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淡淡,但在外頭動蕩不休的局勢下,卻是顯得彌足珍貴。
以至于有人起了壞心思,想要借此找些存在感。
“外門長老陳生罔顧形勢,留守藥廬,有貪生怕死之嫌。”
突然的,一道彈劾自内門而起,細數了陳生五年來,一直安居仙宗内,不染血腥,太是閑散爛漫了。
這件事傳出後,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仙宗修士原以爲會像一陣風吹過去的,畢竟彈劾後,自有執法殿等權職機構前去處理,但偏生的,卻是一下子疾如烈火,猛然蔓延了出去。
“竟有此事。”
“我還聽說,他濫用權柄,爲了不被外調殺敵,和一些長老進行了利益的交易。”
“什麽?怪不得一些道脈劃分的丹藥資源,那般齊全。”
……
一則則不知來源的消息,漫天飛舞,隻知道是内門傳來的,但那些人像極了畏懼什麽,都藏了起來。
拱火的人不出現,但流言明确的提到了陳生,他卻是被卷入,無法脫身。
“長老,外頭流言喧嚣沸騰,我們要怎樣壓下去。”
遊野急匆匆的趕來,心中焦躁,還很憤怒,那些傳聞根本是無稽之談,颠倒黑白。
自家的這位長老,功勞很大,内能壯大藥廬,協調各方,外有聯合青萍谷鎮守邊線的功績。
他們空口白牙的,就胡亂潑上髒水,實在是不當人子。
“不管他,其中是藏着些許算計的,先看這陣風,吹得有多大。”
陳生穩坐藥廬長老一百六十三年,經曆過諸多風雨,一眼就能看到了流言下的藏着的波詭雲谲。
他卻也不急,藥廬根基厚重,些許風言難以撼動,靜待下文便可了。
“可是這樣一來,會對長老的聲譽,造成很大影響的。”
遊野有些難以接受,陳生是他們極爲敬佩的領袖,也知他爲了仙宗,做出怎樣的功績。
當流言到來時,藥廬上下從沒想過息事甯人,而是狠狠打過去的。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陳生心中毫無波瀾,神色淡淡道。
“是。”
遊野無法,隻得退去,但心中自有一個小本本,此次涉事的道脈,将來讓他揪住小辮子,在丹藥的供給上,别想好過了。
遊野走後,綠珠也氣呼呼的走了過來。
“他們怎麽能這樣,你是有大功績的人。”
她很生氣,對陳生二十五年坐鎮仙宗邊線的事情記憶猶新,因爲她是掰着日子一天天等過來的。
可那些人,似是全然忘記了般,絕口不提,隻說近五年的和睦安甯。
“我現在隻願做個閑雲野鶴。”
陳生伸手,揪了揪綠珠兩邊臉頰,他的神色,很是平靜,還帶着笑,顯然根本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誤解也罷,陰謀也好。
他最初的本意,确實是想做個閑雲野鶴,苟在山野,坐看歲月靜靜而過的。
隻是,腳下走過,必定留痕,雖是逃避了生死,但沒有隔絕因果的能力,身心還在凡俗塵世,終究無法真正的超脫。
“是我的錯。”
綠珠心中自責,覺得自個拖累了陳生,隻一意柔情,别的什麽都幫助不到。
陳生一路走來,堪稱厚積薄發,五年前就能坐鎮一方,固守疆域了,更是頂着二階頂尖煉丹師的名頭,于邊地修仙界而言,絕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如今自縛雙手,偏安藥廬,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的性格,本就不強勢,你真是個貪慕繁華的,我們還走不到一起呢。”
陳生将她攬在了懷裏,身心甯靜,這是伴了他整個修煉生涯的道侶,情深義重,牽連甚深,對錯之分,早已是沒什麽意義了。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一切平平的少年,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甯靜港灣下,綠珠一陣的放松,也不知是個什麽運氣,還有慧眼,在陳生還是一副困死煉氣境的時候,就毅然結爲道侶。
當日之舉,惠及了她一生,在如今邊地動蕩的局勢下,依舊享有一份安甯。
“聽外頭閑言碎語,不如去論道殿中聽講,那些少年人的心思,都很有趣。”
陳生坐鎮藥廬後,多次去往了論道殿中聽講,那些少年人,雖然在丹道上略有粗糙,但些許想法和意氣,絕對是難得的。
論道殿。
蒲團案牍,少年盤坐。
