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沿着寬闊的官道一路向北而行,沿途能見到絡繹不絕的車馬,滄瀾江上也滿是順流而下的商船,滄瀾城的繁華由此可見一斑。
杜康的車隊和昨晚在客棧留宿的幾家商隊一路同行,從清晨出發,一直走到晌午,遠處高大巍峨的滄瀾城才在視線中清晰了起來。
城池沿江而建,坐落在瀾滄江入海口西側,連綿的黑色城牆和洞開的城門讓它看起來像一隻吞吐人流、車馬的巨獸。
數條人工開鑿的運河貫穿全城,開在滄瀾江一側的數條水道拉起水閘,供瀾滄江上的河船和碧波海上的海船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瀾滄江入海口東側則是連綿幾十裏的爛石灘,據說在幾百年前碧波海剛剛開拓時,盛家和白家同時看上了瀾滄江西側這塊土地,爲領地之事還曾大打出手。
兩家在誰都奈何不了誰後,隔幾十裏各自建城,但在幾百年後的今天,兩城已經連接在了一起,瀾滄城也由兩家共管。
這些都是坐在杜康身邊的青黛說的,她害怕被熟人認出,帶了一個黑色的鬥笠面紗,邊走邊給杜康介紹滄瀾城的各方勢力和風土人情。
夢境中的一切都是加速的,一些夢境主人認爲不重要的畫面都是一掠而過,因此杜康得到的信息有諸多殘缺之處,青黛此時的講解就是爲他查漏補缺。
車隊晌午就能清楚地眺望到城牆,但由于排隊進出城門的車馬衆多,道路擁堵,直到日落時分,杜康的馬車才走到城門口。
此時,天邊的晚霞給高大黝黑的城牆覆蓋上了一層橘紅色的暖色,不遠處的滄瀾河也被照得通紅一片。
一陣微風拂來,江面波光粼粼,商船不絕,岸上人來人往,夜色将近,卻不見人流有絲毫減少之相。
“人人都說滄瀾城是碧波海第一大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南城六個旱門,西城六個水門,車流和船流竟然無法在一天内盡數進城,還要在城外排隊等待,實在是讓人大開眼界。”
女人大多是愛熱鬧的,談畫在杜康身旁笑嘻嘻地說着話,很爲這樣的熱鬧景象感到高興。
“也隻有春天,瀾滄江上的冰雪初融才有這樣的景象,平日裏也沒有這樣的熱鬧。”
杜康一直在盯着城池上空的紅塵火和城牆下的鎮地陣出神,沒有理她,讓談畫一陣氣悶,但青黛出言解了她的尴尬。
兩個女人立刻聊起了胭脂水粉、衣衫飾品這些話題,似乎一日間就變成了閨中密友,至于她們心裏對對方的真實想法,就隻有天知道了。
“今天不入城了,我們在城外休息一夜。”
不是杜康不想入城,實在是滄瀾城地下布有鎮地陣,能封禁土遁進出,杜康看了半天沒找到陣法的明顯破綻,隻能帶着鎮地鼎在城外住宿了。
“是,公子。”
談畫立刻應聲回答,即便前面的車隊已經開始交入城稅,下一個就能排到了他們,子蛇依然在蛇母的指揮下将車馬牽離入城的主道,向一旁的岔路拐去。
不同于需要防守海面來敵的城北和海妖從運河進城的城東,城南和城西城牆外有大片的空地被占據,建起了兩座功能齊全的小型集鎮,供往來客商暫時歇腳。
在盛白兩家的放縱下,一些不方便放在城内的交易會選擇放在城外進行,這造成了小鎮的畸形繁榮。
每到夜間時,這兩座集鎮比城内還熱鬧,所以城門守衛見到有人離隊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隻覺得是有客商想在城外交易而已。
據青黛所說,按照滄瀾城擴城的經驗,再過幾年城南城西就會沿集鎮邊緣建立兩座甕城,将集鎮包圍其中。
幾百年來滄瀾城就是這樣擴張的,若是能從天空俯瞰這座城市,就會發現滄瀾城是由幾十個城牆分隔的區域組成的,它們在最初也都是一個個甕城,盛家和白家就占據了其中最大的兩塊區域。
由青黛帶路,一行車馬在小鎮的石闆路上左繞右拐,向人流稀少處走去。
“現在要去的這家客棧的風評還不錯,無論飲食還是住宿都是一流的。大人是第一次來滄瀾城,沒有生意場上的熟人,您帶的貨不好出手,這家店的老闆人脈很廣,名聲也好,定能爲您的貨找到不錯的銷路。”
杜康閉目躺在虎皮上,談畫的素手爲他輕輕按刮着眼眶,青黛則跪坐在一旁撥開一粒葡萄喂在杜康口中,一邊粉唇輕啓道。
“昨晚大人說清完貨想要出海,大人神通廣大,飛天遁海對您隻是等閑,但想要将手下都帶出海的話還是要有條大船。碧波海風高浪大,海妖衆多,海船一向是高折損的東西,船廠的訂單已經排到幾年後了,平日裏更是少有人會出售。我左思右想,也隻有這家老闆的海船近期可能出手。大人若有意,可以操作一番。”
