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大獄中,一個獄卒盤膝在地,坐在蒲團上,修煉着一門高深繁複的法門。
他的身上,散發着甯靜之意,即便識海中時時掀起風暴,淹沒意識,也不曾顯露出一絲的異樣。
金翅大鵬法着實是神妙,但修煉起來也極是艱難,還很危險,一不小心,便會前功盡棄。
“差不多能結印了。”
陳生在失敗中汲取成功的養料,每失敗一次,便多長進一分,慢慢積累,将基礎打得牢固,修築出了一個通往“法印”的高台。
此時,他距離結印已經很近了。
“嗡……”
陳生沉下心來,沉浸在修煉之中,識海中的精神力,絲絲縷縷如遊龍飛動,穿梭在一枚“法印”之上。
法印通體瑩亮,開始很簡陋,像是一棟房屋的框架,然後不斷的有東西填充進去,漸漸的變得完整,顯露出一種實質感。
越到後頭,越是艱難,每一個動作都得小心謹慎,生怕這個藝術品,一下毀了。
所幸,整個過程沒有出錯,金翅大鵬法的門檻,終是讓得陳生跨過去了。
“轟”
當法印凝成之時,識海暴動,一股股的精氣神,如江水倒灌般,瘋狂的被其攝取,吞沒不見。
陳生第一個反應,便是阻礙精氣神的流失,但基于對術法的見解,還是忍住了這股沖動。
很快的,法印的攝取速度,變得緩慢,直至徹底的歸于沉寂。
它變得很平靜,沉浮在識海之上,通體瑩潤,像是寶器般,流轉着玄妙的光華。
“我修成金翅大鵬法了。”
陳生感受到了,法印和他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聯系,隻要他念頭一動,觸碰到它,馬上就能施展出金翅大鵬法,縱橫天宇。
他決定将這個好消息告訴大鵬道人,畢竟是對方傳授的法門,又一直爲此耿耿于懷,理應說上一句。
“又遇見什麽問題了。”
大鵬道人的态度不鹹不淡的,帶點嫌棄的意味,金翅大鵬法抛出去一段時間了,陳生沒陷入進去,讓他等得很辛苦。
“我練成了。”
陳生平靜道。
“什麽?你練成金翅大鵬法了?!不可能,不應該啊。”
大鵬道人的神色,先是一怔,再是整個人變得極爲的暴躁,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
他這一生,從得手金翅大鵬法前後上百年,時常揣摩,卻是止步于門前。
将這道法門傳給陳生,是用心險惡,對方突然來個反客爲主,着實讓他接受不了。
“沒騙你。”
陳生心念一動,眉心處一片瑩亮,金翅大鵬法凝結的法印,極是清晰。
“法印!你怎麽能将法印凝結成功呢。”
大鵬道人一陣咆哮,歇斯底裏的,頭發散亂,看起來很是恐怖。
他心态崩了,苦苦求索的東西,陳生大半個月,便得到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已然無法深刻道出他内心的悲痛了。
痛苦,太痛苦了。
陳生之前說過,會給大鵬道人講述練成金翅大鵬法的感悟,他沒有食言,但對方總是呢喃着“該死”的字詞,半點聽不進去,隻得是搖頭離去。
歡喜的人,不獨獨陳生,大福的日子也挺樂呵的。
他的白野草開遍黑獄大獄計劃,很是順利,先是在各個熟人那裏,銷了幾十株白野花,再是之後的預定,已經回本了。
“青帝,我做成了。”
大福将這個好消息說與陳生聽,言語間眉飛色舞的,看得出來很高興。
他年輕的歲月,都在黑淵大獄中渡過,人生和這裏一樣,都是平靜中帶點陰冷的,光亮很少。
白野草的傳播,錢财的收獲是一方面,也有一種枯燥的心靈得到釋放的感覺。
“恭喜。”
陳生誠懇的道賀,這是大福人生中的一大喜事,對方能跟他分享,稱得上是看重了。
他自不會大煞風景,貶低什麽,隻管稱贊便是了。
“這個給你。”
說着,大福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錦囊,交給陳生。
他之前說過,會答謝陳生的提點,此番前來既是分享喜悅,也是表達謝意的。
“生陽草的幼苗。”
陳生将錦囊打開,裏面有一株小小的靈草,葉片狹長,有點金屬的銳利,碧綠中泛着絲絲縷縷的金光,像是繡布上穿着金絲般,極是好看。
他一下子認出了生陽草,在一階靈草中屬于中流層次的了,種子發芽率不高,隻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但發芽後,一般能安然的成長。
大福不送種子,而是送了幼苗,顯然是考量到了這一點,很是用心了。