一排排的,人數上百。
他們都極爲的年輕,都是煉丹學徒的等階,但經過多年的深耕,這些人晉升爲煉丹師,都是闆上釘釘的了。
有所欠缺的,反而是心意的打磨,随時都能沖擊人人豔羨的一階丹道領域。
“今日,我們不論丹道,就來說一說陳老。”
群人中,一個青衫少年站起身來,他風度翩翩,眉眼中自有一股飛揚意氣,在同輩中,也屬風流人物。
陳老,确是對陳生的尊稱。
陳生第一次聽聞時,神色有些的恍惚,但确實是沒有不妥之處。
自他上位之後,一直坐在上位,經曆了三代人了,周列一代,周璜、尚渠、遊野一代,再是如今輪道殿的諸人。
不知不覺間,他頗有一種桃李滿天下的威勢,影響了仙宗内許多的煉丹師。
“陳老?有什麽可辯駁的,他老人家的心迹坦蕩,那些流言,都是旁人的潑的髒水罷了。”
藥廬之中,陳生是精神領袖,是不可否定的,即便是心高氣傲的少年,也是對這位領袖極是敬服。
他們自是不信外界的流傳,自家長老的品性,是有目共睹的優秀。
“自然是髒水,但絕不是純粹的想潑髒水,而是有緣由的,隻有看破本質,才能化解栽贓。”
青衫少年面對着同輩少年,揮斥方遒,那種輕松和寫意,讓人豔羨,但卻很難模仿,沒有強大的能力和自信,是無法服衆的。
“是這樣嗎。”
論道殿中,正是讨論得熱烈時,沒人注意到兩道身穿黑袍,頭戴兜帽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了他們的後面。
兜帽中,一個長有精緻面容的女子,擡起頭來,向着身邊的男子問道。
那人沒有否認,饒有興趣,道:“聽下去,看他們有何高見。”
這兩人,确是陳生和綠珠,爲了不引起騷動,還有引得少年們的拘謹,他們來此都做了僞裝。
論道殿中,依據着青衫少年的論點,在深刻的讨論着。
“難道是分配給的丹藥份額不滿,進而發出的手段。”
“局勢動蕩,丹藥哪能事事順心,那些人應該知道這個道理的。”
“是抛出藥廬當頭鳥,掩蓋其餘的事件嗎。”
“近期也沒發生什麽大事啊。”
……
在此處的少年,可不是愚昧的,心思靈動,一人一句,不斷交流,但總覺得欠缺了點什麽。
等到衆人将心意訴說得明白了,一個個的,将眸光投向了青衫少年,帶着點探尋的意味。
“我覺得重點是陳老留守仙宗,不履殺劫,讓他們瞧見了曙光。”
青衫少年不再遮掩,将更深層次的東西說出,内門中的一些大人物,也想效仿陳生,穩居宗門内。
這一切風波,都是他們推出來的,爲的是試探,也是爲下一手做鋪墊。
“貪生怕死?哈哈哈,不是陳老貪生怕死,而是他們貪生怕死,想要取得程序的正義性。”
此言一出,猶是一道明光刺破了思維的禁區,論道殿中的少年,盡皆酣然大笑,說不出的肆意,還有張揚。
他們背靠藥廬,個人手段強悍,擁有着光明的未來,對世道抱有熱枕,故是不懼陰暗,有反抗争鬥的心意。
“這怎麽能比,陳老有大功績,又是身負重擔,即便坐鎮藥廬,也沒甚問題的。”
衆人深挖下去,還是有些許疑惑,他們藥廬的長老,絕不是流言中的毫無建樹,相反是功績滿滿。
這樣一位老人,留守仙宗,說破天去,也是有道理的。
“功績?仙宗中人許多人都有功績,能夠坐上内門長老這個位置的,哪個不是少年時縱橫一方的存在。”
青衫少年承認仙宗中的長老,都是有能力的,不能輕視,但依舊嗤笑道:“時間啊,讓他們喪失了銳氣,竟是想着吃老本了。”
想到此,他對陳生越發的敬畏,時光流轉,這位前輩的信念,從未改變過,依舊保持着最初的心意。
這份堅守,已是超脫了。
“精彩,真是精彩。”
陳生贊歎一聲,如青衫少年所說,他在事情起了微瀾時,便洞察了幕後推手的意圖,爲的是如他一般,留守仙宗,不履殺劫。
如他所料不差,之後内門的一些人,會爲他“平反”,然後順勢道出往日功績,再行計較,定下留守仙宗的目的。
“原來是有這麽一層算計,我竟是比不上一個少年。”
綠珠聽完,才知其中的複雜,牽扯良多,層層圍繞的。
如此敏銳的洞察力,陳生能看懂,她不意外,但那青衫少年能夠看清,着實是厲害。
“頭角峥嵘之輩,許多在少年時,就能看出來了,我之後,是尚渠,之後就是此人了。”
陳生深知一個合格領袖的作用,是能惠澤藥廬三五代的,尚渠後繼有人,不用擔憂身後事了。
“他叫周毅。”
身邊的一個藥廬少年,似有所覺,一旁解釋道。
……
内門道脈,離人峰。
五位長老級别的人物,相互碰面,他們身上的氣度,大體一樣,都有種養尊處優的超然。
隻是,随着戰事的起伏,這種超然漸漸的消散,變得有幾分的惶恐。
“藥廬有動靜嗎?”