說到關鍵處,青黛俯下身,趴在杜康耳邊耳語一番,将這家店的情況一一柔聲訴說,完全不顧一旁的談畫狠狠瞪了她一眼。
當青黛用毛巾将杜康耳朵上的晶瑩液體擦幹時,車隊終于停到了一家客棧前。
此處已經是小鎮的偏僻一角,眼前的客棧看着隻是一棟普通的二層小樓,兩隻紅色的燈籠挂在門口,正對的街道也隻有零星的行人在街上走過。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青黛永遠都是偉大轉輪王的忠誠下屬,将潛伏在潛龍會中将知道的一切彙報給您。”
青黛躬身一拜,就戴起鬥笠面紗跳下馬車,朝城内的方向走去。出于隐秘的需要,她不适合和杜康一起公開出現在滄瀾城。
“公子,我不喜歡這個女人,在公子面前就會使一些狐媚手段,一看就不像能信任的人。”
“你家公子是能被這種小手段魅惑的人嗎?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我們不會在滄瀾城留太久的,即便我想留,陶家也不放心鎮地鼎在這種高手衆多的地方待太久。”
杜康睜開眼睛,揉一揉酥麻的耳朵,向車廂外走去,留在原地的談畫則滿臉狐疑,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公子說的話。
“愣着幹什麽,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們的船啊。”
聞聲後,談畫立刻踩着車廂地闆,咚咚咚跟上了杜康的腳步。
早在馬車剛停在客棧前,客棧的掌櫃就親自出來迎客了。車隊都是大客戶,有這一個車隊,客棧今天就能住滿了,職業素養讓掌櫃徑直來到車隊最大的力量馬車前恭候。
見到杜康,更是一眼就看出這是車隊主事的人。
“見過這位老闆,您來我們福來客棧可真是來對了,别看這處地界偏僻,但我家客棧一點也不遜色城内的幾家百年老店……”
“我們要在這住一晚,給我家少爺開一間最好的房間,至于其他人,怎麽住的開,就怎麽安排。”
談畫打斷了生意人的客套,跟着杜康直接向客棧内走去,掌櫃連忙跟上爲兩人引路。至于車隊裏喂養馬匹和馬車停放的瑣碎事宜,自然有客棧的夥計們和子蛇們接洽。
……
一番忙碌,等安頓好一切,天已經徹底黑了。
談畫提前點好了菜,等杜康下樓吃飯時,福來客棧似乎被自家包場了,整個一樓二樓已經坐滿了身穿黑衣的子蛇,五六個店小二正跑上跑下爲這幾十人上菜。
客棧掌櫃此時又主動湊到杜康面前,他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近前就是一拱手道。
“這位老闆來福來客棧住宿便是有緣,還不知老闆如何稱呼。”
“我姓林,單名一個春字,不知掌櫃貴姓,找我搭話所爲何事?”
“我姓宮,林老闆叫我宮掌櫃就行了。恕我冒昧直言,來滄瀾城的商隊大多會在固定的客棧住宿,您來我家客棧投宿,我看您眼生,可是第一次來滄瀾城做生意?”
杜康放下了剛夾了一塊牛肉的筷子,扭頭看向宮掌櫃。見杜康面目不善,他連忙擺手急道。
“客官不要誤會,本店并無惡意,隻是與往來客商接觸多了,本店也做些倒買倒賣的小生意。客官若是在滄瀾城沒有相熟的店鋪,大可将貨物賣給我們。您放心,我家給的價格絕對公道,按市價購買,也省得您再爲貨辛苦找買家。”
杜康給身旁的談畫使了個眼色,她立刻從袖子裏抽出一張貨物清單遞給宮掌櫃,宮掌櫃見對方是有備而來,将貨單接過,仔細讀過,琢磨片刻後才道。
“這批貨,我家能吃的下,可否現在就去看看實物?”
杜康自無不可,繼續坐在原地吃飯,由談畫帶着對方去看貨。
這頓飯足足吃了半個時辰,等杜康将第三次上桌的席面吃淨,勉強撫慰了一番風餐露宿三月的肚子後,兩人才結伴而回。
“林老闆,你的貨我都看過了,按貨的品相,我給您算了下價格。”
宮掌櫃将剛才給他的貨單重新遞給了杜康,上面在貨物名稱和數量後面多了一列單價,杜康逐一看過發現和自己心裏預期相差不大,目光掃向貨單的最後,對方估算出的總價是:一萬六千八百四十三兩六錢銀子另三十五文錢。
這些貨談畫在桐固縣采購的時候隻花了兩千兩銀子出頭,一路在崇山峻嶺裏走了三個月的時間,就是七倍的收益,難怪有那麽多商旅拼上性命也要來碧波海行商。
這還隻是單程的利潤,在滄瀾城采購一番,再運回海州東南部,利潤将再漲數倍,别說對普通人,就算是低階修士一輩子也很難賺到這筆錢。
連往來的商隊都能有如此收入,杜康很難想象這座碧波海南部最大的城市裏到底聚集了多少财富,财富在很多時候能直接代表力量,能牢牢掌控這座城市不失的盛白兩家又會是多麽強大?