“你看出來了?我挑了很久的,小野堂的小厮說了,生陽草也能在黑淵大獄中存活,就是價格比白野草貴了一點。”
大福對于靈草的知識是匮乏的,好在有小野堂的人細心介紹,才挑選出了合意的禮物。
“往後有什麽靈草知識不懂的,可以找我問。”
生陽草幼苗的價格,并不便宜,陳生估摸着大福此番賺到的靈石,有兩成是砸在這上面了。
他有心拒了,但一想到這大福的心意,挺用心的,拒了反倒是傷人心,隻得收下了。
不過經此,他對大福的了解,一下子深刻起來了。
這是一個實誠人,沒有太多的心眼,心中恪守着信義,不會做出格的事情。
“其實,我應該沒什麽機會接觸靈草了。”
大福有些不好意思,此番接觸了白野草,有點湊巧的意味。
靈草的門檻太高了,哪怕他很喜歡,但依舊保持着清醒,不去觸碰。
普通的花花草草也挺好的,陶冶身心,不會讓心裏承擔太多的包袱。
“多學點,不一定用得上,但到用上的時候,不用捉急。”
陳生在靈草知識上,沒有太多的門戶之見,見得大福是真的喜歡花草,爲人也講究,有心傳授。
隻要大福用心,苦學幾年,不敢保證成爲一階煉丹師,但學個煉丹學徒的水準,還是有把握的。
“那好……”
大福不知道陳生的本事,但略微接觸,知曉對方在靈草一途,是有研究的,從剛才一眼看出生陽草幼苗,就能看出功底了。
他确實是喜歡花草,見陳生有心教導,被說動了,不求學得多麽厲害,即便是打發時間,也是歡喜的。
有了大福的渠道,白野草的身影,在黑淵大獄蔓延開來,好似随處可見般。
黑暗中,多了一抹喜人的白色,連陰冷肅殺之氣,都削弱了一分。
有一個面容冷酷的少年,見到這一幕,找到了大福,問清緣由後,來到陳生的面前。
“陳青帝是嗎。”
望閑觀人看面是有一套的,很多比他大的人,他短暫接觸,便能看出對方的性情和内心想法。
他依照着習慣,觀察了一下陳生,竟是看不出什麽,或者說是看出來了,但對方心境靜谧如水,眼神平和,反而沒有太多值得說道的東西。
“你是?”
陳生點了下頭,并詢問來人的身份。
“我跟你一樣,是甲十一區的獄卒,聽大福說,白野草的傳播,是從你這裏開始的。”
望閑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提及白野草時,臉上的冷酷消失了,變得熱烈,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一時興起,便種了一株白野草。”
陳生指了指窗戶下曬太陽的白野草,清新靓麗的,讓得周遭的昏暗,還有沉寂的氛圍,都淡了許多,多了一種難得的生氣。
“你對靈草很熟悉嗎。”
望閑聽得認真,聽到陳生栽種白野草的初心,連連點頭,随後對陳生其人,進一步了解。
“有這方面淺顯的知識。”
陳生原以爲自身暴露了靈草上的知識,引得望閑猜忌了,但隔了一會,他就知道想多了。
這個同爲甲十一區的獄卒,應該是黑淵大獄中的“包打聽”,對于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着一種強烈的探知欲。
“那已經很厲害了,算是一門技藝了。”
望閑言語中,帶着一抹贊歎之色,多學點靈草知識,保不齊機緣之下,就能去做個煉丹學徒了。
到了這一步,也算是家傳淵博,後人若是能有一兩個成爲煉丹師的,那就稱得上是光耀門楣了。
“你了解大鵬道人嗎。”
陳生見有這麽一個人,不由得提及了大鵬道人,好歹是作爲一個傳授了他兩門高深道法的囚徒,一點不了解,也是失禮了。
“知道,作爲甲十一區的獄卒,我對咱們轄區内的囚徒,還是得多了解一點的。”
望閑拍了拍胸膛,很是自信,他是黑淵大獄中的情報人員,若是對囚徒的信息一問三不知,那就讓人笑話了。
大鵬道人的消息,他知道的倒是詳細,這位是甲十一區的重度危險人員了,名聲太盛了。
“他少年窮苦,在一商賈甲中做下人,忍饑挨餓的,經常下水抓魚充饑,有次險些被淹死了,但意外得到一塊殘破玉簡,開始了逆襲之路。”
“後來,他成了修仙者,将商賈一家給殺了,放了一把火,将過往的不堪給燒了。”
“自此人世間少了一位雜役,多了一位心狠手辣的修仙者。”
“和他一起組隊探索秘境,風險很大,一般都是團滅的下場,他侵吞了所有戰利品,一步步的走上築基境。”
“他這一路,走得很是順利。”
“唯一栽跟頭的事情,就是撩撥了我們仙宗,直接被抓拿下了大獄。”
望閑細細說來,将大鵬道人的過往說得是清清楚楚,體現出了情報人員的優秀能力。
“他一直是打打殺殺的?沒點别的故事?”