汪沉是五人中,主導輿論攻讦陳生的主謀,他早已沒了少年的銳氣,但總算沒徹底的消散幹淨,還剩下三分的底子。
他深刻的知道藥廬的那位,絕不是善茬,不是一位普通的外門長老。
一個鼎盛至極的藥廬,還有白玉峰養了幾百年的人脈,兩者重疊,爆發的能量是不可小觑的。
“沒。”
觀察着藥廬動靜的那位長老,搖了搖頭,藥廬至風波之日起,不曾有過動靜。
“一元峰上那位呢。”
汪沉眉頭一皺,繼續問道。
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藥廬的那位和一元峰的上位,還是知交,他們攻讦上去,自然也得注意分寸。
“也沒。”
負責一元峰監察的那位長老,同樣搖了搖頭,那邊依舊是白霧缭繞,充滿了莫大的威嚴和神秘。
“一片寂靜,如虎狼震懾,我心有不安啊。”
汪沉心下一沉,有些把握不住的感覺,道:“給他平反吧。”
他沒得選擇,也不敢做得太過,此件事情中,雖是利用了陳生,但不會讓得其受到影響的。
基于這一點,他們希望藥廬和一元峰那邊能輕輕放過,不要糾纏。
忽的。
如一陣風吹過,喧嚣煙塵散去,顯露真相。
真相便是陳生是一個功臣。
他在五年前,鎮守仙宗的南面,免去了一場天大的波瀾。
他在二十五年前,籌謀了營壘計劃,至今藥廬的煉丹師,都在各處險地紮根,本人也曾親臨一線,修築營壘,爲仙宗大業嘔心瀝血。
往上橫推,他做出了許多的貢獻,是有功績的,藥廬蒸蒸日上可以見得。
如上所訴,這樣的一個人,如果都能因爲暫時的留守而被懲處,那麽仙宗上下,再無幹淨和正道了。
反掌間,陳生的名譽又被扭轉了回來,往後再無人能用留守之事來說話了。
“前幾日說黑幕,今日又說天日昭昭,變得也太徹底了吧,跟玩似的。”
“我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呢。”
仙宗之内,還是有一些人在抱怨的,但數量很少,是以沒有形成風聲。
……
藥廬。
“跟你想的一樣,那些人真是無恥。”
綠珠聽說了,風向大變,陳生無恙了。
不曾聽陳生分析過其中的彎繞時,她會很高興的,但此時隻覺得幕後黑手太過的惡心了。
扭曲黑白,肆意妄爲。
“他們沒法達成願景的。”
陳生言語中,有些笃定。
“誰會出手?你的本家兄弟?!”
綠珠想了一下陳生的關系網,外門中雖是有衆多擁趸,但難能在内門伸手太長,搖落下數位内門長老。
内門中,并無強援,那麽隻能是和陳生一同入宗,同時修道的那位少年宗主了。
“二狗他,會生氣的。”
很奇怪,陳生和陳二狗的相處時間是不長的,但兩人的性情,彼此卻是極爲的熟悉。
于私,陳二狗曾默默的,幫他擋過多次的暗手,回護之情是不用懷疑的。
于公,這些廣秀仙宗的蛀蟲,陳二狗作爲仙宗之主,定然是要敲打的。
兩相疊加,他相信那些人,會很難過的。
“可怕。”
綠珠認真道。
那位少年宗主,沒人敢輕視,即便是放眼邊地,依舊是權勢最爲隆盛的。
他一旦認真起來,莫說是三五個内門長老,就是将整個仙宗犁一遍都可以。
(本章完)