滄瀾城最年長者,後生晚輩,等一等也是應該的。”
杜康嘴裏客氣,動作卻一點也不見外,濕漉漉的鞋子踩着屋中幹淨的鞋墊,大步來到榻榻米上,在老頭對面盤腿坐下。
在來的路上,青黛已經将龜齡當鋪老闆的消息全部告知杜康。
在隐龍會内,針對此人的情報極爲昂貴,青黛花了不少人情和錢财才買到了他部分不知真假的信息。
這個老頭名爲柴龜齡,一個将龜甲術修至己級的中階修士,有隐龍會的記載顯示,在前朝末期隐龍會剛到碧波海立足之時,還處于壯年時期的柴龜齡就已經在碧波海厮混了。
隐龍會遷移到碧波海已近六百年,這也就意味着,這個老頭的身份如果沒有中途換過人的話,至少已經活了六百年歲月。
别說整個滄瀾城,就是整個碧波海,也隻有那些生命悠長的妖王,和天生壽元漫長的異種海妖比他活的更久了。
不要以爲六百年很短暫,自從遠古人皇之後,隻要有人族登皇帝位,就會自動執掌一國龍氣,直接擁有強過一般高階修士和妖王的強大力量,但登基前修煉的所有法術也會被龍氣洗練掉,因此活的都不長久。
大梁開國至今也不過四百多年時間,已經換了五位皇帝。
并且在時間的流逝下,大梁的地盤雖然越來越大,人口也越來越多,但國内的地方豪強、世家豪族、信仰教派反而越來越繁盛強大,它們占據了越來越多的資源,幾百年折騰下來,竟然使得大梁的龍氣強度比不過開國初期了。
到如今,龍氣已經無法徹底壓下國内的局勢,大梁已有風雨飄搖的亡國之象。
六百年已經相當于一個王朝的年紀。
杜康在見到柴龜齡之前,還對這人的年紀半信半疑,但見面後,柴龜齡體内澎湃到令人心驚的水屬性妖力總量,和肉體旺盛生命力也無法掩蓋的陰神暮氣,在靈眼中全都無法遮掩。
杜康心中再無疑惑,這人一定活了很久,久到被法術和種種手段溫養的肉體還擁有強大的生命力,但生而爲人的脆弱陰神已經快抵達壽命的極限了。
也許是因爲活得太久了,柴龜齡是孤家寡人一個,他沒有兒女,沒有朋友,甚至連龜齡當鋪裏的掌櫃和夥計和他也隻是單純的雇傭關系。
面對這樣一個人,杜康應該開出什麽樣的價碼,才能讓他将昆侖玉賣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