陳生聽出了,大鵬道人不是在殺人奪寶的路上,就是在修煉。
除此之外,真的毫無說道了。
“沒有。”
望閑點頭,大鵬道人是個狠人,爲求道,抛卻了所有的情欲。
“少年困苦,成了心障,終是一生走脫不出。”
陳生知道世道是險惡的,狠心一些是好事,但大鵬道人的做法,卻是走入極端了。
有黑暗,就有光明,一體兩面,年少揣摩出的道理,能用一時,但不能當做一生的經驗。
若是自認爲掌控了世間的真理,一意走到黑,真的就走不出黑暗了。
望閑探聽到了想要的東西,很快離去,去打聽别的消息了。
一個優秀的情報人員,必須得時時補充自己的見聞,不然會被淘汰掉的。
陳生則是修煉起了金翅大鵬法,這門遁法很厲害,隐約超脫了術法的範疇,有一絲神通的韻味。
凝結法印,隻是入門。
若是想要大成,得往法印裏面,勾勒更多的線條,越是繁複,越是強大。
“嗡……”
識海中,澄澈明淨的法印,散發着奇妙的波動,如一口上等器物,宛若真實的。
陳生操控着念頭,在上面勾勒出細長的紋路,失敗了也沒事,是能抹去的,不會跟凝結法印前一樣,一個失誤就得重頭再來。
耗費了兩個時辰,細細看去,法印并沒有太多的變化,像是一個繁複浩大的工程,點滴建設,根本看不出進展。
在此期間,對精氣神的耗費是極大的,仿佛拿着細針在金剛石上雕琢一樣,艱難困苦。
有人在修煉金翅大鵬法,有人卻是爲此耿耿于懷。
“他,修成金翅大鵬法了。”
已經幾天了,大鵬道人還緩不過來,神情恍惚,被打擊得不輕。
修成金翅大鵬法,是他一生的追求,苦苦求索,卻是無法得道,像是鏡花水月,一場成空。
本來,他的執念,也沒多強烈,隻是有些遺憾罷了。
可陳生成功了,讓他的心态徹底炸裂,道心稀碎。
“憑什麽,這到底憑什麽。”
每每想到這裏,大鵬道人都想要仰天長嘯,他修煉勤勉,不曾懈怠,也有機緣,卻是修不成金翅大鵬法。
那個獄卒呢,無名小卒,修爲低微,大半個月便入門了。
“我必須得毀了他。”
他嫉妒得心理都扭曲了,身形在黑暗中抖動,像是擁抱,又像是将身心都獻祭給了黑暗中的魔鬼。
再一晃,他臉上的五官,變得極爲的甯靜,眼神真誠,身在黑暗裏,有種解脫得自在的氣韻。
一念成佛了?
不,他隻是認真了。
兇惡不是隻能寫在臉上,也能存在心裏,甚至藏得久了,釋放出來後會更加的恐怖。
利用人性的美好,化作暗箭來傷人,才是人心詭谲真正的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