“宮掌櫃的出價确實實誠,我還打算再把我們的打馬車和馬匹都賣了,不知掌櫃可做這門生意?”
“原來林老闆是要來滄瀾城定居啊,剛才我捎帶看過一眼,您一共帶了六十二匹馬,馬的年齡有大有小,品相有好有壞,我定一口價一千二百兩;馬車二十三輛再加各種等雜物我算六百兩;一共一千八百兩如何?”
宮掌櫃能一下說出車隊的馬、車數量和估價是杜康沒有想到的,他第一次認真看了宮掌櫃一眼說道。
“看來,宮掌櫃也有一雙慧眼啊,隻怕我進門的第一眼伱就看出我不是個生意人。”
“哪有,哪有,不過是生意做的多了,見了什麽東西都習慣估個價格,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讓您見笑了。”
宮掌櫃臉上依然是那副和善的笑容,仿佛他的估價真的隻是商人的職業習慣。
“談畫,讓手下的人把馬車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一下,既然生意定了,就盡快交割吧。”
“公子您忘了,您下車的時候已經交代我讓他們收拾過了,現在馬車上隻有貨。”
“是這樣啊,瞧我這記性,那宮掌櫃你看……”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齊看向對面坐的矮胖男人。宮掌櫃也是做慣了生意的,但第一次見到這麽着急要錢的,杜康現在就差把拿錢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和林老闆做生意就是爽快,來人啊。”
立刻就有客棧的夥計端着一個托盤放到了桌上,宮掌櫃将托盤上的紅布一掀,上面的金條銀錠和銅錢就顯露在空氣中。
“這裏有一百八十六兩黃金,全都是純度九成九的足金,另有四十三兩六錢銀子和三十五文銅闆,林老闆您清點一下,數目可對得上?”
杜康将手指輕輕放在金子上,感受着裏面澎湃的香火願力,将這一盤金銀端起,遞給了身後的談畫笑着說道。
“宮掌櫃真是玲珑心思,與我相見不過幾面,交談不過數句,就能說話做事都摸到我的心坎裏,林春恨不能與宮掌櫃早日相識啊。”
客棧裏一片寂靜,子蛇們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手按刀柄,似乎一聲令下就會拔刀砍人。
“第一筆生意談完了,我想和宮掌櫃談談第二筆生意。”
但子蛇們都想錯了,杜康不是一個因做生意被人一步步牽着鼻子走,就會惱羞成怒動手殺人的人。
杜康是個好人,他還有生意要和福來客棧做,隻見杜康一邊說着話,一邊走上前去握住了宮掌櫃的胖手,一副相見恨晚的神情。
等宮掌櫃的信息在眼前閃過,杜康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姓名】:宮燦燦
【碧波海鬼鼓風弄海訣】:黑木島島主近衛所修法術,修成此術後力大無窮,有金剛不壞之身,在海中可鼓風弄海,掀起滔天巨浪,摧毀船隻、搏殺海妖隻是等閑。
等級:丁級
技能:海鬼之軀(四重)
操風(四重)
弄海(四重)
進階條件:服食海龍之血,被【請神寄靈封妖法】修煉者祭練而不死者。
法器:蜃氣珠
青黛提供的情報似乎出了點問題。
據青黛所說,福來客棧的老闆是一個年老壽元将近的中階女修士,她手下有一隻海船和一間客棧,由于沒有孩子,隻有早年收的一個義子幫她打理手下的生意。
由于義子不争氣,修爲低下,這個修士打算将海船賣了,杜康可以上門占個便宜。
如果沒有猜錯,青黛口中所謂不争氣的義子就是眼前這個滿臉和善笑意,實際将黑木島島主近衛法術修到丁級的宮燦燦吧。
在碰到宮燦燦之前,靈眼中的他靈光暗淡,絲毫看不出是個中階修士,能瞞過靈眼的法器應該價值不菲吧。
在初次交易就接觸到了黑木島安插在滄瀾城的間諜,杜康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運氣好呢,還是運氣差呢。
是青黛坑了他?還是單純的巧合?
原本計劃中一場尋常的交易,就這樣蒙上了一層陰影。
宮燦燦見拉着他手的林老闆久久不說話,那張滿是生意人和善精明的臉上笑容更盛了。
“不知林老闆,還要和我做什麽生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